第六十章 城下之盟
轉過天來,各自相安。
再過幾日,次仁長老忽然遣人來請,要到正殿談事,韓澈遍尋不到喜樂,知是她出門採藥,也不管,獨自前去。
到得正殿,便見得次仁長老居主位坐定,其下是堯西多傑、仁吉索朗等多位遺寺上師,都自見過,客座上設了八個蒲團,只坐了七位,左四右三,高矮胖瘦各有不同,甚至還有一身著猩紅法袍的中年女子坐在了最末一位。
錢師也在其中,坐了右手第二,韓澈眼尖,一眼便看見曾經在四海圖中見過一面的那個自稱坤傑的老者也在其中,坐在右首,卻在錢師之前,除二人以外的,那俱都不認識,也沒見過。
見到韓澈走了進來,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的都向他投來,韓澈何時受過這種萬眾矚目,頓時一愣,忙向身上尋了尋,見並無異樣,這才狐疑的進了殿.
先向次仁長老並幾位遺寺其餘長老行禮,又依次向坐下的眾人鞠躬,韓澈見那坤傑大師面沉似水,雙眼緊閉,像睡著了一般,也不回自己的禮,心下就更加的猜疑。
次仁長老讓韓澈坐下,韓澈放眼一掃這蒲團上坐著的都是長輩,最年輕的怕也都七十大好幾張,那鬍子比自己頭髮還長,哪裡敢坐,只是站在一旁等待問話。
次仁長老也不勉強,隨便問了幾句身體如何,吃的可好,睡得可好的廢話,便問起了當日十絕陣中的情形。
韓澈也不奇怪,一五一十細細的說了。當說到那紅水陣、烈焰陣、風吼陣、寒冰陣全都被人先行破去,成了空陣時,包括錢師在內的數人臉上都是變色,相互的對望,只有次仁長老和坤傑不動聲色;
再說到在三陣岔路前,曉宇與那幻化的風鳥拚鬥,三人被引進了化血陣、金光陣,就連坤傑也睜開了眼,面現疑惑。
韓澈心下也是不解,這一段始終是個疑問,只是後來遇到太多事,精衛戲海,與六爪騰蛟纏鬥,喜樂暈倒,小船失事,不知道怎麼就進了另一世界,見了夸父追日。
被十隻烏鴉追得天上地下的亂跑,自己發瘋擺都天封魔,見到坤傑,「一語不合」又被射日箭射中……死去活來不知道多少回,哪一回不是驚心動魄,也就漸漸把最初的那點疑問給忘了。現在已經提起,也是覺得稀奇。
誰料次仁長老似乎故意要給韓澈打啞謎,待得他說完,就呵呵笑了兩聲,道聲辛苦了,教他回去歇息,也不解釋,也不說明。一肚子問號,只把韓澈個豬腰子臉憋成個紫茄子。
韓澈鬱悶非常,剛要發問,眼神忽又掃到了次仁長老的身後的童子,正在沖著他微微的搖頭,動作極輕極緩,韓澈不解,又見他嘴唇微動,看那嘴型好像在說「吃米線」。
韓澈更加的困惑,當下行禮告辭出來。
低頭走了好久,才恍然大悟,那童子說的,該是「知彌殿」!猛一抬頭才發現已經到了膳房,不禁啞然,拍了拍腦袋連忙回頭去找。
「知彌殿」是遺寺一十三偏殿中的一間,地處偏僻,平日也少有人出入。推門進去,那童子已等在了殿中,直呼韓澈「師兄」,問及韓澈為何遲來,韓澈也不好意思直說自己理解失誤,奔著膳房就去了,吃了碗米線才回來的……只好打哈哈。
童子也不介意,拉了韓澈到一旁,查看了四下無人,劈頭蓋臉便問:「師兄可知曉宇師兄何在?」
韓澈見著童子一番做作,賊眉鼠眼已知有鬼,又聽此言,立刻大皺其眉,心道此行必有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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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寺正殿,待得韓澈走後,諸多老者又是一陣喧嘩。錢師問身邊的坤傑,「此事大師怎見?」
坤傑面色不善,此番說到底他是被次仁一班擺了一道,不但事情未成,還損了山海圖,二十多年的苦功白廢,自然是沒有好臉色,當下搖頭不言。
「塵白上人可曾算到個究竟?」錢師見狀也就明白,轉身又問右三一人,卻是一個白眉白髮的老者,一身的潔白,手持一件方頭如意法器,正在掐指演算著什麼。
塵白搖頭,「那陣為巫門大陣,曾經我等眾家好不容易集齊十方,廢了莫大的功夫才聯合將其布置出來,也僅僅能夠攝於一塔,雖遠不復封神之時威力,也是不弱,竟然被人在幾個時辰內破去一半,這……老夫是推算不出個究竟了。」
「幾個時辰?塵白上人恐怕有些言過了吧?」左側末位一人聽得忽然驚道。這人年紀在眾人中最小,是個瘦削的中年男子,下巴尖尖,嘴巴尖尖,聲音也是尖尖。
「確是如此,那日我與諸位大師曾去過那十絕陣,當時陣還完好,並未見有異樣,果真就是兩三個時辰!還有……守門弟子說,除了那兩個娃娃一行,也沒人再進去過,那破陣之人,又是怎麼溜進去的?!」
說話的是一個熊腰虎背的紅臉僧人,面容凶煞,穿了一件藏藍袈裟,腿上橫著禪杖,正是緹奴法師。
「或是那弟子偷懶呢?」尖嘴老者笑道。
「弟子偷懶,難道我等也是瞎子嗎!」緹奴甚是不爽,針鋒相對。
「緹奴法師、妖月真人,不必如此,聽曉宇說,那人能使風鳥有靈,那修為就已經不是我等能夠想象的了,恐怕已是堪布大巫的境界,行事如此,好在並不曾與我等為難。」見二人言語激烈,錢師出聲勸阻。
「哦?」那喚作緹奴法師的紅臉僧人也不在意,又是問道,「錢師所說,那人無心算計與我等,為何還要巴巴的跑來破了那陣,逼得我等兵行險招,就連那山海圖……」
緹奴法師不禁看了看一邊的坤傑,後者卻是依舊默坐,臉色陰沉。
「哼,你等也算是這聖域的各派掌門、尊者。那人確是十分了得,可現在人都沒露面,卻把你們個個嚇個屁滾尿流,真是沒來由的丟人。現在還有大事,我孤影山可不是來聽你們扯閑篇兒的……」
眾人循聲望去,卻是那女子發言,也不見她睜眼,這是面上冰冷,勝似寒霜,眾人大皺其眉,面面相覷,卻都是不願開罪。
「正是如此啊,我乾空山可不管什麼大巫不大巫的,此次前來,就是要聯合各門,向薩滿一門討一個公道,快說正事吧。」坐下的一個白袍中年人也是符合。
見眾人爭論不休,坐在次仁長老下手的兩位長老互望了一眼,由多傑長老開口說道:
「孤影神尼、乾空洞主所言正是,今日提起此事,只為給大家一個交代,此中各種波折重重遠不是檯面上這般簡單,但既然不為緊要,無法估量,且就不去管它,眼下卻有一件大事不得不提,」
多傑長老掃了一眼眾人,開口道,
「前日座下傳書來報,齊宣大帝派遣坐下七大尊者集結兵士,分三路進犯我境,目前一路已臨彝良城下,與我門弟子短兵相接,連戰三日,我方敗了兩場,雖然勉強退兵,但對方勢大,時日一長我門必無法抵擋,尤是迫在眉睫,還要煩勞諸位想個辦法。」
「沒什麼說的,我祝融一脈本就與古苯同源,視為一教,大劫將近,自然是一同掙那一點氣運,不然,焉能度過大難啊?!
那薩滿邪教仗著巫門正宗,忒得猖狂,肆意妄為,與我弟子也多有糾紛,我早就看其不爽,正好,我即刻與師兄師弟聯繫,一道對敵就是,必然有那一搏!」
紅臉僧人緹奴法師極其的爽快,滿口應承,也沒有多餘的廢話。
「正是如此,我冷寒宮也是一樣的心思,薩滿一門掌握帝脈,即使大劫也是也與他們無礙,自然是樂得瀟洒,可憑什麼每每都是我們白白受難,幾千年了,虧得次仁長老挑了這個頭,這老規矩也是時候改上一改了!」那妖月真人冷笑道。
「哈,妖月,幾十年,老子一向看你不爽,想不到這一次竟然想到了一塊兒!」緹奴法師哈哈笑道。
妖月真人只是冷笑,也不說話。
「正當如此,正當如此。」其餘諸人紛紛附和,主座眾人皆一一謝過。
「我師前日已傳信回復,叫我並六位師弟皆聽遺寺各位前輩差遣,他老人家並幾位師叔也會陸續趕來。」立於後方一童子模樣的年輕人躬身說道。
多傑長老大喜,「謝過吳天老人!」
弟子稽首。
「我家師尊也是如此說,我明日便去那彝良城,給各位師叔師伯打個前站。」又一黑臉大漢打躬笑道。
多傑等人更喜,忙道,「謝過無涯尊者!」
大漢哈哈大笑,同樣回禮。
當下,眾人皆都一致,就連那吃了暗虧的坤傑大師也不得不應付說了兩句客套話,當然心下如何計較卻是不知。
唯獨錢師似有所想,憂心忡忡,見次仁長老默坐,便也不言。
少時,眾人退去,錢師也回住處,隔了一盞茶的功夫才又轉回禪室,見過次仁長老,也不兜圈子,開口直言,「剛剛長老為何默坐不語?真的是要走那一步嗎?我心不安啊!」
「唉?錢師看這形勢,可還容我等有的選擇?」次仁長老言語中儘是唏噓,面上卻不見顏色。
「也未必就是如此吧,距那三百年之期畢竟還有些時間,況且那大劫為何你我皆都不知,又何苦要主動把這許多因果加於己身,未免過於消極了,畢竟……也是生靈啊!」
錢師臉上憂色更濃,手中骨節作響,只是他剛剛想要說話,卻突然的神情一滯,不可置信的看向了次仁,那眼中充滿了疑惑,他彷彿是自言自語的說道,「不對,不對,那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