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反傷之術
蒼莽,天地蒼莽!
宇宙如一片空洞,浩渺非常,那黑暗浩瀚無邊無垠,時空似以億萬年計,世界陰陽都合為一片混沌。這就是鴻蒙。
無窮量的空間在其中消逝,創生,不斷演化,消長,一轉眼,便是萬劫。
「終於是抓到這小畜生了,費了本尊好大的功夫,竟然還要請動老東西施術困住,真是晦氣,」
齊楚依舊是那身花鳥緇衣,見韓澈盤坐平台之上,已然全無動靜,冷笑連連。
「這小子有些古怪!雖然感覺不到,但東西也應該就在他身上。儘快幹掉!」齊楚負手吩咐,也無喜怒。
那名叫堯義的年輕人允諾一聲,跨上平台,不知從何處抽出一把尺余長的骨刀。
這刀頗有些奇特,刀身刀柄渾然一體,是一截動物的脊椎,尾端雕刻成一匹猙獰咆哮的狼頭,刀芒鋸齒嶙峋,泛著慘淡的白光,仿若猛獸森森的獠牙。
堯義也不多說,骨刀在中指上輕輕一劃,鮮血汩汩流出,卻是大半被刀身吸收。
他口中念念有詞,似乎是在吟唱,那唱詞越來越含混,隨著整個人眼中一片血紅,那刀身已變成淡淡的朱紅。
堯義雙眼隨之一閉,刀刃脫手已憑空向韓澈心口刺去。
薩滿,即為神使,信奉萬物有靈,請神通靈是其秘術,可以溝通我識以達天識。
巫門興盛之時,也曾擔當過巫教祭祀的職責,地位尊崇。
薩滿屬巫門正宗,所謂獻祭,乃是啟表上天,祭祀刀魂,這堯義卻是看中了韓澈格果境修為強大的神識,想以刀噬魂,補益自身。
隨著骨刀刺入韓澈的胸腔,韓澈猛地一口鮮血噴出。
隨之異象陡生!
圍繞韓澈周身一股莫不能御的巨力忽然鼓盪開來,如同一匹狂奔的犀牛,狠狠的撞擊在堯義的身上。
堯義還來不及驚訝,就已被衝擊著倒飛出去,連同外圍的兩個教徒也一起砸到在地。
堯義臉色蒼白,喉中發甜,還欲忍住,卻不想一口鮮血翻湧上來,嗆入口腔,鼻腔,竟然七竅都已沁出鮮血,腦中昏沉噁心,噗的一口熱血噴了出來,當即昏死了過去。
「反傷之術!竟然是反傷之術!不是說這小子不過一個格果初期嗎,怎麼會巫醫一脈都失傳的秘術!這到底是什麼怪胎,上,都給我出手,殺了他!絕不能留下活口!」
看到堯義倒飛出去的一幕,剛才還泰然自若的齊楚忽然臉色大變,那表情精彩異常,憤怒,疑惑,震驚,還有……恐懼。
霎時,十幾個人一齊向韓澈衝去,腳步聲,吶喊聲,刀劍出鞘聲,咒語吟唱聲響成一片。
每個人都擺足了架勢,如臨大敵,絲毫不敢怠慢,彷彿眼前一動不動,嘴角,胸口還掛著大團鮮血的半死之人,才是擇人而噬的野獸。
韓澈此時並不好受,堯義那一刀直捅在胸口,似乎傷在肺上,現在每一聲咳嗽都能帶出大捧的血沫。
這反傷之術雖說逆天,怎奈本就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加之來得莫名其妙,連韓澈自己也不明所以,剛剛不過是本能的掐訣,又怎麼發揮得出百分之一的奇效。
要不是這堯義修為實在不高,韓澈恐怕早就直接死翹翹,就是現在也不見得比那堯義好到哪裡去。
更糟糕的是那「困」字決形成的洪荒囚籠。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的景象似乎無窮無盡,任是怎樣掙扎也難以掙脫絲毫。
他明知這世界不過是一幅幻象,想看透,越是努力卻越是迷茫,彷彿螻蟻之於蒼穹。
韓澈只感自我的渺小和無助,神識在這莫大的囚籠中快速的延展,消逝,五感也悉數被封閉。
現在雖然明知道身邊的情勢危急,怎奈眼不能視,耳不能聞,力不從心。
他看不到堯義倒飛出去的情境,不知道今天會不會死在這裡。
「也許已經死了也說不定,反正感覺不到……」
韓澈心中苦澀。
「震!」
就在十幾道凌厲的殺招向韓澈襲去的一瞬間,所有人不約而同的感到從心往外的乍起了一個聲音。
同樣的空靈飄渺,同樣的不著痕迹。
隨著只一聲輕響,韓澈直覺那幻象中的世界應聲而動,竟如瓷器般紛紛碎裂,化成指甲大小的一片片飄灑下來。
那浩瀚無垠的星漢景象驟然消散,向遠處搖曳而去,宇宙初開,空間無限的擴張,那混沌也不再迷茫不清。
星辰在這一點肆無忌憚的匯合衝突,一股源自自然的生氣一下子充塞了整個空間,如同一縷新風吹開了濃厚的煙霾,將天地洗刷得透徹分明。
韓澈直覺神識一清,重量感重新回歸,神識再度又掌控了整個身體。
連那消散去的靈力也霎時間沖回了周身血脈,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源自胸口的鑽心疼痛與撕扯感,直疼得韓澈一個哆嗦,險些端坐不穩。
他虛弱的睜開眼睛。
才發現身邊已是一片混亂,圍繞自己的是十幾個身穿灰色法衣的年輕人,各持法器,嚴陣以待,把自己拱衛在中央。
那先前襲擊自己的幾個薩滿教徒正一臉獃滯的看著這邊,這些人皆都摔得四仰八叉,法器、法杖七七八八的落了一地。
那叫堯義的青年更是滿身的鮮血,仰面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而齊楚則手持一根蛇頭法杖與一個黑髮少年戰在一處。
這少年身材頎長,體格健碩,面若貫玉,極其的俊朗,只是眉眼間掛著一絲戾氣,似認真,似狂熱,倒是平添了一種英姿颯爽。
這少年使一柄古樸長刀,刀身漆黑如墨,刀背寬厚,長柄上是一副猙獰虎頭輪廓,虎頭上有著月白條紋,也不知是何材料鑄造,也不鋒利,也不見多餘的裝飾,反倒是返璞歸真,卻自然的有著一股威嚴肅穆。
有詩單贊這刀:
曾借真火淬陰陽,萬年虎翼築真梁。
辟魔噬魂幽冥妒,污雲血海洗刀芒。
滔天凶煞滔天恨,枉談興衰蔑無常。
千里兵行萬人骨,豈論因果任消亡。
戾虎有翼無可逆,斬仙煉佛為魔皇。
對於刀法,韓澈是完全的外行。
修行者不重肉搏,體術修行更是被視為旁門外道。
即使是專修肉身的巫門,也對此道頗為冷淡。體術功法,本就不為內道,旨在克兵制敵,而不在修自身。
武術再高,兵刃再厲,不過是爭強鬥狠的莽夫之技,無從問道。
修者與天掙命,又怎捨得這般本末倒置;
況且修者錘鍊自身,自然肉身不同凡人,個個都是金鋼鐵骨,連佛家都有金剛羅漢之流,豈是尋常拳腳利刃能夠傷到的。可任是如此,韓澈卻仍可看出這少年刀法精絕,絕非凡品。
那把魔兵在他的手中真若一隻猛虎,霸道凌厲,每一次磕、砸、砍、劈都似有千鈞之力。
起初,與之對敵的齊楚還不屑一顧,完全沒有把這少年看在眼裡,一刀攔腰劈來,齊楚也不躲閃。
在他的想象中,自己的肉身雖未練得鋼筋鐵骨,但也算得強橫異常。
只要不直觸刀鋒,這鈍器的衝擊力不過是小兒科一般,自己螳杖一架便可輕鬆將少年的刀彈開,至少也震他個骨斷筋折。
可是刀到近處,一陣莫名的危機感忽然就充塞了他的神識。
這感覺鋪天蓋地,猙獰狂暴,猶如一隻野獸下一秒就會將他咀嚼吞噬。
「不對!」齊楚心中警兆連連,此時躲閃已是不及,只有硬著頭皮將杖一橫,以杖身抵住刀芒,盡量的減緩刀勢。
刀杖相交,卻全然不見金鐵交鋒的火星,甚至不像實物與實物間的對撞,卻更像是兩團氣勁突兀的相遇。
一為水,一為火,水猛則火焰熄,火勁則水蒸干,一場生死較量。
「咔」
細微聲響自齊楚的手中發出,那杖身上忽然就起了變化。
先是握柄處細不可見的一絲,繼而向杖端延展,慢慢分岔,再擴散,形成一條詭異的紋路。
這紋路美麗異常,也奇怪異常,像是有著一種凄美,或者,是一種——絕望,絕望的美麗。
隨著刀勢劈落,法杖也脫離了齊楚的掌握,應聲而破,落地時詭異的碎成了三截,那紋路卻仍分明。
借著法杖一阻,刀勢瞬間弱去不少,齊楚也安然抽身,卻仍是被余勁震得倒退了兩步。
望著地上三截五花斑斕的法杖心中疼如刀割。
這薩滿神域的准贊普所配之物又豈是凡品。
不說這杖的來歷和傳承,單就是到手后齊楚在它身上所花費的心血,就絕不少於自身的修鍊。
如今一擊之下竟然就被那少年輕易毀了,齊楚又怎不痛心,更是恨得銼碎口中牙。
有這一次的吃虧,齊楚手下再不敢託大,將手一招,一隻小巧的竹笛已在手中。
他也不上前拚鬥,只將竹笛貼在唇邊,一段奇異的音階從竹笛中傳出。
一條水缸粗細的花紋巨蟒馬上出現了他的身前,吐著信子冷冰冰的注視著對面的黑髮少年。
「蝰蛇?」少年念了一聲,隨即也為之皺眉。
竹笛聲再起。
兩條,三條……
那蛇竟然變戲法般一條條的在齊楚的身邊出現,一樣的吐著信子,一樣冰冷無情的扁眼睛。
不同的是除了第一條,剩下的蝰蛇似乎都有一些飄渺的感覺,似乎並不是實物,而僅僅是那條投射出的影子。
如果是有所成就的修者就會一眼看出,這些蛇都是靈體!
笛聲終於停了下來,蛇也終於不再接二連三的跳出來。齊楚卻在原地手舞足蹈,那舞姿誇張奇特,說不出的詭異,卻自有一番優雅。
齊楚跳得旁若無人,如顛如狂,口中念念有詞,卻聽不出個所以然,那狂熱的樣子似已完全沉迷於其中,忘記了眼前的情境。
「哼,這禹步可有些眼熟……」那少年竟然笑了起來,抽了抽鼻子,全不在意,任他施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