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巫醫喜樂
「唔」韓澈一覺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太陽照進來灑在臉上,溫暖的氣息讓頭疼的感覺稍稍平復。
這次的夢境太過驚險,弄得他很有一種劫後餘生的錯覺。他回想著最後的那一幕場景。
空間壁障終於緩緩破碎的一刻……
「嗡……」
「那便是開光嗎?大師,那神山後面是什麼?祖輩說那裡還有一個世界?那是不是……」
「呵,終於聽到了……」入定中的韓澈看不到自己獃滯的笑容,以及那就要順著嘴角流下的一絲口水……
「咦,這是哪裡?我……得救了?這人就是那發出金光的修者?是個喇嘛?」
韓澈皺著眉,神識中的圖像越加清晰,就連那狂風呼嘯的聲音也分外真切。眼前突兀出現的喇嘛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嗯?且慢!」
韓澈的心神一盪,強烈的警兆接踵而來。還來不及睜開眼睛,只覺一道目光忽然向著自己所在的方向射來,那目光凝鍊,竟有若實質,刺得韓澈心緒煩亂。
他「啊」的大叫一聲,一個機靈睜開了眼睛。
夢,戛然而止。
※※※※※※※
「呼……」韓澈長出了一口氣,好長的一個夢,好險的一個夢。
他揉了揉劇烈疼痛的太陽穴,努力將夢中的一切儘快的忘掉,不再去想。
這是他這半年來總結的經驗,徘徊在真實與夢境的兩重生活中,也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守住本心,不曾迷失。
韓澈是倫珠鎮的「黑戶」,大概二十歲,十七年前小小的韓澈一個人出現在倫珠鎮的街頭。
那時他衣衫襤褸,腳步踉蹌,一個人跌跌撞撞走近鎮口已是油盡燈枯。
他伸出手遙遙指向那蒼茫的雪山,在所有鎮民茫然的目光中仰面倒下。
他的身後遠遠傳來犀利的狼嚎,此起彼伏,聲聲入耳。
平靜的小鎮在那一瞬間陷入了紛亂。男人們驚恐的吼叫聲,女人們悲戚的哭喊聲伴隨著那漸漸狂烈的飛雪響成一片。
雪山妖狼來襲的消息瞬間在四面八方傳播開來,每一個角落都瀰漫著悲觀而肅殺的氛圍。
而帶來這個恐怖消息的是一個四五歲的男孩,他寂寞的躺在風雪瀟瀟的街口,沒有人敢靠近一步。
在距他一箭之地,狼王的腳步踏在鬆軟的積雪上,如梅花綻放在隆冬的清晨,那一身纖塵不染的白毛被清風撫動,彷彿勾動起幽幽的藍色火焰。
男人們的腳步終於踟躕了,身為修者的他們還是不能自已,小腿不住的顫抖。
這絕不是他們第一次面對妖狼群的襲擊,一次次,他們頑強的守衛著自己的家園,挺過一關又一關。
這些力大無窮,天賦妖法的妖狼似乎有著極高的智慧,他們從不趕盡殺絕,反而更像是維持著一種平衡,這種平衡讓每一個鎮民都感到莫大的恥辱。
然而,他們無能無力。
他們不願承認,自己,是被狼豢養的人。
然而,那似乎已經是過去式了,如今,他們知道,就連這種豢養都已結束了。
只因為那半閉雙眼威風凜凜狼王。
沒有人能活著看到狼王。
這是千年流傳的古訓。
第一支箭從顫抖的手中失手飛出,那淬毒箭尖鑽進了一匹灰色老狼的身體,它剛剛縱身擋住替狼王擋住了這一箭。
狼王的眼神平靜的掃過老狼的屍體,那冰冷的,毫無色彩的眼神,讓每個人的心中都如冰水澆過。
「嗷!」
狼嚎聲再次響起,那是一陣喪鐘,回蕩在每個人的腦海。有人抱頭倒下,有人嘶聲痛哭,有人,再也沒有爬起。
狼群的報復迅速而果決。
一隊隊妖狼如風般闖入小鎮,他們隊形整齊,進退有致,進行著無差別的屠殺,那藍色的妖火讓所過之處焚為灰燼。
戰火很快燒遍整個小鎮。
反抗卻姍姍來遲。
那是由最精銳的巫修組成的隊伍,他們的術法艱難的挽回劣勢,一寸寸辛苦地收復著失地。
法器划亮了整片天空,天地間靈氣鼓盪,澎湃如江河過境。
一群群妖狼被逼退回來,它們屠殺的愜意,一瞬間卻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一具具巨大的狼屍彷彿在訴說著戰鬥的慘烈。
狼王終於動了,腳步緩緩踏過男孩生死不知的小小身體,一身妖火無風自動,他輕輕的抬起頭,睜開了雙眼。
嚴陣以待的修士們忽然齊齊悶哼了一聲,從他們的鼻子里、嘴裡、眼睛里流淌出細密的鮮血。
他們真切的感到自己那堪比真鋼的身體居然燃燒了起來,由內而外的,散放著恐怖的幽幽藍火,彷彿呼吸都變得炙熱。
狼王!
那不能活著見到的狼王!
然而,一個小小的身影從狼王的身後踉蹌的站了起來。
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他緩緩的靠近著狼王,他低垂著頭,手握著一把殷紅的匕首,人們看不清他的表情。
狼王沒有轉身,甚至沒有動。
就連那護衛的狼群似乎也沒有將這個小小的孩童放在眼裡。
時間靜默著。
人們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就連在場修為最高深的修者都不明白,自己的心裡在盼望著什麼!他們只是驚異的發覺這男孩兒的身上莫名蕩漾著一股殺氣,澎湃如大海。
「噗!」
殷紅的匕首終於碰觸到了狼王的身體,人們幾乎瞬間同時閉上了眼,不忍去看那男孩慘死的場景。
然而,世界仍舊一片安靜。
修者們的心神陡然一松,癱軟在地大口的呼吸著那久違的空氣,身上灼燒的感覺漸漸的消失,他們驚喜的發現自己能動了,居然是從狼王的手上生生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
他們狂喜著,興奮著,迷惑著望向那鎮口的方向。
「砰」
狼王那巨大屍身重重的摔倒在雪地里,背對著鎮口,沒有人能看到那望向男孩兒的眼神,似乎充滿了溫情。
一隻狼的溫情。
他的身體默默燃燒了起來,藍色的妖火迎風搖曳,不一會兒就將它化作了塵埃。
手握著殷紅的匕首,韓澈目光獃滯,看不到一絲生氣,就像是一具傀儡,他晃了三晃,終於亦是倒了下去。
狼群發出長長的嘯聲,蒼冷、悲涼。
這嘯聲持續了足足一刻,就連心智最堅定的鎮民也開始篩糠般顫抖起來,他們狂躁得揮舞著手中的兵器,已經做好了搏命一戰的準備。
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
狼群緩緩的離開了,毫不留戀。
喜樂講起這段故事時充滿了詩意,眼中閃放著亮晶晶的小星星。
韓澈十分懷疑這故事的真實性。至於那一日的場景,他絲毫沒有印象,所有人似乎都對那一段歷史諱莫如深。
一個故事,一個三五歲的男孩用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匕首,殺死了不可一世的雪山妖狼!
人們有權力對於那種種的不合理選擇視而不見。
但似乎的確是從那時起,韓澈被倫珠鎮熱情的接受,就像一個英雄。
狼群再也沒有出現在倫珠鎮,就連那個故事都開始塵封。
十七年後的韓澈成為倫珠鎮最熟悉的面孔,身邊多了一個花一般的喜樂。
沒有人記得喜樂是從哪裡來的,更多人相信自從有了韓澈,就有了喜樂。
因為韓澈是個巫修,所以喜樂要是一個「巫醫」,喜樂的思維模式就是這麼簡單。
在倫珠鎮巫醫是受到特別歡迎與尊敬的,不僅是因為巫醫掌握著除病去禍的靈術,還因為巫醫與修行相輔相成,許多靈藥、醫法、秘術對修行者大有裨益。
巫門與其他修行不同,極講天分根性。根性不足,任你百般努力千般苦工再想更進一步,邁過那 「入門」的格西境界卻是難比登天,巫門諸脈,每一脈皆是如此。
但如若修行者身邊有了輔助精修的巫醫,卻又不一樣了,有成的巫醫可以有效的開發肉身潛能,從而協助修者部分的掌控自身機能運轉,比如血液循環、新陳代謝、視聽五感。
而這,卻比一般的修行都更為可貴,也正是由學徒級的格西晉陞為格果的重要標誌——從「自我」到「本我」。
修行難得,修醫更難得,韓澈也不知道迷糊的喜樂是怎樣成為一名巫醫的,醫術最講傳承,巫醫更是如此。
而喜樂卻似乎天賦異稟,無師自通,十幾年的研習,連鎮子里成名的大巫醫都對這個巧思不斷,醫術詭譎的小丫頭讚不絕口。
經喜樂之手創出的修行秘法更是層出不窮。而這卻正是韓澈的痛苦之源。
「韓澈,我怎麼覺得今天的骨針少了很多?為什麼這裡的藥劑也只剩下一小半呢?你需要解釋一下。」
午飯一過女孩兒便忙碌起來,他迷惑的擺弄著手裡的小玩意。
這是一種由動物指骨磨成的纖細骨針,成草青色,尾部略粗,有紋路,每隻鑲嵌一根細小的白色羽毛,顯得格外精緻。
「真是廚藝越來越好了,幹嘛要當巫醫呢,當個廚娘不是更好?」韓澈不接茬,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繼續趴著碗里的米飯。
「哼!」女孩兒杏目圓睜,一對尖尖的小虎牙輕咬朱唇,當真的明眸皓齒,就是有些小暴力。「就知道是你藏了起來,趁本姑娘發火前交出來,否則……」
說著,女孩兒又眯起了眼睛,威脅的盯著韓澈,只是那表情卻偏偏滿是嬌嗔,讓人不禁遐想萬千。
韓澈不覺看的呆了,抓著雞翅膀的手就要向著女孩的臉摸去,被一巴掌拍了下來,訕訕的捏了捏被打疼的手背,不敢說話。
「哼!你知道我為了配藥費了多少心血熬了多少夜,又用了多少珍貴的藥材,不領情也就算了竟敢給我扔掉!你!你!你!」
女孩指著韓澈越說越氣,不自覺的淚珠兒開始在眼睛里打轉。
韓澈有些心疼了,邊賠不是邊從身後取出一小團藥劑。
「喜樂,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聰明的?」韓澈還不死心,哭喪著臉問道,「你真確定你這骨針沒問題嗎?為何別人的針灸不會疼,而你的會那麼疼呢?!」
看著那一排纖細的骨針,韓澈覺得連骨頭都在顫抖,可憐巴巴的望著眼前的女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