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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巨擎簽名

  歌川、手冢加上宮崎,三位扶桑畫師素來對天朝藝壇心懷敬仰,這也是文化基因使然。共同的審美情趣,促使倭島成為全世界最能理解水墨意趣的國度。


  杜遠在其中最為籍籍無名,滿場注意力都被周昉和酣睡中的唐寅所吸引。這位後世青年下意識按了按懷中筆盒,心裡琢磨著,要不要告訴周仲朗先生——吳道子靈魂在此?


  他猶豫了一下,暫時按耐住心思。人多嘴雜,特別是這兩位同胞先賢都是冥界來的,若被靈配府的無常們知曉老吳遊魂漂流在外,定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當下,五個清醒的人重整酒席,開始互相敬飲,除了酩酊大醉的唐伯虎,大家都喝的十分暢快。


  歌川國芳趁著酒意長嘆一聲,「我看,這所謂『寫容盛典』,也不用比了。天朝隊強悍若斯,隨便出一位周先生我們就輸了。」


  周昉生前居於大唐盛世,故去后一直在冥界供職,浮世繪的作品倒是見過一二,但對歌川等人並不了解。他出於謙遜,連連擺手,「藝術難分高下,因為評判標準無法統一。如果強行排座次,定然流於主觀。」


  手冢治聰頗為贊同,「對對,評判者的喜好決定了最終結果,現在還真不好說。那白墳姥姥身為本土妖尊,也許看浮世繪更習慣也未可知。」


  「浮世繪不是版畫嗎?」杜遠奇道,「難不成現場還要木雕製版?那可麻煩了……」


  「不盡然。」宮崎俊幫他釋疑,「大師手繪作品也常有,其中偏向民間趣味的,才會轉制木版,因為銷量好。但量產的終歸不如原作更有靈氣。」


  歌川國芳用摺扇一擊膝蓋,「那當然!版畫的線條是印壓出來的,缺乏落筆的彈性,線條力度不分首尾。畫還算是畫,但靈性大打折扣。」


  手冢治聰鼓掌道,「善,是這個理。藝術之所以珍貴,正在於它的偶然性、唯一性。如果用量產取代,恰好泯滅了這個閃光點。一位藝術家在不同階段創作同一題材的作品,也會加入不同時期的不同感悟。但量產的東西做不到,十年前和十年後,只要用同一塊版,印出來的都是一個樣……」


  周昉深以為然,索性吐露心扉,「版畫這種形式,也是源於天朝,最早用於刊印佛經里的本生畫。扶桑的浮世繪,我略知一二,其中雕版印刷品全靠絲網分層套印色彩,缺乏濃淡乾濕的暈染效果,和線條呆板同理,顏色也失去了靈氣,實不足取。」


  杜遠覺得己方作為天朝代表有些不夠客氣,笑著補充道,「但浮世繪那種特殊的裝飾效果的確很精彩。大量降低了純度與明度的對比色放在一起,既生動又協調,不失妙趣!」


  歌川聽出這位小哥在替扶桑藝壇找回面子,連聲呵呵,投來感激目光。


  忽而走廊內腳步踢踏聲又起,鞋跟落在木地板上咚咚作響,貌似十分沉重。在座的天朝與扶桑人士,穿的都是布鞋或者木屐,絕對弄不出這般動靜來。


  「是皮鞋,鞋下還釘了掌。」杜遠起身嘟囔著,走到門旁拉開一條縫,好奇地向外張望。


  但見那位妖婢紅葉狩又引了三人入內,直接請進了走廊盡頭的單間。


  杜遠縮回頭,轉身一瞪眼,「西洋隊來了,全是白人。我不認識……但看著有些眼熟?」


  周昉很好奇,「長什麼樣?說來聽聽,搞不好也是從冥界借來的人物。與我相熟也說不定……」


  「第一個是紅毛鬼,鬍子和頭髮都是金紅顏色,大八字須帶卷,鼻頭不小。」


  周昉眯起眼想了想,「過,下一個。」


  「第二位發色棕灰,是個乾瘦老者,絡腮鬍也帶卷,鼻頭比剛才那個小,但都比我們大。穿皮鞋帶鐵掌的就是他。」


  「……這個也過,下一個。」周昉再次放棄,「小杜啊,你描述的特徵都很普遍,西洋番鬼哪有鼻頭小的。」旁人聽了也都善意地笑了起來。


  杜遠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頸后,「最後一個身材高大,鬚髮皆白,頭髮鬍子加一起足有三尺長——活像個電影里的大魔法師。」


  周昉一愣,手中杯子傾側,灑出足足半杯酒水。他兀自渾然不覺,口中喃喃道,「壞了……」


  「怎麼?」其他人異口同聲問。


  周昉面無表情,「這廝十有八九,是達芬奇。」


  杜遠如遭雷擊,只感到渾身酥麻,獃獃站在門口說不出話來。心裡且驚且喜,額滴個娘咧,達芬奇!沒錯,一定是他。剛剛看著眼熟,就是因為他的素描自畫像於天下廣為流傳。


  今兒算來著了,賺到了。不行,得過去要個簽名先!


  「我去探探口風,回頭再和大家彙報。」他一拉門閃了出去。


  宮崎俊和手冢治聰兩位老爺子一同坐在榻榻米上瑟瑟發抖,不是怕,是激動。


  良久,兩人相視一笑,把冰涼的手握在一起。


  「這是做夢嗎?達芬奇耶——」手冢感嘆。


  「雖敗猶榮。」宮崎已經開始認輸了。「我們要不要也過去打個招呼?我正好有帶名片來……」


  只有歌川國芳是江戶時代土著,並不知達芬奇大名。他望著周昉問,「你們在說誰?此人很厲害是嗎?」


  周昉緩過神來,把杯子放在托盤裡,撣了撣手上的殘漿。「……蠻厲害的。你知道,我向來對西洋畫不感興趣,他們的繪畫技術過於重視描摹光影,缺乏精粹提煉。如果說東方藝術是詩歌,那麼西方藝術就是繁冗的小說。但此人不同,雖然他用的技法和其他人區別不大,可是總能透過表象直接鎖定被描繪者的靈魂。讓觀者仿若與畫中人同室而居,息息相通……此等近乎神技!」


  聽了他的介紹,歌川心生沮喪,「……得,這比賽太難了。西洋隊僅此一位已然超凡入聖,更別說還有倆呢!這可怎麼玩?」


  周昉貌似也沒底,他低頭瞧了瞧睡得口水直流的醉漢唐寅,又想了想年輕孟浪的杜遠,微微搖了搖頭。


  不多時,杜遠笑嘻嘻迴轉,關好房門坐下,向大家展示收穫。在他衣襟下擺——赫然寫著一串極度傾斜的拉丁字母,leonardo di ser piero da vinci。


  他得意道,「全稱,看見沒有——列奧納多?迪?皮耶羅?達?芬奇。他老人家平時省略中間名的,今兒破例簽了個完整版!」


  手冢拉過他的衣角仔細欣賞,又羨又妒。「不錯不錯!怎麼一股子壽司味?」


  「哦,太倉促,臨時用手指頭蘸著醬油簽的。」杜遠嘴都笑歪了,「這衣服我決定不洗了,回頭放鏡框里裱起來。」


  歌川伸頭過來追問,「杜桑,另外兩位什麼來頭?」


  杜遠一撇嘴,「人家傲得很,愣是沒理我。只有芬奇老爺子平易近人。」


  余者一陣唏噓,均感遺憾,各自打消了請對方同屋一敘的念頭……


  ————————————————


  是夜,月朗星稀。


  酒香瀰漫在京都御所上空。這一方偏殿內鼾聲如雷,充滿人類藝術史上罕見的跨代共鳴。


  直至第二天正午,日上中天。


  御池庭前的花園裡才熱鬧起來,數十位宮女張燈結綵,把花園裝點得五色繽紛。


  論身體強橫,杜遠在這撥人里倒是最佳,他根本不缺覺,只是打坐養了一夜神。此刻被外面嬉鬧聲吸引,來到花園看新鮮。


  他高坐一塊假山石上,向四面打量地形。


  忽而感到一陣細不可查的法力波動,從身下隱隱上浮。那感覺,有幾分熟悉,似乎和補天石撕開空間時的狀態有些接近。


  他心中暗自稱奇,莫非這御所內藏有補天?如果是,那可來著了。什麼白墳姥姥,打不過可以不打。什麼鳶屋重三郎的家人,救不了可以不救,那些都是支線任務。


  唯有這補天石,是丹園使命所在,維繫著丹老的重託。一旦發現,斷無錯過之理。


  忽而一位熟人行了過來,遠遠望去,卻是伶牙俐齒的紅葉狩。但見她腋下夾了一捆捲軸,一路走到院中,嘩啦一下拋在地面,對正指揮宮女布置的煙夕羅道,「姥姥說,你找來的本土當世十大畫師都是庸才,她老人家一個也沒看上。都遣散了吧——」說著,她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煙夕羅大囧,詫異道,「一下子遣走十位?參賽者少了一半還多。我不信,我要親自去問姥姥……」


  「哼,信不信由你。」紅葉狩轉身就走,「姥姥還說,九個人足矣。寫容繪典不是賞櫻大會,不是人越多越好。就讓歌川國芳、東洲齋寫樂和那位宮崎什麼的代表扶桑就好。」


  煙夕羅還是不服,「姥姥現在何處?」


  「不信自己去問!她老人家正在地宮……」似乎意識到失言,紅葉狩警惕地向四下看了看,收住話題揚長而去。


  杜遠縮身隱在假山下,心裡不住打鼓——地宮?這御所他也算來過兩次了,竟不知還有地宮。想到這兒,他下意識抬眼朝紫宸殿方向瞭了一眼,那巍峨建築此刻尚在,並未被燒焦。


  時間,真是個奇妙的東西——杜遠無暇細想,偷偷用神識鎖定煙夕羅,著意跟蹤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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