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寫容盛典
卓英英從丹園取了一套標配素布麻衫,裴旻自行穿好。這款式透著簡約復古范,大圓肩袖籠加斜襟扣袢,但分了上下衣,並非長衫結構。
裴旻身高略輸張遼,但比杜遠又魁梧幾分,此刻肌骨初成,皮下十分豐潤,竟然失去大部分歲月刻畫的老褶,儼然一位壯年大叔模樣。看起來比之在大唐初見時還要精神幾分。
他倆回到小樓,文從心已經把餐桌收拾停當,唯獨剩了一碗東坡肉沒端走,儘是紅亮亮帶皮五花大方塊。
「給你留的。」張遼笑呵呵望著裴旻,「恭喜裴哥再世為人!」
裴旻也不客氣,坐下拎起筷子埋頭就吃,直到盆光碗凈、腮幫子流油才打住。
「就是這個味兒!」他把大海碗一推,筷子整齊擺在碗口。「有時我真覺得,活著就為了吃……不然,僅以靈魂形式存在就妥了,更加自由自在。」
「可以理解,你這是餓的。」張遼回頭看了一下,小聲說,「丹老那種饕餮架勢才叫饞。」
文從心坐在旁邊抿嘴一笑,「裴大哥,你在大唐又生存了多久?有何驚險軼事說來聽聽?李白和公孫大娘最終好上沒有啊?」
裴旻低頭想了一下,「蠻長的,各種征伐也參與了不少。我那弟子青蓮,天生是個受虐的貨。你們走後,他受冒牌玄宗恩寵,留下不少膾炙人口的詩篇,天下為其傾心的女子不計其數。可他,只是認準了公孫一人,整天屁顛屁顛跟在後面,一副花痴模樣。」
眾人都樂了,文從心有些遺憾,「這種事的確不能勉強,公孫大娘也是個奇女子,主心骨很硬呢。」
張遼突然插嘴,「她明擺著看上了裴哥,徒弟哪裡爭得過師父——」
從心用胳膊肘輕輕一捅他腰眼,示意別那麼直白。
裴旻垂下眼帘不置可否,「也許吧……但我心中始終只有一人。」說完,轉臉看了一眼坐在身側的卓英英。
卓真人也在看他,兩人四目相對,同時陷入忘我之境,不由自主將手挽在一起。
張遼咳了一聲,「裴哥,忘了給你拿酒了。」起身要去廚房。
「不用了。」裴旻向他一擺手,「我能喝,但不嗜酒。那東西影響肢體穩定度。殺人是一門藝術,必須像做手術一樣精準。所以,最好少喝。」
他這個理由著實讓人膽寒,把張遼聽得愣了一下,遂重新坐下,「對了,裴哥。你的武道可有精進?」
「當然。」裴旻毫不客氣,「歲月如礪石,最能打磨技藝。你們走後,我先後十數次獨行萬里,把大唐疆域外緣的敵酋幹掉不少。唐人尊稱我為劍聖,獠狄稱我屠夫。其實,我只是個麥客,哪裡有人插標賣首,就到哪裡收割……」
張遼聽得心曠神怡,無比神往。文從心卻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卓英英忍不住岔開話題,「這人不會聊天。句句冒寒氣,坐你旁邊都涼颼颼的。對了,那位冒名頂替玄宗的趙博士如何了?有沒有改寫歷史?」
「趙博士?哦,對,老趙。他是個人才,演技一流。他從李淳風搖身一變,切換到帝王頻道,把李隆基演得活靈活現,再加上身邊兩位正牌公主幫襯,居然滿朝文武都給蒙了過去。
此人極有謀略,他雖身負冥界日游督查之職,但只做權衡之計,並未盡心出力。做帝王也一樣,該昏庸時就昏庸,從不肆意篡改歷史。他說,只有這樣才能確保後世無恙。
我本想幫他提前幹掉安祿山和史思明,卻被他攔住。只是讓我暗中做好接應準備,待『安史之亂』一起,就帶著嬪妃與宦官遊山玩水躲禍去了。二十萬亂軍圍捕,硬是沒拿到他一根毫毛。
寶應元年,金仙和玉真兩位公主病逝,他也假稱駕崩,帶著楊玉環東渡扶桑。陪他一起走的,還有龍武大將軍陳玄禮和內侍總管高力士。」
這故事足夠新鮮,大家都嘖嘖稱奇。
「楊貴妃也沒死?」文從心饒有興趣,「這也算改寫了歷史吧?」
「誰又說得清呢……」裴旻凝眉想了想,「後世的歷史也未盡真相。也許本就如此,一切都是註定的,大的脈絡相同,只是執行者有所差異吧。」
「扶桑!」張遼也很意外,「這等人物去了扶桑,一定不會安於隱匿,不知又做了哪些驚天大事?」
「你們去查一下不就知道了——」這一嗓子十分雄渾,並非發自桌邊。
大家轉頭望去,丹老不知什麼時候轉了回來,「我剛去了地下石廳,用銅鏡窺探了一下杜遠他們組的信號源。不久前紅袖、阿雅和他匯合了,但一直在運動中。橫向沿著倭島中軸從西向東,再從東向西,復又從西向東,足足折騰了三趟,最終消失在京都附近。」
「消失?」張遼騰地站了起來,「難不成掛掉了!」
丹老示意稍安勿躁,「只是在這個節點消失了,我沿著時間軸往回撥了撥,這一撥就是二百來年,終於在十八世紀末的京都找到了信源。」
「又穿了?這小子,比我還上癮!」張遼樂了,「他去那個節點幹嘛?」
「鬼知道。」丹老聳了聳小肩膀,「你們誰有空去查查吧……」
騰,裴旻也站了起來,「仙長再造之恩未報,我願請命。」
張遼一擺手,「阿杜是我兄弟,都別跟我搶——」
丹老點點頭,從背後拽出那把冷森森的傘兵.刀,鐺啷一下扔在餐桌上,「倭島多妖孽,裴旻去更合適。小張啊,你別急,還有個人也失蹤了,需要你去查查。」
張遼有些困惑,「還有誰?」
「是拉拉。她閑不住,整天在這兒磨嘰,就讓她獨自去了孟菲斯。剛我看了一眼,她的信號源也不見了……」
文從心納悶道,「她不是丹園的人,哪裡來的信號源?」
丹老做了個鬼臉,「我給她飯里擠了點青果汁,把神識載入了一絲進去。也是為了信息對等嘛。雅典娜派她追到這兒來,咱也反追蹤一下……也是為了這姑娘安全著想。」
張遼頓時猶豫不決,有些拿不定主意。
文從心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柔聲道,「我們一起去尋浦茜拉吧,她人單勢孤。阿杜那邊本就人多,再加上裴大哥相助,料也無妨。有我陪你,沒人敢說重色輕友。」
這番話很體貼,也很周到。張遼頓時不再猶豫,「好,你說的對。我們一起去埃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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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5年的京都,仍號稱扶桑首府,但早已名不符實。
彼時的幕府設在江戶,也就是後世的東京。那裡才是真正的政治、軍事、文化、經濟四合一的絕對中心。
第十一代幕府大將軍德川家齊權傾天下,連後宮都碾壓東皇一頭,側室合計四十名,兒女五十五人。
龐大的撫養費成了開支負擔,德川家齊靈機一動,把一多半兒子都送給了大臣作養子,頓時財政輕鬆許多。
為了不再被添丁困擾,他乾脆放棄滿園家花專惹野草。每每辦完事,下了榻榻米套上木屐就走,管你生下什麼癟犢子咱就是不認……
與其同期對應的傀儡東皇名喚兼仁,性情敦厚得多。話說竊國佞臣淫威之下,主上不敦厚也不行。他整日深居簡出,盡量縮小排場,生怕惹德川家族起疑心。
京都御所和後世規模差不多,但年久失修,空有一副光鮮外皮。內里不少宮殿都缺少相配的傢具,只能任其空蕩著閑置。
皇族敗落若斯,妖孽趁虛而入。
一位來頭不小的妖尊趁機佔據了半個御所,和兼仁共享皇室聖地。
好在沒有血腥爭奪,交易過程全憑談判。式微的東皇接受了妖尊庇護,妖尊得以正大光明地出入並且久居。
這位大妖,不是別個,正是手冢治聰口中的白墳姥姥。
此刻,她正坐在頭號大殿御池庭中央,頤指氣使,儼然一副女皇模樣。
「蠢才們,我的『寫容盛典』籌備的怎麼樣了?有沒有遺漏天下擅繪之人啊?」
東廂一名「蠢才」立刻出列,「稟告姥姥,全扶桑前十的人像大師都已邀請到。您列在單子上的西洋人有些麻煩,據查,有些已經不在人世了……」
「煙夕羅,你果然是我座下首席蠢才。不在世的就請不到了嗎?」
被稱為煙夕羅的女子噤若寒蟬,「……您且容奴婢說完,在下早已安排紅葉狩去與無常交涉。具體進展嘛,您得問她——」
「喔……這個鍋推得漂亮。」白墳姥姥頭頂的傘狀斗笠四周垂滿白紗,看不清五官和表情,「那麼紅葉狩在哪裡呀?」
「奴婢在這兒,」西廂又出列一位「蠢才」,也是一位女子。但見她狠狠瞪了一眼煙夕羅,方始繼續回話,「奴婢送了足夠的賄賂,已經搞定無常大人。他說,今晚就把人都送來。那幾位在冥界也頗為吃香,都配置了再生皮囊,常駐酆都,專為十殿閻羅畫像。無常還說,借給我們用兩天可以,但不能磕磕碰碰,弄壞了拿回去不好交代。」
「嗯,還不錯,好歹機靈了一回。」白墳姥姥似乎開心了點兒,「對了,昨天逮到的那個時間旅者呢?可別讓他跑咯……過去的好畫師容易找,畢竟有史可尋。未來的畫師這還是頭一回見呢。」
煙夕羅十分嫉妒姥姥對紅葉狩的誇讚,立刻搶著回答,「那個叫東洲齋寫樂的傢伙,真名手冢治聰,他說還有比他更強的後世畫師,暫時放他回去拉人了——您放心,這廝頗講義氣,我把他資助人一家扣為人質,他絕不敢食言的。」
白墳姥姥靜了片刻,「嗯……這倒有點兒意思了。如果再多幾個後世才俊,這次盛典定會出奇精彩。我很期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