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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三日之約

  手冢老爺子手持火鉗,撥弄了幾下炭爐,把火頭燃得更旺。頃刻,那把黃銅水壺開始滋滋作響。


  他熟練拎起來,給大家洗碗斟茶,一切忙完,這才坐下來慢慢說,「上個世紀,1989年也是二月間,我在鴨川釣魚。突然來了一個油頭粉面的白皮膚年青人,說我的壽限已到,要帶我去冥界。我當他開玩笑,看他的髮型很眼熟,就問——你是不是貓王啊?」


  「啊,」杜遠忍不住低呼一聲,「還別說——真有點靠譜,我在冥界見過貓王一面,的確是靈配府的在冊無常。不光是他,還有列農和邁扣也都在。」


  手冢點了點頭,「是啊,隨後的事,也證實了他沒撒謊。貓王用手中一條細細的銀鏈一甩,就把我的靈魂牽出體外。我當時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心裡直後悔早上沒多吃幾個我最愛的羊角麵包。


  這時,沿河岸來了一位斯文的中年人,穿著舊款和服,離老遠就喊『且留步,這人不能帶走』。


  來者自稱『本因坊秀策』,我當時就笑了,心想這都誰跟誰呀?一個已故音樂家,一個已故棋聖,在這裡爭我一個糟糠老頭?


  我以為是在做夢,但赤裸靈魂暴露在空氣中的感覺很真實,還有些寒冷。


  他們倆聊了半天,秀策說我是高端人才,屬於什麼神使與冥界的交易範疇,留在扶桑還有用。


  那位貓王先生不同意,他拿出一本小冊子,翻開一頁給秀策看,說我的配額已盡,必須跟他回冥界洗腦換皮囊。


  棋聖很客氣,回答說可能是因為他工作失誤,沒能及時把我報上去。他從身後取出一把木吉他,說小小禮物不成敬意,還請無常大人笑納……


  那貓王先生接過一看,驚喜地大叫:我的馬丁!


  原來,那是他生前最愛的一把德意志產馬丁牌舊吉他,也不知秀策打哪兒搞來的。總之賄賂很成功,無常大人同意把我的靈魂拘捕令偷偷取消。


  貓王走後,我的靈魂卻無法重新歸位,棋聖秀策拉我坐下閑聊。他說,許多像我這樣的人才都被挽留下來,如果我願意加入他的秘密特工組織,選擇為國效力,他可以幫我復活。


  他所說的秘密組織,叫特高課,戰爭期間聲名狼藉,所以我拒絕了。他很遺憾,說我以後只能以孤魂野鬼形式存在。我說,我不在乎。


  就在那河邊,我眼睜睜看著巡警們拉走了我的屍體。第二天,街上的報紙宣布了我的死訊。我的葬禮,我也去參加了。來賓們看不到我,我卻看得很清楚。


  有人傷心,有人竊喜,還有人幸災樂禍。唉,人世百態,均在走後呈現的炎涼中彰顯無遺。


  此後,我長期流連於鴨川河畔,不用吃不用喝,日子倒也好打發。偶爾捉弄一下那些釣魚者,是我最大的樂趣。


  久而久之,京都城內風傳鴨川有鬼,逐漸再也沒人敢來釣魚了……


  就在我十分無聊的時候,出現了一位長相奇特的傢伙,他居然能看到我!


  他說,他叫安競長老,是傳說中的河童一族,世代居於鴨川。原本捕魚為食,但被釣魚者擾得糧食緊缺。現在他特意來感謝我,是因為我趕跑了漁人。


  為了表達謝意,他問我:想不想找回自己的肉身?

  想啊,當然想啦——我馬上問他有什麼辦法。安競長老沒直接回答,讓我的靈魂騎到他的背上,帶我下了水——也就是我們現在屋后的這條鴨川河。一路潛泳,來到古城牆下的排污暗道……」


  手冢自顧講著故事,其他二老顯然不是第一次聽,但也聚精會神津津有味。


  誰都沒有注意到杜遠的表情變化,這位現場唯一的青年人聽到「鴨川與古城牆交匯處」時,瞳孔忍不住收縮起來……


  「那裡與別處不同,河底有一個天然凹坑,坑內很寬闊,足以讓四五個大活人立足。一個奇異的巨大氣泡籠罩在坑口,封存了不少空氣在裡面。


  安競長老把我帶到此處,才停了下來。告訴我,從坑底的『生門』進去,可以去往前世。


  我問他前世是什麼?他說是什麼都有可能,不僅僅是人,也可能是一口待宰的肥豬。具體說不好,只能各憑造化。如果我願意賭一下,可以試試。


  這種奇妙的事情,對我們這種人誘惑極大,以我的性子,自然不會放過。於是我謝過河童長老,義無反顧地跳入坑底——」


  「是不是有綠瑩瑩的光?」杜遠忍不住插嘴!


  「是的耶,」手冢治聰對這位天朝青年的見識很驚訝,「的確是一片綠色熒光,瞬間把我吞噬。等我再次醒神來,已經到了江戶時代……」


  這次杜遠倒沒有表現出多大驚奇,他心中暗暗竊喜——果然,果然啊!一定是補天石在作怪,這一趟不虛此行,志在必得。


  手冢的故事仍在繼續,「遺憾的是,我依然是遊魂,並未投胎到任何前世身上。出現的地點仍在鴨川岸邊,可巧,有一位流浪漢凍斃在雪地之中,已然被大雪埋沒。我也不挑剔,試著附身其上,居然成功了!

  這流浪漢的體味十分難聞,我起來后第一件事就是尋了個溫泉澡堂泡澡。泡完臨出門才發現,身無分文。


  澡堂老闆喚來僕役要打我,我急中生智,說願意以畫像代付浴資。咱別的不會,畫畫還不簡單嗎——


  那老闆將信將疑,叫人取來筆墨,當即命我揮毫。這一畫不打緊,驚動了四城。」


  講到這裡,手冢治聰面色有些微紅,「並非我的畫技有多高超。江戶時代畫壇巨擎雲集,論造詣我還真數不上。但有一點,那個時代的人物作品有個痼疾,就是表情呆板。而這一點,恰恰是我所擅長的,畢竟,咱是漫畫家出身嘛——哈哈哈哈……


  由於畫像十分生動,把澡堂老闆那種自負而又多疑的神態描繪得栩栩如生,圍觀者看了都大聲叫好,於是免了浴資。


  沒想到,出了澡堂剛走十步,就有人請我去喝酒。這人也是浴客之一,名叫鳶屋重三郎。」


  見杜遠沒什麼反應,歌川國芳拿摺扇一點桌面,「鳶屋重三郎是那時的出版業巨子,名傾一時,家世顯赫。手冢君要走運了。」


  「對的,我果然轉了好運。」手冢治聰嘻嘻笑著,「這位大老闆把我安置在他的府內,每日錦衣玉食,條件是——讓我替各界名人造像。從此名動扶桑,一發而不得收拾……」


  宮崎俊打斷了他,「老哥,穿越的部分我聽過,後面這一段我倒是頭回聽你講。你在那裡用的什麼名號?還是手冢嗎?」


  「不。」手冢治聰把貝雷帽摘下來捋了捋銀髮,「他們問我如何署名,我想了一下,當初洗澡那間浴室叫『東洲齋』,而我在後世開辦的公司叫『寫樂』,二者合一,就簽下了『東洲齋寫樂』這個名字……」


  聞者皆是一驚,一個個面面相覷。


  杜遠在大學里修習世界藝術史時,曾記住過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東洲齋寫樂,在所有浮世繪大師中,只有此人,身世如流星般璀璨和神秘,其藝術張力無與倫比,甚至超越了扶桑畫家固有的小情小調而成為世界級大師。


  但其人藝術生涯極其短暫,僅僅出現於十八世紀末的短短十個月內,留下一百四十幅作品,此後突然消失不見……身世至今成謎。


  宮崎老爺子滿面疑惑,「不可能吧,難道在你去江戶時代之前,史上並無東洲齋寫樂其人?我可是從小就看過他的本傳呢!好奇妙的時間關係……未來竟然成了歷史的改造者。」


  只有歌川國芳點頭證實,「他說的句句屬實,我都可以作證。我就是他從那裡拉過來的。那天我在大街上,突然見到如日中天的寫樂大師慌慌張張像是在躲什麼……於是好奇上前詢問,看要不要幫忙。


  他毫不客氣,說要得要得,還問我有沒有佩刀。你們也知道,我在浮世繪藝界,有專屬的『武者繪』盛名,出門怎會不帶刀?於是抽出肋差借給他,他卻不滿意,換走了我的太刀。


  我不放心,一直跟在他後面以防不測。沒想到的是,追他的人如此惹不起,別說我倆,就是二百個我倆也不是對手……」


  宮崎俊象聽神話一般,好奇追問,「到底惹了誰?快說呀——」


  手冢治聰長嘆一聲,「樹大招風,任何時代都不假。我在十個月內營造的盛名,驚動了一位絕世妖尊……」


  「大天狗?」杜遠搶答,手冢望了他一眼,緩緩搖了搖頭。


  「九尾狐?」杜遠契而不舍。


  手冢笑了,「你這小傢伙,見識倒很廣。都不是,但和你說的有些淵源……」


  「酒吞童子!」杜遠激動了。


  哈哈哈哈,手冢治聰笑了起來,「離得近了。我說的這位,恰好是酒吞童子的至親長輩,白墳姥姥!」


  除了杜遠,宮崎和歌川聽到這個名字都哆嗦了一下。


  「白墳姥姥?沒聽說過……」杜遠開始懷念淳于帆了,如果把義兄從塔里拉出來,一定可以講解此妖的來歷。


  「手冢老哥,得罪了這種驚世妖孽,你咋還笑得出來?就算你逃回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那位姥姥想必也沒死,定會繼續追蹤於你。這實在太危險!」


  「不,」手冢一擺手,「我這次帶著歌川先生回來,不是逃,是陪我一起找幫手的。」


  「找幫手幹嘛?降妖除魔?」


  「白墳姥姥輕而易舉把我擒拿到她的巢穴,順帶也擒走了緊隨我的歌川。她很厲害,一眼看出我的靈魂不屬於那副皮囊,於是把我的魂魄摘了出來,用妖法重塑原配肉身,說好奇我到底長了一副什麼模樣。


  她還說,要我們一齊參加一個『人物肖像繪畫競賽』,奪冠者可以滿足一個心愿,失敗者則全部斬首喂狗。她給了我三天準備時間,威脅說,如果不回去參賽,就殺掉我的贊助人鳶屋重三郎全家大小三十三口,一個不留。」


  「怎麼?那你終歸還是逃了?」宮崎俊有些不忍。


  「不,今天才是第二天,我拉著歌川重回鴨川河底,穿越回來就是為了找你幫忙。我琢磨著,也許你的動畫才藝放在江戶時代更加有獲勝把握,你若勝了,只需提出一個心愿——放掉所有參賽者即可。」


  「天!」宮崎俊聽得白鬍子都綠了,「這種事我可沒把握——咱們換個人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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