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煉魂歸初
「不勞您費心。」此刻的杜遠,心中已多半相信了這隻「海馬」就是他的父親杜軒轅博士。
但他心存不平之氣,是怨是怒自己也說不大清,故而言辭越發冷冰。
他從懷中果斷取出白色骨塔,托在手心,心念一動,手訣並起。巨大的金環擼起,向地面投射—— 一位端莊婦人出現在大廳內。
「英英……」那「海馬」周身藍光震顫了一下,似有五彩流光交錯劃過,少頃方始趨於平穩。
「杜軒轅?是你嗎?」卓英英先看了看兒子,確認無礙才轉頭望向空中。
「是我……原來你們早已相見。很好,我們兒子出息了,竟有仙域神器在手。這讓我放心不少。」
「別假惺惺了。」卓英英毫不客氣,「恐怕你更開心的是,你的研究進展更進一步,已經可以把意識能量縮小到海馬體體量,跨界投射是不是?」
「沒錯。」杜軒轅毫不介意她話中的譏諷,坦然承認。「我跟你說過,意識是一種能量物質。我已經可以完全做到無形遠程映射,之所以還模擬成海馬體的狀態,是為了讓對話者有個視覺鎖定物而已。」
「沒這個必要,我們這些『對話者』並非一定要見到你。我們都沒有你那麼偉大的科學熱忱。對於我和杜遠來說,俗世凡塵的瑣碎生活——同樣重要。」卓英英轉頭望了一眼自己的兒子,眼中全是溫柔與慈愛。
「……我理解你們的想法。但是,和意外展露在我們面前的這個開闊視野相比,親情實在太卑微了。
或者換一種你們可以接受的說法,所謂親情——不過是寫在基因中的繁衍需求,造物者為了延續這個模擬世界的發展,而刻意設定的梯隊垂直保護程序而已。
這其中的含義,你目前應該能懂,遠兒日後也會慢慢理解。
對於親情,我們當然可以沉溺其中,並且茫然自得其樂。但,我想得到的是——在真實世界中尋找廣義的愛與自由。
這並非純粹一己之需,雖充滿無盡危機,但我樂此不疲,且絕不後悔。」
卓英英一時無語,沉默了片刻方道,「我祝福你。也許終有一日,你會發現答案可能就在我們身邊,根本無需這般天翻地覆……」
「……不折騰一番,誰又能知道呢?」杜軒轅這話有些低沉,似乎在自言自語。他突然提高聲調,「對了,你們到底找我幹嘛?這些繁複的辯論——這多年我們都沒達成過共識,沒必要再浪費寶貴的時間了……」
「你多慮了,我也不是來浪費時間的。」卓英英面色蒼白,挽著杜遠的手道,「我們來此,基於兩個原因。一是讓你的兒子看一眼他的父親,不論是人是鬼,讓他從此再無念想。這一點看來已經達成……」她哽咽了一下,又道,「二是,還有一位故人想來見你,他有一些問題。兒子——把裴叔叔喚出來,他的傷已無大礙。」
杜遠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母親,又看了一眼空中的小「海馬」。心念一動,以手訣從七寶玲瓏塔中牽引出一條漢子來。
這可把冼僕射嚇了一跳。
額滴個娘咧,後悔帶這些人來!誰能想到這位杜公子還是個魔術師?接連表演大變活人出來,這要是帶著一隻軍團直取本城核心,自己第一個難辭罪咎……
裴旻看起來臉色不錯,脾臟上的劍創已經奇迹般消失,這還是託了塔中一班友人相助。尤其是詹鈺,他又割下自己一根手指為引,配合本體道法「再生」,重新粘合了他的傷口。
杜軒轅哼了一聲,「老裴……好久不見。聽說你活的很逍遙,看來註定要吃公門這碗飯。在二十一世紀你被部隊強退,在大唐你又重新入伍,而且貴為龍華軍使——最近沒再陞官吧?」
裴旻剛出來,有些懵懂,左右瞧了一圈,和大家依次點點頭。又看清楚周圍環境,最終才把視線放在漂浮的「海馬」身上。
「你是——杜博士?我越來越認不出你了……上一次見到你,你還是核桃仁造型,這怎麼又變成海馬了?」
「呵呵,見笑。」杜軒轅似乎對他還算客氣。「那時我最小隻能投射整個大腦的映像與人遠程交流,現在嘛,只需驅動一部分掌管記憶的海馬體就可以了。這樣的好處是,我此刻仍在冥界參加重要會議,但絲毫不妨礙分神與你們閑聊。」
「打住。」裴旻一抬手,「你說的話我從來都只能理解動詞,名詞部分全部費解。我們說正事吧,你也挺忙的……」
「甚好。」杜軒轅十分贊同。
「玄宗被擄走了。我說的是唐玄宗,眼下這裡的主上。」裴旻一邊講解著,一邊撩了一眼旁邊瞪著眼睛的冼長河,「這位羽林衛可靠不?他不會把我們的話到處亂講吧?」
「不會。玄宗派給袁天罡的羽林衛,都被我改編成了鎮魂軍。效忠大唐不變,但性質已基本屬於私募軍團。他們的軍餉,我來發——高於其他部隊十倍。」
聽到偉大的杜尊這麼說,冼僕射有些小尷尬。乾咳了一聲道,「諸位先聊著……杜尊,卑職去塔門處守候。」說完做了個羅圈揖,轉身走開。
裴旻嘿嘿一笑,「行。沒想到老杜你一介書生,居然也治軍有方。我最佩服的人,有你一個。」
杜軒轅沒理會這個諛辭,「繼續講——玄宗被擄走又怎樣?你知道的,我已不大關心俗務……」
「他是被冥界擄走的,我一直追到了酆都!這事說起來有些混亂。綁匪似乎來自二十一世紀,是個叫應龍子的傢伙。此人魔獸化形,身手一般般還算過得去……但身份極其複雜,同時有靈配府和十殿的背景。
我想你既然破碎虛空,在冥界也權重頗高,能否把人要回來?你也知道,這段歷史如果被改寫,對後世產生的亂數波動怕是難以估量!」
「哦?」那海馬體投影在空中閃爍了幾下,「這事我能猜出一二,也許和我真的有少許關係……糾正你一點,我並未達到所謂『破碎虛空』的境界。陰間和陽世一樣,都是同一空間內的物質世界。僅僅是地幔與地表的位置區別,中間隔了區區一萬七千米地殼而已。」
裴旻不太關心學術部分,只是緊緊抓住關鍵所在,「這事和你有什麼關係?」
「嗯……你可能知道,我的研究專註於構成這個世界的最小物質單位,它們的體積遠小於分子和原子。我把它們命名為『初』,也即萬物之本源的含義。
冥界找到我,並主動提出合作,是他們最高領導『地藏王』的意思。」
裴旻沒聽明白,其他人卻大吃一驚。
卓英英低吟道,「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
「對的,正是這個地藏。他梵名乞叉底鵮沙,這個比較拗口,我們且稱他地藏好了……」
「這人也是位菩薩吧?」杜遠忍不住插嘴。
「我跟你說什麼來著?人鬼神,概念一定要分清。」杜軒轅對兒子有些不滿,「他不算人,但也不是鬼,屬於仙域派駐冥界的大神。至於菩薩什麼的,那都是佛門一廂情願拉攏巨頭撐門面的舉措,人家自己並不承認的。這也不是佛門專利,其他教團也都干過狐假虎威的事。」
杜遠瞪著眼一伸舌頭,乖乖不得了!這些秘辛聽起來匪夷所思,但又合情合理,由不得他不信。
杜軒轅繼續道,「地藏王有些小想法,需要藉助『初』的力量來實現,但他破解不了。因為他雖貴為大神,卻不是這個世界的締造者,所以更無從改造。
我的發現,為他的計劃提供了無限可能。自打我散去肉身禁錮,意識已經可以跨越時間與空間的限制。我當時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回到二十一世紀的天朝,在我母親床下放了一張工作證……」
「哦!」杜遠驚叫起來,這事他聽止正法師說過。「原來是你——奶奶一直沒發現,是其他人先發現的!」
「嗯,無所謂了。我只是想給她一線希望,不要因我的失蹤而陷入絕望和消沉。呵呵,我那時還人味兒未退……現在想來,十分幼稚。」
卓英英冷哼一聲,正欲出言譏諷,被杜軒轅打斷——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讓我先把正事說完。」
見裴旻連連點頭,卓英英咽下了嘴邊的話語。
「我答應與地藏王合作,因為他有無盡的資源來支持我的實驗。這份資源,大唐給不了我,天朝也給不了我,只有冥界獨天獨厚。
由於至高領導的重視,我在冥界地位飆升,進而得了『魔帝』這個虛名——嘿嘿,你們不要怕。我並未親自出手做任何可怕的事,之所以『被入魔列』,都是因為『煉魂歸初』。」
「煉魂歸初?」張遼撓了撓頭,「此話怎講?」
杜軒轅似乎這才注意到他,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是遠兒的好朋友?你叫張遼對不對?」
「是啊!怎麼,我在您那裡也掛了號?」張遼有些納悶。
「不。我還真沒見過你本人。但我求地藏王保護我的在世家人,用以交換合作條件。他指派靈配府去做了這件事。
聽說派到大唐保護英英的,是一位花妖,她本來生命配額已盡,理應轉世投胎。但接了這個官方任務,可以另行延壽三百年,成仙有望——自然欣然領命而去。」
「花妖?牡丹花妖?盧眉娘……她竟是你派來的。難怪她對我……」卓英英如夢初醒。「我不會因此謝你……因為,我已不是你的家人。」
杜軒轅沒有接她的話,繼續道,「我還聽說,靈配府派到天朝的保護遠兒的,是靈配府一位司長,叫張遼。此人有萬夫不當之勇,更難得忠肝義膽,做保鏢最為理想不過……年青人,請問你真的就是那位三國名將文遠公嗎?」
張遼心中那片逆鱗被當眾揭開,苦不堪言。「我……我不知道……」他再次陷入迷茫。
「不知道?孟婆湯的功效真的很厲害……也許這樣更好。執著於某一世的記憶毫無價值,只有綜合每一世的人生體驗,靈魂才能圓滿,才可成為寶貴的『煉魂歸初』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