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同志,辛苦了
撕心裂肺的陣痛中,年青的靈魂被糾丹神念所牽引,來到神秘書房。
孤伶伶的書架依舊矗立在那兒,沒有灰塵,也沒有蛛網。
隨著被丹園不斷增長的成員認領,有些格子不再擁擠,出現了間或存在的書本縫隙。總體而言,視覺上依然是滿的。
和以往來者們好奇的碰觸不同,鳳筱顯得十分謹慎。
他摸了摸書架,實木質感,不溫也不涼。在空曠的灰白色空間內,深棕色的木紋機理十分真實。
他圍著書架繞了兩圈,確認這不是一個陷阱,也沒有什麼機關。這才開始逐一細看那些書籍上的小字。
「……哦,看來都是記載術法的典籍,而且每一本只記錄了一種……」
此刻的鳳筱,並不曉得「一人一本」的規矩,也不清楚「出手無悔」的設定。但自小對道法的家傳修習,產生了自然約束效果。
「莫貪多——」一個聲音在他耳畔適時迴響。伴隨這個聲音出現的,是一位嚴厲阿婆形象。
鳳筱出生在在貴北大婁山脈東麓、芙蓉江上游。家族很大,幾乎整個村落都有些親屬關係。
翻過村前那道山樑,還有仡佬族、土家族和苗族的寨子。這些不同民族聚居在一起,時間久了,相互通婚融合,逐漸淡化了習俗區別。
他的阿婆,就是來自花苗部落的一位儺師。年輕時,但凡遭逢豐收祭祀,勇奪儺舞第一的,總是她。十里八鄉的男子也全都甘拜下風。
後來,她嫁人後突然退隱,在所居村后的山中溶洞內,獨力修繕了一座隱秘的修真洞府。數十年餐風飲露,幾乎不食人間煙火。被鄉親們敬畏久了,漸漸有了「儺仙」的雅號。
鳳筱出生時,正逢子夜,有赤火如輪,嗡嗡作響地從山谷中劃過。鄉民大駭,盡皆不知是禍是福……
四年後,儺仙突然現身,抱走了正滿地亂跑的娃子。她說,「此子受命於天,非尋常輪迴所至,其使命不可有半點差池,需加緊教導才是。」
從此,娃的修真生涯開始了……
很枯燥,一點都不好玩。
阿婆的教導是,盯住溶洞頂部的燕窩數飛燕,數三年。再閉目以心觀之——再數三年。直到四千七百一十二隻飛燕全部瞭然於胸。即便盡數飛起,亦可心中不亂。
這一套功法,貌似修習「分神」,實則催動了額頭正中負責第六感的松果腺體蓬勃生長。
直到有一天,整個世界在他眼中轟然化為清濁雙色重影,所有物體都成了變數符號的堆積。
在年青人的無比驚訝中,儺仙阿婆笑曰——「善,陰陽兩開,我的任務完成了。你去吧,入世求學,補齊常人所必需的生存儲備。關於你的使命,不必費心尋找,它自會前來找你。」
……
在飛往洛杉磯的七四七上,曾有那麼一瞬,鳳筱覺得「拯救這素不相識的四百人」,就是那所謂的使命。
所以他奮不顧身,毅然以苗疆儺仙古法獻祭餘生,輔助宗芳功成。
而現在,進了丹園,獲得第二次生命,他覺得已經賺了。又或許,自己的使命才剛剛開始?
眼前琳琅滿目的書籍令人目不睱給,每一個書名都充滿無限誘惑。
鳳筱閉上雙眼,捫心自問,「正如阿婆所言,術法不可貪多。如我取其一,我想要什麼?或者說,我希望自己擁有何種一直企盼而不可得的能力?」
少頃,他終於明悟。依舊沒有睜眼,只是探出右手,按著閉目前的清晰印象,向一本薄薄的小書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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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開元十三年,虔州范水山。
此處毗鄰五座南嶺之一的大庾嶺,一千五百多米的海拔,冬季峰巒披雪。
群峰環抱中,有一抹綠意青翠欲滴——那就是卓英英的葛廬。
之所以叫這個名字,純屬掛懷她的恩師葛洪真人。
此刻,葛廬院外被無花牡丹叢所環繞,院內成了金雞納樹的樂園。由於樹榦長得高大,樹冠並不遮擋視線、
自稱牡丹花王的盧眉娘,將她剛剛刺繡完畢的五尺長絹圍在事先紮好的竹篾框架上,做成一盞白紗燈,懸挂在廊檐上。
隨夜幕低垂,小小燭火燃起,居然照亮了整個院落。
隨著燈光漫射,院落間靈氣充裕異常,溫度和濕度也隨之升高,為那些來自南美洲大陸的金雞納樹提供了良好的溫室環境。
更出奇的是,燈影在地面隱隱映出無數細密字體,緩緩隨風搖曳。
張遼忍不住歪著脖子去看,口中喃喃讀道,「……如清涼池能滿一切諸渴乏者,如寒得火,如裸得衣,如子得母,如渡得船,如病得醫,如暗得燈,如貧得寶,如民得王,如炬除暗,令眾生離一切苦,一切病痛,能解一切生死之縛……」
他抬起頭,「法華經?」
盧眉娘輕拍巴掌,「原來小施主也是有緣人。」遂指著燈籠道,「全七卷法華經盡皆綉在白絹上,用幅也只佔了一尺。你們進門時,我剛好完工。這是為英英煉丹所發的願,看來是有效的。從綉畢到丹成,只差了一盞茶的時間。」
張遼慨嘆道,「我雖不諳佛法,但也曉得法華經七萬八千字。你居然可以盡綉於方寸間,實在嘆為觀止!」
浦茜拉樂呵呵湊過來,一把攬住盧眉娘肩頭,「阿眉姐姐,我覺得你也是個妙人。居然用佛法護佑女道士煉丹,大唐的教門關係很融洽哈!」
一旁的卓英英此刻心情不錯,乃釋疑道,「佛與道,殊途同歸,兩條大路都朝天。俗世信眾互不相讓,興許大仙大佛還在上面稱兄道弟呢。阿眉,辛苦了,謝謝你。」
盧眉娘沒有回應這份真誠致謝,此刻她的雙目緊緊盯住張遼胸口。「這……是何狀況?為何我經燈散布之靈氣,多半都被你吸走啦?」
眾人順著她手指方向望去,果然!那充滿勃勃生機的的靈氣,匯成絲絲縷縷,正瘋狂地向一處聚集。前赴後繼,奮不顧身。
張遼也愣了,「這……我體內並無異樣……哦,我明白了,是它——」
他迅速伸手入懷,取出半尺多長一物,立於掌中。
「七寶玲瓏塔,我朋友的法器。」
是的,真的是它。
寶塔甫一現身,立刻加劇了靈氣涌動的速度。經燈與寶塔之間已經連成一虹靈力之橋。
許是那塔身索取無度,燈籠有些供應不足,直急得轉了起來。
張遼掌間,白色骨塔越來越綠,充滿油油春色,直至突然打了個飽嗝——
氣散橋斷,經燈疲憊不堪地緩緩停止轉動。
盧眉娘愕然道,「你朋友的?那你朋友呢?這也太能吃了,差點吸走整個葛廬的生機,還讓不讓花草樹木們活了——」
這話張遼可不知該怎麼答,不過有人替他答了。
「好飽!」
轟——院子里陡然多了黑壓壓一群人。彷彿從天而降,又似平地冒出。
一個英俊青年站在最前面,一身黑色破衣爛衫好像剛被貓撓過,整個背部都曝露在外。
他面色紅潤無比,雙目炯炯有神,正笑嘻嘻揉著擁有八塊清晰腹肌的肚皮。
「阿杜!」
張遼旋風般沖了過去,一把抓住杜遠雙肩,左看右看,「你小子沒事?沒事就好!」
不等對方回答,張遼又大叫一聲,「從心!」
猛然甩開好基友,又旋風般撲向人群,一把抓住另一人雙手,急切道,「你也沒事吧?沒事……就好!」
杜遠在他身後瞠目結舌,「我靠,遼哥,不帶這麼重色輕友的……」
那二人完全忽略他的存在。文從心反手與張遼緊緊相握,「這些日子很危險,李天王在塔里天天做現場直播。我很擔心你……還好,大家都好,這就好。」
張遼滿面赤紅,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半晌才道,「也不是都好,邵勁夫和他的夫人……」
文從心抽出一隻手掩住他的嘴,「我都知道。那不是你的錯。」
四隻眼睛,兩兩相望。寫不盡的離別之情,訴不盡的脈脈衷腸……
「遼哥,有的是時間膩歪,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呢!你先給大家介紹一下這裡的新朋友唄——」杜遠嘻嘻笑著,刻意提醒。
「善哉善哉!」止正越眾而出,甩開大步上前,仔細欣賞了一番白色經燈。「好綉工!好定力!好虔誠!非如此無以催發無上妙法——這是誰的手筆?」他拿兩隻大眼珠子左尋右找著。
「是奴家。」盧眉娘剛從震驚中復甦,她看出這些人是友非敵,才放下戒備,又被一連串馬屁拍得頭暈眼花。「咯咯,你這和尚倒有眼光。不枉我整月不眠不休的勞作。」
「哦!」和尚肅然起敬,「小僧止正,替佛祖謝過居士,敢問如何稱呼?」
「奴家姓盧,閨字眉娘。」
止正一哆嗦,此女大名在後世亦有記載。他仔細看了一眼,果然,與傳說中無二,盧眉娘的確有一雙細長如棉的彎眉……
「謝盧施主。」他雙手合十鞠躬,「若非你的經燈散發強大生機,我們困在塔中還不得而出——塔主受傷昏迷日久,吸足了經燈靈力才恢復過來……」
「喂,能不能先別急著撩妹?」有人似乎有意見,「什麼臭和尚,你以為穿個馬甲我就不認得你了嗎?」
嚯,這話十分不客氣!
止正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丹老所賜的佛門至寶木棉袈裟,馬甲?嘿,我這麼貴的馬甲你來找一件試試看!
他剛想出言駁斥,待抬眼看清質疑者,卻說不出話來。
腳下連跨幾步,緊緊握住對方手掌,用力搖了又搖……
良久,才憋出一句:「同志,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