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閻羅之祈
這三人,剛剛在靈配府見識了頗具現代感的黑宮,以及三廳九司這種與時俱進的組織架構。
以靈王鐵木真為首的一眾萬人屠,也都衣著樸素簡潔,吸納了不少新古典主義的著裝特點。
而到了十殿這廂,畫風突變。
除了鐘鼓鑼磬,就是頂戴花翎,還有金碧輝煌的大殿交相映襯,純純的天朝古典做派。
望著這一切,張遼心生感慨——這才是我打小想象中,陰曹地府衙門口該有的樣子啊!看來傳說與繪本並非完全虛妄。
浦茜拉可沒見識過這套排場,有些目不暇給,不住地嘖嘖稱奇。
只有裴將軍冷漠依舊。
那兩位「神君」雙雙落座,一居主席,一居次席。
當頭一位蟒袍玉帶,烏紗帽正中鑲了一塊紅玉,其八字須一左一右長長分開,面容倒似火鍋!
沒錯,是火鍋,而且還是鴛鴦鍋。
大概是左臉長了一塊先天紅記,導致半邊紅來半邊白,紅的似硃砂,白的像蘿蔔。
他剛一落座,就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這下可好,滿堂衙役都被其強大的感染力所征服,紛紛打起哈欠來……
梁主簿扁著嘴望了一下已退至牆邊的三人,微微聳肩,意思是:怎麼樣,你看不光我一個人睏吧。工作量太大,大家都特么累壞了啊。
啪!一聲驚堂木響,「神君」發話了,「開堂——」
左側衙役一起豎起水火棍,雙臂顫動,以棍尾密集點地,同聲吆喝,「添——堵——」
尾音嗚嗚,十分綿長……
未等完全消散,右側衙役們十分默契地跟上,「掃——興——」
啪!又是一聲驚堂木,滿堂皆靜。
「帶魂犯!」火鍋臉擲地有聲。
這回輪到梁主簿了,但見他將手中那盞已然無火的白色燈籠向天花橫樑一指,萬盞油燈齊齊爆出一串燈花。橫樑上數百隻滑輪一齊滾動,由隱藏鋼索咯咯吱吱傳送來一隻大麻袋,鋼爪一松,麻袋憑空落下!
這變故,把看熱鬧的三人嚇了一大跳,他們正直脖子等著看犯人從哪兒押進來。
這口麻袋也就一人多高,但內里裝的似乎是無數細小活物——從四周不斷蠕動的密密麻麻凸起大致可以看得出來。
梁水勉先生跨前一步,在麻袋口結紮處翻起一張小掛簽,朗聲念到,「生前強拆民房者,本日到賬四千七百魂——打包待審!」
「草你大爺的,最恨這幫孫子!」火鍋臉的八字須翹起老高,「都特么直接扔忘川河消解,留之何用!?」
咳——身邊一直未動的次席神君發話了,「陸閻羅稍安。這些靈魂還算不上徹底廢柴,生前也都是有能力有智慧的個體,只不過用到歪處,手段略顯偏狹……」
「哦?丁丁……通判大人,那你說怎麼判好?」被稱為陸閻羅的火鍋臉,似乎很重視通判意見。
浦茜拉盯著通判的臉遙遙望去,面如刀削,鷹鼻深目,面頰光潔無須。忍不住一把抓住身畔張遼的手,「是但丁!我看過【神曲】那本書,在封二上有他的畫像!我記不住字,但圖記得很清楚!」
張遼忙把她朱唇掩住,「噓——」
但丁並未聽到有人為他激動,注意力仍在案子上,認真分析著,「在人間界,『居者有其屋』是做人起碼的生存基礎,但對大多數百姓而言,仍得之不易。即便得來,又隨時可能被奸商、錢莊或者惡霸奪走甚至毀掉。此為重罪無疑!」
他想了想,「這樣吧,我們網開一面。把他們盡數剝了魂皮,以冰錐貫體,釘到寒冥崖上,把最敏感的魂絡暴露在外,任由十級陰風浸體五十年。待其在無遮無擋中反省自悟,明白了沒有居所之痛,再取下來回爐改造……」
「好主意!」陸閻羅一拍大腿,「文化人就是點子多。」
他轉頭喝令,「就依通判所言,只需把刑期稍微延長至五百年。」
好傢夥,這一「稍微」,就乘了十倍!但丁無奈地笑了,但也不加阻攔。
梁主簿恭敬領命,從白袍中取出一顆機械式滾輪印章,把刑類與刑期調好,依次轉動到正面,右手持章高舉,掌心紅光一閃,對著麻袋狠狠印下!
呲啦——焦糊味與鬼哭狼嚎聲同時響起……
那隻大麻袋一陣劇烈抽搐,突然化作一縷紅光,就此消失不見。
「稟二位神君,貨已發走,阿鼻地獄簽收后自會送來回執。」老梁辦事認真仔細,一絲不苟。
陸閻羅又開始打哈欠,連連揮手「下一個,下一個……」
這次滑輪組送來並拋下的,是更大一隻麻袋,梁主簿需退後三步才不被砸到。
他踮起腳爬上去才勉強看清袋口標籤,「生前為一己之私慾殺人者……這個不用念了吧?」
陸閻羅轉頭看了看通判,但丁先生正在閉目養神,似乎表示無需多言,按慣例即可。
閻羅有了底,沖主簿一捋自己右半邊白臉一側的鬍鬚。
主簿心領神會,把印章熟捻一調,悍然印了下去!嘴裡還念叨著,「炮烙——」
麻袋在震耳欲聾的嚎叫聲中消失無蹤。
陸閻羅咂了咂嘴,「這個濫殺指數,總是不見跌呀!一路漲停一路漲,你說咋辦呢?」
但丁睜開雙目,淡淡回答,「一是人類繁殖太快,人口基數大了,即使各類犯罪百分比不變,絕對值也會增大……二是,資源增長無法匹配慾望增長,狼多肉少,也會導致同類相殘。」
老陸聽了不住點頭,旋即又慨嘆,「每天送來好幾萬殺人犯,最能殺的卻都不在袋子里,這事我也想不通……」
但丁笑了,「您是說人間界那些王者們?」
陸閻羅搖搖頭,「何止!我們冥界不是也有不少?都供奉在靈配府呢。唉,那幫萬人屠生前快活,死後更快活,都快騎到我們十殿閻羅脖頸拉屎了……也不知地藏王大人是怎麼想的?」
但丁聽到「地藏王」三個字,突然色變,不再接茬。身為十殿通判,他可不能背地議論冥界之主。於是代閻羅向主簿揮手,「下一個——」
……
一隻只壓縮包被依次遞到,有大有小。陸閻羅熟練裁決著,偶爾聽一下通判的意見。主簿負責執行,整個過程有條不紊,十分流暢。
終於,大功告成。本日待審的未結之案全部告罄。
陸閻羅起身伸了個懶腰,「奶奶地,睏覺睏覺!咱們九殿主要還是老三樣,殺人放火拆房……我倒是對懲戒貪官污吏更感興趣。」
通判大人也起身撣了撣鶴紋官服,「那可不歸您管,貪官污吏通常伴有通姦惡行,除了去四殿呂閻羅處報到,還得加送二殿楚閻羅那裡再補一刀,去勢剁手,雙重責罰。你不用出手他們也夠受的了……」
聽到這話,陸閻羅忽然來了興緻,抖了抖自己蟒袍的袖子,一把拉住通判,「丁丁啊,下個月你是不是去二殿輪值呀?老楚那邊有個巨型垃圾桶你見過沒?裡面滿滿都是被割下來的小雀雀……」老陸的聲音越來越小,「幫我裝一包回來泡酒,記住,要大個的!越粗越長越好……」
呃——但丁嫌棄地掙脫了陸閻羅的手,「你丫咋不自己去裝,那玩意多埋汰!你也喝得下去?」
老陸腆著臉再次抓住他的袍袖,「嬌嗔」地搖了搖,「人家不是剛和老楚打牌翻臉了嗎!怎能又去求他?還是你去最方便,就這麼定了哦,等你呦——」
但丁無法掙脫,猛然轉過頭去不再看他,卻驚異地看到三張陌生的臉。
「咦?諸位是——」他目光落在浦茜拉頭頂,驚訝道,「天哪,我的『翡冷翠』!」
張遼與裴旻面面相覷,他們趁散場走過來,是想打招呼套近乎的,但不明白但丁先生說的是什麼……
浦茜拉抬手把橄欖枝頭冠摘了下來,大方遞出,「翡冷翠?好名字!這似乎也是您家鄉佛洛倫薩的詩意別稱。」
陸閻羅見有人來打攪,哼了一聲鬆開了手。但丁抖了抖袍子,伸手接過頭冠,翻過來掉過去看了又看。
「沒錯,是我的翡冷翠。你說的也沒錯,這名字的由來正是如此。」他終於抬起頭,把思緒從回憶中撤離,「如果我沒猜錯,你們是從維吉爾老師那裡過來的……他最近還好吧?」
浦茜拉笑容可掬,「好著呢。望鄉台雖地處荒僻,且滿地遊魂,但他說,『詩歌的靈魂是苦難。如果在安逸中寫作,一定是無病呻吟。』」
但丁臉色獃滯了一下,口中細細品味著,「……詩歌的靈魂是苦難。如果在安逸中寫作,一定是無病呻吟……」
突然,他面生愧色。「老師的境界又提升了。而我,太過沉溺於繁雜公務,幾乎忘卻了文字的力量。我需要好好自省一下……」
張遼聽得心慌,連忙道,「您先別急,能否先幫我們一個忙——然後再去自省?」
「哦?可以沒問題,諸位請講。」
「我們想立刻返回人間界,天朝初唐節點。」機會難得,張遼毫不客氣。
「這……」但丁有些猶豫,「原本沒問題,不巧的是……」
「常規通道都被封了!」一直豎著耳朵在身後偷聽的陸閻羅大咧咧地插嘴,「十殿和靈配府大打出手。靈配府那幫子為了卡我們脖子,把界門封了,想通過限制日游督查的方式斷了十殿的走私生意。現在只有他們的無常和無間行者們可以自由穿梭。」
但丁十分鬱悶,「是啊,這怎麼辦?老師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這個忙我必須……欸,對了老陸,能不能借你的通行證用一下?你級別高,即便是靈配府也不敢攔……」
「呦!現在想起我了——」陸閻羅把手背到身後,八字鬍翹到天上。看側臉,跟銀元上的袁大頭差不多一個神情。
但丁笑了,想了想,正色道:
「二殿的小雀雀,我給您裝兩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