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老鄉見老鄉
本日三更,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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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元真君等於棘背龍!」大嬤嬤可不笨,邏輯推理什麼的也很擅長。「天,難怪——剛剛我並沒有再次射中他,他卻瞎了一隻眼睛跌落雲頭,摔在地面上還很狼狽……」
「沒錯。而在那之前,老裴剛剛刺瞎了棘背龍的左睛。」
「對!所以作為千年後修鍊成人形的應龍子,也立刻失去了那隻左眼,並且迅速癒合為瞎了很久的樣子。治療他的不是聖愈術,是時間!千年的時間!哦哦哦,歷史已經開始產生奇妙的聯動——」
浦茜拉簡直佩服死自己了,我怎麼這麼機智?如此複雜的劇情一點就破有沒有?
她開始繞著張遼走圈,間或蹦跳著,為破解這個八卦秘聞而興奮不已——並且開始從頭梳理次序,「嗯嗯,你聽著啊——故事是這樣的。在大唐的混元仙谷,居住著一條應龍,它繼續修鍊千餘年,在二十世紀終於得道,並且化為人形。為紀念自己的出身,自稱應龍子。但他為了某種目的,使用了某種方法,又穿越回千年前,與昔日的自己結夥作案,他騎著他自己,捉了大唐皇帝……」
「對。等我們找上門來,他又怕幼體的自己心智不全,難以應敵。於是讓應龍鑽進深潭中觀望,」張遼從自己的角度開始補充。「而他自己——依仗空中優勢單獨與我們較量。他不是心疼應龍,而是心疼自己。一旦幼體有閃失,他也跑不掉,這就和那隻共同失去的眼睛一樣道理。」
「所以他才會提出『釋放應龍交換皇帝』的條件,他必須先確保自己的幼體活下去,否則,他也會立即灰飛煙滅……」
啪——兩人情不自禁,同時高抬右臂擊了下掌——案子破了。
好一個應龍子,原來你根本不是人!難怪整天不幹人事兒。
「我們繼續追。」張遼一揮手,帶領大嬤嬤沿腳下直路展開奔行。他掛記著裴旻的安危,對玄宗倒不怎麼上心。
足足奔出一刻鐘,以他二人此時的腳力,也不少於五十里了。在能見度極低的迷霧中,突然出現一座寬大石堡,左右有石階直通屋頂平台,中間是一道石門,半開半合。門前的路被石堡迎面剖開,分成兩叉,一條向左斜插,一條向右斜插。
怎麼走?兩人緩緩收足,張遼一時拿不定主意,停在原地想轍。浦茜拉上前推開石門,在石堡內大搖大擺轉了一圈,出來道,「好奇怪的地方,裡面別說人了,鬼影都沒一個。壁爐倒是燒著,可全是綠火——連丁點兒熱量都沒有。」
見張遼怔怔看著她,她笑了,「別緊張,不就是選擇路線嗎?我有辦法。」說完探出長臂,從張遼肩頭衣褶里摘出一朵被番天印衝擊殘缺的彼岸花。
「向左,向右,向左,向右,向左……」她一根根拔掉針形花瓣,只留最後一條,「向右!」遂開心笑道,「看到沒,神諭是向右指引的。」說完很得意,隨手將手中這條花瓣放入口中,細細品嚼起來。嗯,味道還不錯。
這把戲在川北鄉下也有,跟神諭有什麼關係?張遼無奈地搖搖頭,笑了。
忽然,浦茜拉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向四周看去,下巴差點掉下來。半張的朱唇中,香舌上還帶有那花瓣殘留的色素。
「怎麼啦?」張遼關切地問。
「噓——」浦茜拉急切制止了他,似乎怕人聽到。接著,她又從自己肩頭摘下一片單獨灑落的花瓣,遞了過來,示意他趕緊吃掉。
雖不明所以,張遼也聽話地接過來隨便嚼了幾下,吞咽下去——馬上,他也傻了眼……
兩人眼前突然湧現大批人群,沿著來路望去,一眼望不到邊!雖未達到摩肩接踵的程度,但三步一人,五步一群,絡繹不絕。最奇特的是,這些人全部裸體步行,並且呈現出半透明狀態,大多數表情木然,偶爾也有惶恐和激憤的存在。
是彼岸花,一定是它!讓凡人開了陰陽眼。「是靈魂啊……」浦茜拉驚嘆自語。「剛過世的靈魂,居然這麼多……」
這些靈魂無論什麼情緒狀態,都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只是默默地行走著,流向很一致,只有到了石堡前,才分成兩列——百分之九十九奔了左側,餘下百分之一去了右邊。
張遼矗立不動,偶有木然路人與他擦身而過,眼見肩膀撞在一處,又瞬間重疊后透體而過,似乎完全不能阻擋他們的步伐。
是虛幻的,原來靈魂是虛幻的,或者說,果然靈魂是虛幻的……張遼久久不能自拔。他想到許多——在我體內,也一定住著這樣一具幻影吧?他一定和眼前這些沒有差別。不對,不應該用「他」來表述。現在正思索的,不正是「他」?所以,他不是他,他是我。
他抬起自己雙手,再三審視。真正算外物的,應該只有這具皮囊吧……
「喂,兩位。別站這兒礙事。進來聊——」
這聲音倏然從身後發出,驚醒了兩位失神來客。張遼與浦茜拉同時猛轉身,一位全身被黑袍籠罩的高大男子,正站在石堡門前,向他們招手。
浦茜拉鬥氣勃發,條件發射般抬手向虛空一抓,卻什麼也沒抓到。她瞬間愕然,糟,這裡沒有陽光!根本無法凝結聖光矛。
「唉——都到這裡了,還惦記打架。遍地逝者,誰還會怕死不成?」那人從容摘下風帽,露出一張嶙峋瘦臉。顴骨很高,腮幫塌陷,鼻樑高聳,帶有明顯歐羅巴人種特徵。
他繼續道,「你們帶著肉身來此,顯然不是來報到的。如果是觀光客——那巧了,我曾是最佳導遊。」說完轉身穿過石門,回歸黑暗之中。
兩位遊客對視了一眼,浦茜拉一點頭,「我剛進去過,沒設么危險。」兩人鼓起勇氣,大步跟了過去……
這間石堡,有著寬闊廳堂。正面巨大的壁爐內,燃燒著熊熊綠色火焰,果真如大嬤嬤所言,並沒有半點熱量散發出來。
綠火的光澤,將爐前一張實木長桌照亮,十幾把椅子散落在周圍。
三人分兩邊落座。浦茜拉緊緊挨著張遼。
黑袍人把雙手攤在桌面上,手心向上,以示友好。「我叫維吉爾,是這裡的臨時負責人。生前來自羅馬,靠寫詩為生。」這份難得的坦誠,讓對面兩位年輕人略感放鬆。
浦茜拉緊緊盯住他的雙眼,「我在梵蒂岡教皇宮內,看到過一件雕塑作品,是人物題材。那模特長的和你幾乎一模一樣。如果沒記錯,台座的銘文寫的是——『荊榛和低微的檉柳並不能感動所有的人,要是還歌唱山林,也讓它和都護名號相稱。』」
「哦?」維吉爾將一隻眉毛挑起,「教廷還給了我這等榮譽?我以為他們不會關心任何來自黑暗的聲音。」
「這麼說,你就是那位偉大的維吉爾咯?」
「如果銘文是我的詩,那麼雕像理應是我。」維吉爾並不覺得此事需要客氣。
浦茜拉霍然起身,全身暴起三寸金光,聖光鎧鏘然從體內彈出,將全身緊緊包裹,立刻恢復了聖殿騎士的威嚴!
張遼琢磨著,幹嘛?這還沒一言不合呢就要開打?沒等他伸手阻止,聖騎士大人已經右手扶胸,立正鞠了一躬。
重甲結構相互擠壓,發出連串鏗音。「尊敬的普布留斯?維吉留斯?馬羅閣下,您的詩篇迄今仍被後世傳誦。即便沒有教會的恩澤,它們也將和您的名字一樣,萬古不朽。」
這話難得如此鄭重,特別是從一向滿不在乎的女武神大嬤嬤浦茜拉口中講出,倒把張遼驚了一下。
「嗬嗬嗬,還是叫我維吉爾吧。我們平等相稱,在這裡沒有長幼之序的。」詩人視來自騎士的敬意為榮譽,內心十分滿足。
浦茜拉嫣然一笑,收起聖光鎧重新坐好,雙腿並得緊緊的,姿態比剛剛端莊不少。「我個人最喜歡你的【牧歌集】,還有【農事詩】也很棒。」依照主人建議,已經把「您」換回了「你」。
「哦?很難相信這話來自一位聖光騎士之口,我一向以為高貴的血液讓你們低不下傲嬌的頭顱。如果你說的是【埃涅阿斯記】,也許我更容易接受些。」
「噗——看來你還不知道,【埃涅阿斯記】已經被民間當成了占卜手冊,深得狂熱巫師們信奉,簡直成了一份邪典!」
「呃……哈哈哈哈哈……」維吉爾先驚后喜,顯然對這個意外的戲劇效果很滿意。
「而我,貞德?浦茜拉,並非傳統貴族出身,」大嬤嬤繼續道,「我只是一位普通村姑,出生在阿登與洛林交界的棟雷米,那裡很貧窮。是戰爭迫使我走上歷史舞台。一切都不是本意,我更喜歡在鄉下餵豬和放羊……」
「哦……所以你更喜歡【牧歌集】,謝謝你的坦誠。其實,我也出身農家,而且離你老家不遠,就在阿爾卑斯山南麓高盧的曼圖亞。老鄉,很高興認識你——對了,這位先生是?」
「我叫張遼,來自天朝。是浦茜拉的朋友。」自我介紹很簡潔。
「好,天朝很好,東方最偉大的國度。」維吉爾似乎很感興趣。「那麼現在,我們算是朋友了。你們且說說看,來這裡溜達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