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逆行
丹園,恆定空間。
紅袖的手很快,七個盤子八個碗已經上了桌,未等三人拿起筷子,丹園空間泛起微妙的法力波動。
杜遠急忙起身向外看,卻聽丹老在身後說,「是從心他們……欸,只有兩個人,盛元和張遼呢?」
果然,透過窗欞看去,遠遠地,兩人急急走了上來——的確只有文從心和詹鈺。她倆行色匆匆,對周遭景緻變化只是稍加錯愕,帶著滿腹心事直奔小樓。
紅袖迎出大門,歡聲笑道「嗬,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阿,飯剛上桌。你倆有福的命。」從心見到她,心裡稍安,也不接這個玩笑,直直就問,「丹老在嗎?他沒出去逍遙吧?」
丹老在裡間聽出這話中的急切,嘆了口氣,拿著筷子敲了敲碗沿兒,叮叮叮——「在呢,有話不急,進來坐下喘口氣,陪我喝兩口再說。萬事有我。」
從心真的長吁了一口氣。
諸人進到屋內,與杜遠打了招呼,詹鈺坐下就吃,改不了一副行伍出身的習慣,狼吞虎咽,不知餓了多久,好像下一刻就要出征。
從心端起丹老親自給滿上的酒杯,將果子酒一飲而盡!狠狠抿了一下嘴唇,「……張遼失蹤了。」
丹老粉嫩的娃娃臉綻開一朵笑容,「嚯嚯,我還當張遼掛了呢——失蹤怕什麼。其他人呢?」
「龍虎山與齊雲山,正一兩大台柱子撕破了臉。胡哥暫時回不來,得在太素宮守著。尹志平——帶著拉巴迪去整頓全真了,十幾個宗門轉一圈,一半會兒怕是回不來。這也是胡哥的意思。」
「嗯嗯,可以。那張遼又是怎麼回事?」
從心把事情來龍去脈簡單交待一遍,重點描述了真武祠玄帝泥像中滾出的那顆補天石,就是它——直接導致了蟲洞打開,張遼和浦茜拉雙雙被吞噬,對了,還有那顆番天印!
「番天印……」丹老停止咀嚼燒鵝腿,將骨頭扔在桌上,乍著兩隻手東瞅西看,紅袖急忙遞上餐巾。
「這玩意算不上大殺器,但也屬於神器範疇,不該存在人間。番天印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背後所代表的勢力。」一邊說著,一邊把兩隻小手擦了個乾淨。
「我去看看張遼他們到哪了——」丹老自己不急,但是怕文從心上火,難得飯沒吃完就中途離席,自去地下石廳的巨型銅鏡處窺視乾坤。
紅袖與從心兩姐妹結識已久,很少見她如此心神不寧,安慰道,「關心則亂,越是這種時候,咱們越要穩住。我和阿杜這趟也不太平,他的魂差點被拘走。」
看到從心與詹鈺面面相覷,杜遠笑著解釋,「是冥界有人暗算我,也不知圖個啥子。這樹還沒大,就招風了!不過你們放心,我很享受這種被關注的感覺——哈哈哈哈。」
這倒不算玩笑,自有七分真意。杜遠在俗世荒長了二十多年,和無數青年一樣,一顆雄心被歲月打磨,正自漸漸失去稜角。若非誤入丹園,一頭扎進了光怪陸離的修真界,恐怕此刻還在某文化產業園的寫字樓里對著電腦畫cg視覺概念設定圖。
這兩個月的精彩遭遇,簡直比前二十年總和都激動人心——忽然自己就成了魔幻大片的主人公,誰能不興奮?
詹鈺難得開口,「冥界真的存在?人死後魂魄都去了那裡嗎?」
杜遠緩緩點了點頭,「應該是這樣。當然我還沒去過,不過——有位朋友,他正在無常崗位上實習,都是聽他說的。」
「實習——哦,候補試用的意思。」詹鈺切換一下腦中的現代語言包,找到了與大宋官話對應的概念。「與無常交朋友,聽著都滲得慌。那朋友是黑無常還是白無常?是不是戴著高帽,舌頭耷拉著三尺有餘?」
「哈哈哈,還真沒有,長得挺帥……唉,說了你也不認得。是個現代大明星來著。明星你懂嗎,唱歌跳舞的那種?」
「唔——我能理解。每月軍中放了餉,我都帶屬下軍官去喝花酒,見過許多勾欄北里。大宋有兩位唱歌跳舞的最大牌——梁紅玉、李師師。前一個是偶像,后一個是禍水。」詹鈺說著,自斟自飲了一杯,眼神渙散,彷佛回到昔日放浪形骸的行伍生涯。
他舉的這兩個例子,後世都有傳聞,紅袖也是曉得的。她忍不住問,「梁紅玉文武雙全,說是偶像可以理解。緣何李師師成了禍水?」
「唉——長得太美出來混,惹得徽宗三天兩頭往窯子跑。大宋就是從那時開始沒落的……」
杜遠作為藝術工作者,對趙佶倒是十分推崇,「也不都怪徽宗吧,他就不是搞政治的料。如果安心寫字畫畫,做個美協主席或者美院院長還是綽綽有餘的。」
這句話對於詹統領而言,用詞有些生澀。他大概齊明白意思,也不辯駁,舉杯向杜遠一展,又飲了下去。
丹老背著小手回來了,哼著一支小曲「……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他那雄渾的嗓音,格外蒼涼。
詹鈺參加過大宋科舉,雖然落地後轉了武舉,文化底子還在,遂放下手中酒杯笑道,「您這是要派我們西征嗎?作甚搬出王右丞的詩來——」
丹老擺擺手,「吟出來的才是詩,唱起來的就是曲。【陽關三疊】這四個字,可比【送元二使安西】好聽多了。」
文從心一直心不在焉,此刻卻恢復了冰雪聰慧,「丹老,莫非張遼去了唐代!」
丹老一瞪眼,伸出大拇指,「回答正確。」
眾人盡皆吃了一驚。
眼見丹老慢慢坐下,似乎若有所思。文從心追問道,「有何不妥?我們何不即刻去救他回來?」
丹老抬頭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其他人。「這次和以往有所不同。我曾經和你們說過——這個世界,唯一不可逆的就是時間,它是單向流淌的。規則設定使然,是為了避免重複修正帶來的混亂。所以呢,之前我們都是去『開啟時間相對滯后的平行世界』執行任務,不會產生後遺症。可這次……」
一股寒意湧上從心的脊樑,「這次逆行了?」
「嗯。他身上殘留的接引神識是這樣顯示的……這次逆行了。很危險,改變任何歷史,都會對現實社會產生不可估量的連鎖效應,變數太大,我一時算不透。凡人倒沒什麼,世界洗牌的時候會直接洗腦。但現任管理者一定會察覺,這對丹園很不利。」
這個意外情況,讓文從心十分忐忑。她從未聽丹老說過「我算不透」這種話。
餐廳里一時靜了下來,都在等領導拿主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丹老微闔雙目,似乎在打瞌睡。如果不是丹園時間快於俗世十倍,從心真想一把抱住這個「小男孩」使勁搖醒。
忽然,整個空間又隱隱傳來法力波動,杜遠再次起身遙望,窗外,山路上——一個高大身影龍行虎步走了上來,邊走邊左右張望著,嘴裡絮絮叨叨,似乎在感嘆丹園新裝修成果。
「是止正,他身上有幾根阿雅製作的瞬移火柴。」
聽到「止正」二字,丹老似乎瞬間覺醒,睜開雙眼哈哈一笑,拿小手一拍纖細的大腿,「就是他了。我算來算去,此行缺個保險,原來落在和尚身上。」
紅袖奇道,「此話怎講?難道我們四位去還不夠嗎?」
「你們目前的戰力,自保有餘,救人也成。但給歷史捅出的窟窿——得有人來補。這方面你們都不行,他行!」
未等旁人理解此話蘊含的深意,止正已經大搖大擺走了進來。
第一眼先看到餐桌上的酒,遂踏前一步,直接抓起酒壺「敦敦敦敦」三秒喝乾。放下酒壺轉身問杜遠,「宗芳帶著個老頭去找你們了,見到沒有?」
杜遠笑了,「見到見到,我們在杭州相遇,到茅山分手。她看我們沒事,又去青城調查那個穿越洞口了,說是寫報告用。你別多心,跟她一起那個老頭,是她的新搭檔,也是七四九的,代號大勺,干過廚子和道士。」
「哦,不會做飯的道士不是好特工。」止正假意岔開對宗芳的關心,胡諏八扯了一句。
「咳!阿彌陀佛——丹老好,止正前來報到。」
「嘖嘖嘖,進門首先是酒,然後是女人,最後才是我……」丹老無比感慨。
「哈!貧僧視領導如性命,只是見了酒不要命罷了——」止正心寬體壯,對丹老的醋意毫不緊張,他對深愛的行端師父也是如此,不然怎會把人家拼酒拼到胃潰瘍?
「嗯,你來的正好,坐下說。那個誰——再拿一箱酒來,要白的。」
紅袖領命起身,忽又站住,「沒白的了。這些日子我們不在,都被您老偷喝了吧?」
丹老小手一拍自己腦門,「哎呦,還真是……表緊,把廚房那隻玉葫蘆拿來——先把裡面做菜用的料酒倒掉,空的就成。」
止正聽說有箱白的,先是一喜;跟著聽說沒了,又是一憂;再聽說「表緊」,重新喜上眉梢——臉上表情很忙,嘴上卻不住客氣著,「料酒也行,料酒也行……」
紅袖兀自去了,丹老忍不住罵道,「什麼叫『料酒也行』?酒格比酒品更重要你知道不?咱丟不起那人!」
止正拿大手在濃密寸發上一胡嚕,「哈哈,明白,理解。領導批評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