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關於低調的定義
宗芳三十剛出頭,按現下社會的標準,倒也不算剩女。天朝盛世,在帝都、魔都、妖都這類一線城市中,而立未婚的事業型女子海了去。
她不是沒想過結婚,只是沒找到對眼兒的。曾經有那麼一陣子,特別崇拜邊鋒,有以身相許的旖念,由於人家有家室,自己又矜持,才沒作出什麼破格的舉動。
時光是淡化一切的良藥。現在回首前情,連她自己也忍不住搖頭哂笑。那不是愛,只是崇拜——年青人總是分不清其中區別。
這是否意味著,自己已經不再年輕?宗芳狠狠一揮拳,不!這是成熟,不是衰老!
這一揮不要緊,把自己揮醒了。坐起身看了看錶,黃昏時分。她估摸著,茅山宗的車隊快到了。
於是在盥洗室隨意擦洗了兩把,赫然發現鏡子中的自己,面色潮紅,雙瞳水潤,全然不似平日里那個熟悉的蒼白面孔。忍不住呸了一口,都是剛剛春夢鬧的。乃拍了拍臉頰,恢復冷若冰霜的墓碑形象,走出房門。
安全屋和酒店不同,配置更齊全,客廳和餐廳連成一體,和居家沒什麼不同。
宗芳赫然發現,餐桌上擺了兩副碗筷,還有四碟清爽小菜。有色,也有香。頓時口舌生津,躡著腳上前,用指尖拈了片水晶肘花品嘗起來。
廚房拉門一開,邵勁夫不知擱哪弄了塊花圍裙扎在腰間,端著一罐湯走出來。宗芳措手不及,三口兩口吞下肘花,有些不好意思。
「慢點,別用手,那不是有筷子嗎?」這爽快老頭此刻突然啰嗦起來。
「大勺,你這是重拾廚師本色阿。」宗芳嬉笑解嘲。
邵勁夫把瓦罐放下,盛出兩碗湯,解下圍裙擦擦手,隨意招呼著,「來,開吃。」自己帶頭先坐下。
宗芳心懷感恩,也順勢坐好,端起湯碗呷了一口,居然不燙。
對面大勺見她神色,解釋道,「我聽你起來洗臉,就把熬好的湯稍微加熱一下。現在溫度正好。」
這……宗芳差點脫口叫一聲老爸!
是福氣呢!撿著了。看來邊局總是對的,七四九再也找不出這樣的搭檔了。兩人也不多言,相對默默開動。
宗芳吃得興起,忽然問,「這屋裡有酒嗎?」大勺將唇上短須一翹,「不急。今晚還有一頓,酒肯定少不了。」這話來得詫異,讓她不禁遞上迷惑眼神。
大勺面不改色,將手中鳳爪嘬了一口,舔舔鬍子說,「我查過了。茅山林宗主之所以帶隊來杭州,是因為與馬庸有約。」
「首富馬庸?!」這答案比不說還令人吃驚。
「嗯。這些商人素來與道門交好,大概錢多了不愁生活,想追求點玄學。甚至直接遁入空門的,也不鮮見。嘿嘿,可惜他們有所不知,世上哪有清靜?處處江湖,步步驚心……到哪都一樣。」大勺借題發揮,直抒感概。
「那我們恐怕得等了,等他們談完再接觸。」宗芳始終在意的,是任務本身。 「不用。」大勺放下鳳爪,重新擦了擦手,起身從旁邊書柜上拿起兩張厚厚的金箔,向宗芳一比劃,「這是馬府酒會邀請卡,我們一人一張。九點半開席,我們一會兒就走。杭州的路況我看了,不比帝都好多少,大街小巷都堵。」
這效率——簡直讓宗芳無地自容。作為蠹組負責人,她什麼都沒幹,一場春夢醒來,人家老頭把線上線下工作全理清,還順手整出四菜一湯。
她看向大勺的目光,百味雜陳。老頭被她盯得有些不自然,一擺手,「繼續吃。」
沒錯,七四九情報十分準確。茅山宗七輛車,日夜兼程,已經抵達了杭州。
林振英在車裡撥出一個號碼,「喂,老馬呀,我是老林!我們可到了啊,三十多人,你準備好酒菜……哈哈哈……沒問題就好!嗯,嗯……好的。我們直接過去,白白。」
杜遠作為新生代青年,自然對天朝首富種種傳聞十分敬仰。遂問道,「咱們這次去,主題是什麼?不會讓你去捉鬼吧?」
林振英轉頭看著他,「嗬嗬,冇系啦——捉鬼叫淳于兄弟一個人就夠啦。馬先生修了座宅邸,位置很特殊。挖出個東西,無人認得。說是怕有煞,叫我們幫忙擺個陣壓壓。」
聽了這話,杜遠與紅袖對視一眼,丹園傳人對這種奇特物事最感興趣。兩人均在心底打鼓,不會這麼巧,又中彩了吧?彼此想的都是補天石。
車子沒進市區。從西郊下了高速,直接拐進山路。林振英顯然不是第一次來,趁著垂垂暮色,熱情地指點景區,什麼天竺山、獅子山,什麼壽星頭、飛來峰,晚霞中,大多只能看到一絲浸染金邊的輪廓。
不多時,一座諾大禪院出呈現視野,掩隱在半坡蒼翠間。暮鼓梆梆作響,到了晚課時分。車隊沒停,擦著朱牆開了過去。
紅袖好奇地回頭看了一眼,那廟門上與眾不同,掛了塊金漆龍紋匾額,上面寫著三個大字——「龍隱寺」。
她是順治才女,自小書畫均有涉獵,不禁怪道,「這麼著名的寺院,怎地寫不好一塊門臉?三個字全都有氣無力。」
林宗主嘎嘎笑了起來,忙又收住,「可不敢亂講。那是『御』筆親題,天朝叫老幹部或者前首長——王霸之氣可以辟邪。」
前方豁然開朗,再無山巒遮擋,一片濕氣迎面撲來,隱約有紅霞倒映在水光中。紅袖興奮地叫起來,「是西湖嗎?」
「冇錯!不過我們先去馬府,稍後有的是機會觀光。」
七輛車排成一線,緩緩駛入湖邊一座植物園,沿途雖不見保安和警衛,但杜遠放出神識,立刻察覺周圍攝像頭林立,隨過往車輛緩緩轉動鏡頭,發出微不可聞的滋滋聲。
這座園林,沒有奇花異草爭奇鬥豔,也沒有豪門慣常的熱帶移栽。除了茵茵草地,就是高大茂密的山毛櫸,更像一座袖珍森林。
淳于帆駕著車,緊跟前面引導車輛。他也是頭一次來,忍不住問,「夠樸素的阿?天朝首富耶!這院子和苗圃差不多。」
林宗主嘆了口氣,「年青人,這些大樹,都有三百年以上歷史,卻不是本地樹種。每一棵都是從北美落基山脈跨越重洋運來的。你看,它們樹冠大不大?很大是吧?樹根至少兩倍於樹冠體積。你想想挖掘和運送難度吧……」
紅袖想起一個說法,介面道,「低調奢華有內涵?」
林宗主一豎大拇指,「bingo!回答正確。」
終於下了車。眼前的別墅只有兩層,木石結構,巴伐利亞風格。看圍度也不算大,前後草坪開敞。一名侍者迎了上來,引導眾人入內。
杜遠一把拉住義兄,「咱們三十多人,全進去成蹦迪了,怕椅子都不夠坐。」大喵笑了,「隨遇而安,進去看看再說。實在不行,我們再出來等著。」
被他倆不幸言中,進了門,裡面空空蕩蕩,別說傢具,連隔牆都沒有一扇。從外面看,是一座起碼七卧六廳五衛的別墅,其實只是個殼子,裡面只有光可鑒人的雲石地磚,也不見樓板,從一層地面直接可以看到二層屋頂。
三十幾人在大廳中間團團站定,多數不知所措,拿眼睛看宗主反應。侍者見人齊了,微微一笑,按動手中遙控器。
整個地面開始勻加速下降,眾人出乎意料,有小小騷動。林振英趕忙拿眼睛掃了一圈,示意不要給我們茅山宗露怯。
丹園的三個人倒是樂了,連阿雅都感覺好熟悉。丹園小樓里,也有這麼一道機關,直通地下石廳。大家都去過,所以瞬間理解。
這道開敞式電梯越下越快,但幾乎沒有聲音,不知道用了什麼黑科技。過了一分鐘,轉而開始減速,又過了一分鐘,才緩緩停了下來。
前方燈火通明,使者引導大家穿過寬闊短廊,又登上一輛敞篷地鐵——真的,真特么是地鐵,只是沒有蓬,和過山車差不多,前前後後足有二十排座位,杜遠搖搖頭,和大家一起坐定,侍者啟動車輛,沿著靜音膠軌大約駛出了三公里——終於來到一扇巨門前。
說他是巨門,因為尺寸實在有點大,即便來一頭猛獁象,估計也能昂首穿過。阿雅呆了一下,想起她小時候唯一印象深刻的一部電影,「我們這是在逛侏羅紀公園嗎?」
一群人下車在門前站定,侍者掃描自己瞳孔,大門方始緩緩打開——
哇……這,這不是侏羅紀,這是水晶宮!
眼前景緻震撼了眾人,門后是一座圓形大廳,約合五百平米面積。地面有啥沒顧上看,都傻傻盯著天花板——
那裡,是一塊巨大的水晶玻璃。如同蒼穹廬頂,遮罩著整個大廳,在藍色幽光映射下,一群群的魚兒往來遊動,螃蟹橫行,小蝦戲草。還有若干龜鱉緩緩爬動……
「老林,怎麼才到——我們都喝上了,你是最後一撥!」
眾人低頭循聲望去,兩排水晶吊燈照亮四張圓桌,一張多人圍坐,三張空席以待。一位滿面春風的外星人起身離席迎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