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寒隕
詹鈺這股子凜然正氣,不禁讓眾人呆了一呆,杜遠第一個緩過神來,「哈哈,好啦,好啦,算你贏了。這位……詹統領,大家自己人,有話好說,莫要緊張。」宗芳當日在望遠鏡中看得清楚,此人正是青衣江畔主動負責斷後的大宋軍官,她看了一眼張遼,張遼也反應過來,上前一步,拱手道,「這位軍爺,還認得我嗎?想來當日混亂,你我相距甚遠,未必看得清晰。我就是劈倒蒙軍大旗,生擒蒙軍首領的那個人。」
這回輪到詹鈺渾身一震,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張遼的蒙軍輕騎皮袍,有些狐疑。張遼坦然笑道,「不穿這身,很難混進成都城啊。怎麼,你也來這裡做什麼?動作真夠快的!」詹鈺終於確認了張遼的身份,噗通單膝跪拜,「恩公在上,受詹鈺一拜。我替峨眉軍民謝過援手之恩!」張遼沒被別人跪過,頓時慌了,連忙拉起詹鈺,還替他撣了撣膝蓋塵土。這樸實的動作,溫暖了詹統領的小心臟。
「恩公沒事就好!千軍萬馬你一人獨闖,我們一眾殘軍,撤回山中要塞,個個為你擔心。」「可不敢當,非我一人之功。」張遼一指從心、止正和宗芳,「大家人人出力,我只是其中一環。沒有他們,我也逃不掉的。」
詹鈺又要向眾人拜謝,被大家湧上攙住,氣氛頓時熱絡起來。生死之交,無需多言。二皮明白此人是友非敵,也輕柔地爬上詹鈺肩頭,見他並無抗阻,得寸進尺地鑽進他的夜行衣懷中,從裡面銜出一件黑黢黢的物事來。跳在地上,跑向一邊無所事事的杜遠,想來獻寶。
杜遠伸手接過那物事,吃了一驚,這東西約長八寸,有尖有肚還帶刃,份量出奇地壓手!合著不少於十五斤。相對尺寸而言,有些重了。他順著來路望去,詹鈺也正瞧著他,說道,「那是一支玄鐵槍頭,屬於我的上司——都指揮使孟珙將軍。孟都指血染沙場,以身殉職。我在戰後潛伏回青衣江畔,收斂戰友屍身,尋回了他的鐵槍。此番來成都,是為了刺殺托雷狗賊,阻止蒙軍步伐。一切輕裝簡行,唯獨帶上這支槍頭,準備用韃子統帥的血祭奠孟都指!」
古人的俠義精神,感染了在場眾人,大家無不唏噓。杜遠捧起玄鐵槍頭,雙手奉上,「詹統領收好。我可以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詹鈺接過槍頭,奇道,「有什麼區別嗎?如此亂世,壞消息不足為奇,你先講好的吧。」杜遠正了正神色,故弄玄虛地背起手來,「好消息是,在未來,這片土地終歸還是我們的,各民族會有和睦相處的一天。」詹鈺不置可否,「那壞消息呢?」「咳咳,不過呢,對大宋而言,卻是氣數將盡,難以逆轉。蒙古帝國將在這裡建立強大的王朝,傳襲近百年時光。之後逐漸崩塌,走向滅亡。」詹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了看左右,除了遠處的尹真人,大家都是一臉凝重,默默點頭。
「你們怎麼知道的?雖然我相信你們不會騙我。但這消息,簡直讓人生無可戀……」詹鈺十分消沉。「我死不足惜,大宋子民落入韃子蹄下,必定生靈塗炭。我詹鈺一介武夫,竟無法拒敵於關外,愧領皇糧十載,還有什麼顏面苟活!」說到憤激之處,他調轉手中槍頭,直向胸口扎去!
「伏——」止正一聲大吼,聲震四野,整個小樓落下簌簌灰塵。眾人皆一陣心悸,那槍頭把持不住,脫手而出,飛到止正手中。誅心訣,果然厲害!
文從心已然有了計較,對大家說,「我們到門外空地上站好。張遼,你拉著詹統領。杜遠,你拉著尹真人。止正拉好宗芳。二皮跟我走。」
眾人有明白的,也有不明白的,但都曉得這位文姑娘沒有惡意,於是依言來到樓外空曠之地,扎堆站好。此刻,托雷在大批侍衛的護佑下,已經退回了前院金帳,打造了防禦圈,以防不測。僅剩青城外堂的人馬加上薩滿大祭司班扎,與八思巴為首的九位喇嘛在原地對峙。
在雙方狐疑的注視下,文從心划亮了一根火柴,幽光乍起,啵的一聲悶響,眾人憑空消失,只留下地面一個圓形淺坑。
丹園裡,丹老有些頭疼。聽阿雅跑回來彙報,說紅袖姐姐正在垃圾場迎接杜哥哥他們歸來,不過呢,又多了四個陌生人。丹老移步走到庭院中,回身看了看小樓,自言自語道,「這裡,越來越不夠用了啊。還得擴建一下才成……嗯,就這麼辦。」
順利回歸的眾人,姿態不一。有兩個人昏倒了,詹鈺被張遼背著,宗芳被止正抱著。這二位系出公門,都是一等一的俗世高手,但無法抵禦時空轉移帶來的的巨大應力。止正和尹志平沒事,雖然沒服用過糾丹,但自身修為極高,綜合素質不輸與丹園門人,甚至某些領域還勝出一籌。他們扛住了,沒有昏倒。這也讓張遼和杜遠暗暗欽佩。
丹老不知跑到哪裡去了,留下阿雅張羅著安排客房供人休息。紅袖笑著拉了一下從心的手,悄悄說,「他老人家又擺譜,不肯輕易見陌生人。你看著吧,不定什麼時候,他耐不住好奇,就會蹦出來繼續指揮了。」從心勉強笑了一下,有些忐忑,「這次我自作主張,把和尚與公門的人也順回來了,如果把他們留在那裡,實在放心不下。不知丹老會怎麼想?如果不行,你可幫我擔待點兒。」紅袖一撇嘴,「放心吧,大不了多弄幾道好酒好菜。」從心徹底放開,兩人笑作一團。
一連三日,丹老不見蹤影。宗芳與詹鈺都蘇醒過來,這丹園雖小,景緻卻也不錯。特別是空氣無比清新,遠非天朝二十一世紀可比。大宋的詹鈺還不覺得,來自帝都的宗芳簡直沉醉不已,這裡對於她,如同度假勝地一般,既沒有工作壓力,也沒有噪音霧霾,不是天堂又是什麼?
止正見宗芳醒來,一顆心暫時放下。這姑娘是人家邊局長指派的幫手,如果有個好歹,自己可不好交待。現在呢,只要把杜遠帶回綿陽,他就算完成使命了。他想起師傅行端,不知他老人家的胃病怎麼樣了,從人民醫院出來沒有,還能不能繼續和自己拼酒?
杜遠整天跟著紅袖屁股後面轉,就像張遼整天跟著從心一樣。不同的是,他自己屁股後面,還跟著一位阿雅。讓他很不方便說些肉麻的話,毒害了少年兒童可萬萬不妥。
詹鈺獨自在竹林里尋了一根青竹,暫時固定好玄鐵槍頭,開始每日晨練。昏迷的這幾日,他完全沒有記憶,只是肌肉疲軟,令他十分不爽。一桿大槍使得舞舞生風,在竹林中扎挑戳划,居然全然不受密集的竹竿阻擋,如同萬馬軍中,自由來去的猛將。這路峨眉槍法,受孟都指所傳,與尋常民間武術不同,不言立勢,不言步法,只有扎法十八、格法十二,以扎為攻,以格為守,招招簡潔。是戰場上生死相向時的實用選擇。
那玄鐵槍頭偶爾點在四周青竹上,一觸即收,只留下一個白點。奇怪的是,那白點會自己慢慢擴張,散發出彎彎曲曲的輻射線,貼上去細看,還有無數微小的霜花隱現。沒過多久,那節青竹居然凍結了一段,仿若霜打了一般。槍風再次掠空掃過,凍竹應聲折斷,已經毫無韌性可言。
一名五六歲的男童出現在這裡,對這現象十分好奇。撿起一根斷竹看了看,又摸了摸,試出截口冰冷的溫度,小小吃了一驚。出言道,「這位壯士,可否借我長槍一觀?」這聲音低沉蒼老,共鳴音極大,把詹鈺嚇了一跳。他沒見過丹老,不曉得世間還有如此奇妙之人,倒也沒唐突,大方地將長槍遞給了「男童」,還囑咐著,「小心,槍頭很重。」人家看的就是槍頭,丹老將黑黢黢的玄鐵放在粉嫩手心,感受著其中絲絲寒意,良久,嘆息了一聲,「暴殄天物阿——多少天材地寶,在世間蒙塵。好好一塊寒隕,拿去做了殺人利器。嘖嘖嘖……」
詹鈺聽出他的惋惜之意,耐心解釋道,「這位……仙童,此槍為故人遺物,保家衛國數十載,傳世時間不算短。到我手中,已經算第三代了。它硬度極高,尋常大盾也擋不住迎面一紮。如果攜著馬速突刺,幾乎無堅不摧。」這話說的極驕傲,顯然不是亂吹的。
丹老點點頭,「我信。作為武器,它一定不俗。我的意思是,它大材小用了。」說完也不多解釋,背著手轉身向竹林外走,留下一句,「你呀,差不多就行了。出身汗趕緊回屋,我要開個會。」
竹林外,尹志平正在繞山坡奔行,憑著腳下的全真天罡步,已經把這個空間的圍度摸了個大概。搞清了這裡也是一處獨立空間,不禁對創造者充滿敬仰。丹老伸手把他攔下,姿勢像打輛計程車一樣。他取出一本【葆光集】,問道,「這書,是你寫的嗎?」尹志平也被他嗓音驚了一下,恭敬地回道,「仙童,這確是拙作。」「嗯,偶爾有幾句,思路還不錯。不過,絕大部分都是臆想,離真相還差得遠呢。」尹志平不知如何回答,丹老一招手,「你也別跑圈了,跟公園裡減肥大叔似的。跟我回屋開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