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拯救大兵
蒙軍發覺宋軍殘部撤離意圖,三百八十名輕騎左右一分,再次向兩翼發起機動穿插。詹鈺率領負責斷後的二百傷兵,反身斜跑,全部湧向下游江灘。陣形頓時沒了左翼,蒙軍左路輕騎失去戰術位置,索性沿江追逐;右路輕騎斜插太遠,同樣戰術失位,只能撥馬迴轉,跟在左路後面併線追擊。
騎兵跑著跑著,發覺速度降了下來,這沿江一帶,越近水,鵝卵石越多。馬蹄踏上去,圓硬濕滑,奔出兩百米,已有十數匹馬傷了蹄,其他戰馬也不敢發力,主動換了顛步。宋兵們趁機來到亂石灘,搶到一處絕佳地勢——這裡不僅有卵石,還林立著錐體石砬子,二百多人各尋有利位置,掩在其後,只等敵軍近前。
詹鈺趁著短暫的間隙,向峨眉方向看了一眼,那六百部下,已經奔出一半距離,只要進入埡口,就可以迅速隱沒山中。是否達成,就看自己能堅持多久了。
蒙軍輕騎的兩名百夫長,遙遙交換了一下手勢,當即率領馬隊躍出石灘,從地勢平整處平行追上這股狡猾的宋軍,布下兩重遊動長蛇陣,將他們牢牢困在石灘上。輕騎兵們一面列隊遊走,一面持續射擊。崩弦之聲不絕於耳,箭矢像不要錢似的,密密扎扎射過來。詹統領示意大家保持蹲伏,任憑箭雨敲打石砬子,誰也不準妄動。
游射戰術收效甚微,兩名百夫長又互相比劃了幾下手勢。馬隊停止來回奔走,排成兩排,轉入陣地戰。第一批五十騎,在嚎叫聲中發起攻擊。詹鈺向瘸腿老兵方向點了下頭,那老兵一聲令下,宋軍僅存的二十幾張弓發動了回射。這些弓,還是長矛手們在奔跑中撿來的,箭也沒多少,平均到每個人,只有四五支。這些矛手的控弦,不如職業弓手嫻熟。好在眼前的騎兵,距離近,體積大,想射空也難。
詹鈺的原則,還是射馬優先。在這一波回射中,跑在前面十幾騎紛紛中箭,大半連人帶馬摔倒,小部分沒被射中要害,轉入了暴走模式,也把騎手顛了下來。後面的馬躲閃不及,紛紛撞在一處,蒙軍互相踩踏,又翻倒一些人。宋軍第二波箭已經到了,凡是保持站立的,人人有份,至少挨上一支。
宋兵們士氣大振,這輪殺得痛快!百夫長情況異常,急忙制止第二批輕騎繼續衝擊,招呼全體將士下馬,改為持盾步突。詹鈺見了,喝令暫時收弓,大家將長矛緊緊握在手中。這群蒙古騎兵,奔襲了很久,初一下馬,腳下難免有些虛浮。剛一闖進石砬子陣,就被兩百多根長矛左戳右插,捅了個措手不及。自己手中的彎刀比人家矛短,沒等進入攻擊範圍,自身已經中招。三十多人留下了帶孔的屍體,其他十幾人轉身潰逃,詹鈺一揮手,瘸腿老兵又帶領弓手站了起來,一波追射,全部放倒。
蒙古騎兵的皮盾質量很好,宋兵們紛紛收了,將這三十面盾,分配給石砬子外圍的一線人員,遮補死角。驕傲的蒙軍怒了,一名百夫長甩去皮袍,抽出彎刀,也不攜盾,赤膊率領百名戰士,徒步沖了上來!那些戰士,有樣學樣,也在狂奔中甩掉皮袍,拋去盾牌,彎刀向天林立,閃耀著帶血的寒光。
詹鈺見狀,心中一喜。垂手在江灘上抓起一塊橢圓形卵石,突然長身立起,手臂猛甩,瞄著奔在最前方只有十五步的百夫長,將石子擲了出去!
這一下,手法也沒見多精妙。就是一個字,猛!那鵝卵石不偏不倚,正中百夫長額頭,強大的衝擊力,使得顱骨瞬間塌陷,那廝腦後飄蕩的幾根小辮,都因瞬間反向運動甩到了前臉來,和腦漿混合在一起,粘在雙頰上。
宋軍們見了統領這一手,無不大聲喝彩,並且立即轉化為全軍運動,人人低頭撿石子!漫天飛來的鵝卵石,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圓,有的扁,有的砸腦門,有的砸胸口。可憐這些光著膀子的蒙古兵,登時被砸得輕者皮開肉綻,重者骨斷筋折。沒死透的人躺在地上,內心受到了巨大的屈辱,他們知道,在西夏、西遼等國,亂石刑法是用來懲戒不貞婦女的,自己一介帝國勇士,居然也是這個死法?我不服!噗——一口血噴出來,也死透了。
這江灘之上,最不缺的,就是石頭。等於瞬間補充了海量的遠程武器給宋軍。他們這邊有石砬子遮擋,佔據了地利,蒙軍立於平川,一覽無餘,暫時落了下風。遠處的重騎兵團,見這邊久攻不下,不明所以,開始緩緩轉身移動,向下游江灘挺進。
輕騎部隊的士兵,還剩一百八十人。渡江戰役開始時,率領五百輕騎的,是四名百夫長。第一輪兩翼穿插時,被長矛戳死一位,大宋孟都指壯烈前,用劍插死一位,剛才又被詹統領拿石頭砸死一位,目前僅剩一位。這位真急了。
他嗷嗷叫著,暴跳如雷,他不想把這份即將到手的軍功,讓給重騎兵團。他像失去理智的野獸一樣,重新跳上了戰馬,喝令所有人上馬,為了輕騎的榮譽,發起最後一輪猛攻。
一百八十騎,在五十步外開始衝刺,蹄聲壓住了遠處的鼓聲,江灘一陣顫慄。詹鈺的手,也有些潮,他偷偷握拳捻了捻,不想讓部下感覺到統領大人有絲毫緊張。「架矛!」
此時,比長矛更可靠的,其實是這些石砬子,相當於天然拒馬。蒙古戰馬衝到面前,下意識歪身躲避,身上的騎兵不勒韁繩,它們只能勉強尋找這些錐體之間的裂隙落腳,這是致命的猶豫。
瞬間失去衝擊勢頭的輕騎,被石砬子背後不斷攢動的長矛偷襲,那些可惡的宋兵,只撿馬腹和人腰這兩處最柔軟的部位下黑手。不斷有騎兵在怒吼中隕落,最後的百夫長,揮刀斬斷一支長矛的木杆,從馬上騰躍下來,直直對上了一名大宋軍官。
戰爭中,罕有所謂公平的較量。今天,現在,此時,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詹鈺拔出滿是豁口的佩劍,與百夫長殺作一團。其他宋兵,也紛紛與殘存的騎兵絞殺在一起。很快,詹鈺身上多了兩道血痕,百夫長的耳朵也少了一隻。兩人的刀劍,在第九次相交中一齊斷裂。他們拋掉兵器,轉入徒手格鬥。那蒙人頗擅摔法,只一回合就將大宋統領壓在地上。百夫長一手鎖喉,一手摸出切肉匕首,向下狠扎!忽然胸前透出一根矛尖,紅櫻染著鮮血,分外凄艷。那尖頭穿過他的胸膛,直戳到詹鈺的鼻尖前,將將停住。
詹鈺一把推倒屍體,翻身站起,對正在奮力拔矛的瘸腿老兵說,「你還沒死?能不能讓我自己殺個痛快?」那老兵眼皮都沒抬,拔出長矛抖了抖紅櫻,「統領大人,您差一點就讓韃子痛快了。」
這一戰,蒙古前軍輕騎全軍覆沒。宋軍亡四十七,重傷九十,余者皆有輕傷在身。還有戰鬥力的,不足七十人。蒙古中軍的重騎兵團,已經開到眼前。現在的局面,如同七十輛自行車面對二百七十輛坦克,這個比喻,是遠處拿著軍用望遠鏡的宗芳下的。
「我們能拯救他們嗎?」被宋軍感動的張遼,發出這個疑問。宗芳放下望遠鏡,嘆了口氣,「參與一場戰爭?我們五個?為了多給你點信心,我把這隻黃鼬也算進來了。」
「可以想想辦法。」張遼很執著,這是他的個性。而止正法師身上,同時流淌著軍人與善徒的血,「我同意張遼的意見。」文從心也點點頭,黃二皮同志表示棄權。
止正發表專業意見,「嚴格地說,我們無須扭轉一場戰爭,那不現實。我們要做的是,改變一場冷兵器時代戰爭中,一次處於尾聲階段局部戰役的結局,盡量多救幾個人而已。這樣聽起來,是不是感覺容易許多?」
宗芳很理智,她不怕死,她怕萬一大家有閃失,她就完不成自定的招募指標了。「有具體的可行性方案嗎?」
詹統領已經做好了殉國的準備。遠處消失的六百名部下,令他心頭無比欣慰。即使現在就死,也值了,更何況,沒準兒還能帶上兩個重騎韃子一齊走。他拾起一柄蒙古彎刀,虛空劈斬了兩下,發覺這刀的重心偏前,適合騎馬砍殺。刀刃的弧度也很微妙,掄圓了砍樹,也不會陷進去拔不出來。
牛角號吹響了,重騎兵團開始列隊。七十名尚且站立的宋軍,面帶決然,緊緊抓著兵器,迎接這死亡的號角。
突然,上遊河灘傳來一陣騷亂,代表統帥權威的黑纛轟然倒下,一匹俊美的黃驃馬馱著兩個人衝出人群,直向山坡上的埡口奔去。身後一員蒙古黑須大將,帶著數十護衛,緊追不捨。這邊的重騎軍團,也察覺到問題嚴重性,毅然放棄了屠殺。陣型盡失,亂轟轟地全力向黃驃馬圍堵過去,全然沒有固守重騎部隊理應的章法。
詹鈺第一個反應過來,向所有傻眼的部下一揮手,「把能走的都帶走,我們也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