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莫高三三幺
止正的講述:
那還是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我剛從部隊轉業,在地方武裝部辦手續時,被老首長一道密令調走,讓我去敦煌,臨時保護一個考察小隊的安全。之所以選我,除了有履歷的考量,還說我現在不在軍籍,也暫時沒有其他正式身份,正適合這個保密級別特殊的任務。我也沒多問,背個挎包就去了。
在敦煌一個偏僻的地質隊小招待所里,我第一次見到邊鋒,他那時還不是七四九的局長。只是這個任務的總負責人。作為安保人員,我算先到的一批。之後,陸續又來了佛學專家行端法師、信誠法師,工美所的黃九齡教授,社科院考古所的林大駿主編,還有綿陽九院的杜軒轅博士和他的妻子卓英英老師等人。一些人還帶來了自己的副手。我全權負責安保,手下還有三個人,背景和我也都差不多。
這個小隊統共二十個人,不多也不少。
類似的任務,以前在特種部隊時,參與過一些,首要準則是:不多問。直到第一次全體會議,邊鋒作為隊長宣布,「莫高三三一考察隊」正式成立,大家各自領了任務,我們才清楚要做些什麼。
莫高窟這地方,被發現的很早,也經歷過各種浩劫和變遷。四九年以後,重新投入修復和研究,基本上已經被摸得很透了。一些地方已經作為旅遊景點開放。三三一窟對於觀光者而言,不是熱門,大家都跑去看卧佛,看二五七窟的九色鹿王本生。三三一是初唐時期建造的,裡面只有東方藥師經變畫,聽林主編介紹,經變畫就是佛經故事連環畫,不識字的人,看畫也一樣受教。而東方藥師這個主題,在全部七百三十五窟里,最為常見。比之阿彌陀經變、彌勒經變、觀無量壽經變都多一些。從這個意義上講,三三一窟算不上十分特殊。
十天前,值夜班的巡邏隊員們,發現這個三三一洞口,微光閃爍,以為有人潛入,上去查看,嚇了一跳。窟內沒有任何生命跡象,只有壁畫上「一扇藍窗」,緩緩波動著,散發著起伏不定的幽光。與其說是「窗」,更像從某個瀑布上截取的一段薄薄水波。一名巡邏隊員大著膽子,探手過去,竟然直接穿透了這扇「窗」,收回來時,手裡多了一隻做工精細的毛筆,筆上的石青顏料還沒幹!
「窗」似乎受到了驚擾,劇烈波動了一下,迅速消失了,就像從未出現過一樣。那名隊員不知為什麼,當場昏厥過去。其餘人把他抬到醫療室,診斷結果不是受到驚嚇,而是累得虛脫。躺了三天才恢復神智。醒轉過來的他,堅定地發誓,那支筆,不是他「撿」回來的,而是從「窗外」某個人手中「拉」過來的,他還能回憶起對方那種遲疑抗拒的力量。
邊鋒在會議上,取出一隻密封鉛桶,又從裡面拿出一個長方形的真空有機玻璃盒子,給大家看。裡面靜靜地躺著一隻質樸的毛筆,鼻尖上的顏料此時已經干透。大家面面相覷,都沉默不語。沒人貿然出頭做結論。
邊鋒謹慎地將盒子放回鉛桶,重新密封好。才對大家說:「三三幺窟,巡邏隊員,還有這支筆,都存在輕微輻射超標現象。現場沒發現放射性物質,而殘存的輻射劑量,每天都在緩慢衰減。」不安的情緒在沉默的人群中開始蕩漾,隊員們議論紛紛。「大家不用擔心,我們有足夠的防輻射裝備。是吧?杜博士。」
杜軒轅坐在最後一排,微微點了點頭,「應付這種已知程度,是夠了。」感覺他的言下之意是,還需要預防未知情況的發生。但是他沒有說,估計是怕引起恐慌。給我的感覺是,這個人,思維縝密又能顧全大局,相較其他常見的脾氣臭臭的科學家們,也算是又紅又專了。頗為難得。
上面給邊鋒的指令不複雜,簡單說,就是徹查三三一窟。
第二天,考察隊全員開赴鳴沙山,二十個人加上一些科考器材,組成一部小型車隊。到達地點后,發現莫高窟管委會,為了方便調查,已經以常規修復為由,對遊客暫時關閉。以三三一窟為中心,方圓五十米內,由我帶領其他三名老兵負責警戒,外圍依舊交給管委會的巡邏隊。從分發到手裡的半自動制式武器可以看出,上面對此行還是十分重視的。
接下來幾天,隊員們分成課題組,輪流穿上軍用級核防護服,依次進洞勘察。可惜的是,都沒有任何突破性發現。只有不被學者們看重的工藝美術大師黃九齡,在壁畫中發現了和那支毛筆上成份一致的石青顏料,算是唯一收穫。
第七天,x光機被架設到三三一窟內,拍出來的片子顯示,牆壁後面只有沙土,沒有任何類似隱藏密室的存在。壁畫本身也只有少許修改過的圖層,交疊覆蓋著,都屬於正常範疇。考察陷入了僵局。
從第八天到第十天,素來以事實為依據的科學家們都有些蔫了。只有後來成為我師傅的行端法師和在座的龍泉寺住持信誠法師,辯論的十分激烈,可惜的是,他們所引用的概念,其他人大多聽不太懂,偶爾能聽懂的一些,又覺得太唯心主義,無法說服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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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誠不滿意這種曲解,打斷了止正的回憶,開始接力敘述:
見笑了。其實,我和行端的觀點,方向是基本相似的。只是他習慣使用大量古典經文來論述,而我更習慣運用現代概念來佐證,不可避免的,就有了誰的表述更準確的文字之爭。現在想起來,那時還是過於糾纏細節,乃至有些偏離了考察的目的本源。
概括地說,我傾向於,這是一次偶然形成的自然界脈衝磁雲,規模很小,但是足以把一些體積很小的物體——譬如一支毛筆,從異地分解后移送到眼前又合成原貌。這個「異地」,也許並不遙遠,可能是三三一洞窟內某個被後人忽略的角落,或者乾脆就是千年之前壁畫打底封泥時混雜進去的。這個理論,你們可能從盛傳一時的「費城實驗」中聽說過。
而行端傾向於,須彌芥子之說。這支毛筆是存在於一個芥子空間內的,如果把沙鳴山比作佛經中巨大的須彌山的話,這個如同菜籽般的小小化外空間,恰好在三三一窟內打通了一個蟲洞。讓巡邏隊員無意中探入,取走了它的藏品。
當然,我們的論點都缺乏足夠的佐證,只能記錄在考察日誌的備忘錄里,沒有被當作定論。直到第十一天,一個巨大的意外打破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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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鋒見信誠停了下來,開始閉目默念佛經,於是主動接下這個話頭,繼續對「賢達」進行講述:
我作為這支小隊的負責人,最擔心的並不是無法破解謎團,而是所有成員的人身安全。畢竟這些人,大多數都是學者,沒有應對極端情況的經驗,也沒有經過必要的生存訓練。事實證明,這個擔心不是多餘的。
第十一天,經過與上面溝通,批准我們撤隊。將這次事件的考察報告,作為諸多未解事件之一,在七四九局封存起來。命令下來時,已經是下午了,大家連續多日都沒休息好。大部分人聽說要回家,都有些興奮。各自整理行裝,打包器材,準備在第十二天一早,跟接應車隊離開。
可是,就在這天傍晚,出了事。這裡的白天比較短,才過晚上六點,天就黑透了。綿陽九院借調來的杜博士兩口子,還在三三一窟內拆分x光機,看他倆人單力薄,安保組的止正叫了一名身手矯健的老兵去幫忙。
其他人都收拾的差不多了,開始張羅著,在三三一洞口下面合影留念。有的負責打燈,有的負責搬椅子,場面很熱鬧。林主編負責擺弄相機,催促大家快點,說山後來了塊烏雲,怕是要下雨。被其他人好一頓取笑,這地界,下雨比下人民幣概率還小。
人還沒站齊,就聽身後一陣驚呼,叫聲很大,所有人汗毛都豎了起來!這呼聲是從三三一窟里傳出來的,不是一個人,是三個人的聲音一齊發出的!
大家急忙奔向洞口,跑在最前面的,都是有身手或者修行在身的,比如止正、我,還有信誠法師。我們仨最先進門,看到了終生難忘的一幕。
三三一窟內,東方藥師經變畫前,一團波動的藍色光芒,正將杜博士夫婦緩緩吞噬,那名來幫忙的安保員,拚命往回拽著他倆的胳膊,那光芒瞬間爆發了一下,把他們三個全部拉進了體內。然後,迅速地反向收縮,像一片被烤乾的水痕,在壁畫上消失不見。
整個過程,不過四五秒鐘時間。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旁觀者,面對接踵跑進來其他人的慌張提問,不知該如何作答。
那面牆,還是那面牆。
那幅畫,還是那幅畫。
那些曾經站立的人,就像從未來過一樣,從這個世界里,徹底離開。
沒來得及揮手,更沒帶走一片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