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受淩者
“嗯?”任淩鈞十分純真無辜地和他對視,“怎麽了何老師。”
“哇!老任!”
還沒等何有夢將心裏的疑問問出口,李星博已經雙目迸射出萬丈光芒,滿眼星星地盯著任淩鈞,“你真是……唔唔——!?”
任淩鈞抓住他的肩膀,手臂往他脖子一箍,將他鎖喉在自己腋下,“想罵我慫嗎?你沒有張嘴的機會。”
何有夢看了看被鎖喉捂嘴、憋得滿臉通紅十分痛苦的李星博,再看任淩鈞那張人畜無害的笑顏,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
他很明白,任淩鈞這是不希望他多問。
但是……
“任老師。”何有夢蒼白的臉上首次出現堅定的神色,視線不再躲閃避讓,而是坦然和任淩鈞直視,“謝謝你的幫助,你的良苦用心,我都明白。”
任淩鈞驚奇了,“哦,是謝謝我幫你接好他們的骨嗎?何老師真是心胸寬廣啊,佩服。”
“叮鈴鈴——”
連串吵鬧的打鈴聲急促地提醒著三人上課時間到了,任淩鈞朝何有夢笑笑,以示道別,拖著被他緊緊捂嘴的李星博便上樓離開了。
何有夢沒有再說話,而是雙唇緊閉,目送著他們倆離開。
等到上樓後,離開了何有夢的視線範圍,任淩鈞才把手鬆開。
李星博立即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重新呼吸的暢快感讓他感覺到了生命的可貴。
“老……老任……”李星博一邊喘氣,一邊顫巍巍地抬手指他,“你……你……你不是人……你沒有心……!”
他以為自己差點要活活憋死了!
“多話的人不如憋死了事。”任淩鈞十分“不知悔改”。
“我……我不過就是想誇你啊……”李星博咳嗽幾聲,終於呼吸順暢起來了。
“你是想幫何有夢在他那兩個舍友麵前建立威懾力吧?特意態度反複,惹他發火,等待他燃起反抗的心思了,再暗中幫他給那兩個家夥下馬威,最後把功勞套他頭上,對不對?”
“這種無聊的事情值得你浪費時間特意說嗎?”任淩鈞翻白眼。
“嘿嘿。”李星博笑得憨厚,“你這人心思和態度反複無常的,我想確認一下。不過我覺得,還不如你直接出手,讓那兩個人知道厲害呢,這麽迂回的做法,麻煩。”
“……”任淩鈞歎了一口氣,“你在二十五小的時候,帶的班上沒有學生受過欺侮?”
“……好像沒有。”李星博仔細想了一下後,回答道。
“我班上就有。”任淩鈞陷入沉思,“何有夢這種情況,也是常受欺侮的人常見的心理。
逆來順受,一聲不吭,隻是想要息事寧人,希望對方能夠因為自己的順從老實所以不再來騷擾他。
這些人並不一定都是天生性格軟弱,很多都是因為求助無門,又飽受欺負,反而慢慢變成了懦弱內向的性格。”
“怎麽會求助無門呢?老師,家長,甚至報警都是可以的啊!”李星博覺得無法理解,“這些學生就是不肯告知別人,自以為誰也幫不了他。
何有夢就是這樣,如果他想要求助,去找白茹果不就是了!
何苦要被那兩個家夥欺負到現在這種地步!”
任淩鈞給他一個鄙夷嫌棄的眼神,“你這種好心卻天真的老師啊,真是隨處可見,你這是主持正義,卻怪到受害者頭上去了嗎?
拿我以前帶過的學生打比方吧。
受害者被欺負了,第一時間當然是找能夠管住那些欺淩者的人的幫助。
但是,老師家長是不可能一直陪伴受害者的,而且也極少會采取過激手段去整治欺淩者。
至於報警,就更難處理了,都是未成年人,沒有到特別嚴重的後果,是沒辦法立案的。
能有引導效果的,就是老師和家長,但最大的問題是,他們習慣從自己的角度出發,妄圖快捷方便地解決問題。
家長選擇的最快捷方便的方式,就是丟給老師。
而老師最快捷方便的方式,就是過於簡單化矛盾。
這些孩子們,說天真,也不天真,說懂事,也不是懂事。
欺淩者挨了批評,表麵上說自己錯了,心裏卻還是怪責那個受欺負的人敢去告狀。
他們自己是意識不到,他們所施加給受害者身上的拳腳侮辱,有多嚴重。
就比如一個幾歲的孩子,打你的時候不知輕重,不知道自己手勁大會打疼了你,但他們年紀還小,還能管教。
而這些十幾歲的孩子就可怕了,不僅不知輕重,若你哭鬧反抗,他還要怪你小氣,開不起玩笑,甚至覺得你矯情事兒逼,故意在裝弱找茬。
十幾歲的年紀,正處於天真懵懂和成熟世故的交界線。
沒有孩童稚嫩純粹的思想,卻有孩童不明理不懂事的蠻橫;沒有成年人應有的界限感和自製力,卻有成年人內心裏隱藏最深的陰暗麵。
所以,如果受害者敢告狀,迎來的隻是更狂風驟雨的欺淩,甚至會從明麵上轉為暗地裏,讓你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而老師們有一個很可怕的通病。
老師們的教職工作非常繁忙,每日都有許多事情要處理,一個班常常五六十個學生以上,沒辦法分心去關注所有學生。
如果被欺淩的學生,恰好是班上的優秀學生,那還能有妥善解決,老師的愛才之心會讓受害者過得好一些,頂多擔上一些‘老師的狗腿子’這種罵名而已。
但如果隻是平凡老實的學生,或者是成績差的學生,老師們會鑽進一個奇怪的牛角尖裏去。
大概率認為是這個學生不用心學習,這才會搞出這種事情來。
在他們心裏,欺淩者和受害者,都沒有區別,他們隻有一個屬性:不老實學習、愛搞事情。
當然,去責怪人多勢眾那一方,是非常麻煩的,那最直接的方法是什麽?
和那個受害者談話。
‘隻要你不理他們,上完這幾年學,就再也見不到了。’
這是比較正常、還算有良心的老師說的話。
‘一個巴掌拍不響,你也要檢討一下自己,是不是做了讓人不高興的事情?’
這是腦子裏被海嘯衝了的毛病人。
這種毛病人並不少見,暫且不提,我就說那些還算正常的老師。
一次兩次,他還能幫你主持公道,責罵那幾個畜生,但責罵不頂用啊,他們不肯善罷甘休,改成暗地裏搞你,你沒有證據,老師就隻能覺得是你故意找茬了。
就這種環境下,沒有人願意去求助,自然也會讓畜生們變本加厲。”
“……”李星博張口無言,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他敢說自己不是任淩鈞口中這種老師,但是他從事教職工作好幾年了,這種現象確實不少見。
“何有夢很可能就屬於這種情況。白茹果是典型嫌麻煩老師,其他人對你的現狀視而不見,他根本求助無門。
……不過……說了這麽多,其實我也一樣沒什麽能耐。”
任淩鈞忽然目光黯淡下來,“我明明知道這些道理,但我也還是幫不上什麽。
老李,在事情沒發生的時候,你完全可以信誓旦旦地說你會護著受欺淩的學生,公平解決矛盾,但真的到了你頭上的時候,你會不知所措。
你甚至可能會因為用力過猛,毀掉你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