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6.第435章 奇迹?!
劍門,自古兵家要地,是唯一可以供數十萬大軍出入西南的重要關隘。
清晨,第一縷陽光穿過無數雄峰灑在長長的棧道。棧道一側,飛瀑如練,直墜山谷,激流撞擊在嶙峋的山石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自谷底向上,雲蒸霞蔚,恍若人間仙境。
只可惜,這無雙的美景卻被慘烈的戰場破壞殆盡,漫長的棧道上遺屍無數,傷重未死者間或傳出痛苦的呻吟,彷彿被遺棄凄鳴的孤雁。
不過,他們的痛苦很快就會被終結,負責清理棧道的西南士兵粗暴地將遺屍全都拋下山谷,與谷底的激流一起沖向不知名的遠方。
隨著天色越發明亮,山澗流動的寒霧也漸漸淡薄,一隊又一隊的西南士兵通過棧道彙集在劍門之前。數十丈的城樓聳立在兩山之間,好似一座巨大的閘門,堵住了洶湧而來的黑甲洪流。
軍陣前方,一身鐵甲的霍青抬頭看向巍峨的劍門,似能看清關隘上每一名守軍的驚惶、躁動和不安。
霍青嘴角露出了嘲諷的笑容,笑容漸漸擴散,最終化作暢快至極的長笑,激蕩在群山之間,久久不散。
他依然清晰地記得,不久之前,他還像喪家之犬一樣從此處倉皇逃回西南,卻被阻在雅布城外進退不得。若非曹秋不肯多耗兵力,他根本撐不到奇迹發生的那一刻。
……
五天前,四面楚歌的霍青很清楚,除非奇迹出現,否則沒有人能拯救他。
他派出了身邊最後的親信,秘密進入塔木城,希望能夠說服族中長老裡應外合,打開雅布城的城門,幫助他依靠最後的殘兵獲得西南中樞的控制權。
事實證明,奇迹不會出現。族人做得比以往更加決絕,霍青派出去的使者根本沒有能夠回來,頭顱一大清早就被懸挂在雅布城的城門上,那張著空洞嘴巴搖搖晃晃的腦袋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霍青徹底絕望了!
他明白,自己已經被整個家族拋棄了。那些目光短淺的族老懾於中央軍的兵威,全都向遠在帝都城的那個男人臣服了。所以,族中的長老全都選擇支持庶子霍凡——一個被葉重扶植起來的傀儡,希望藉此獲得一線生機。
鎮守西南數十載,戎馬一生的霍青從未如此無助彷徨過。雖然名義上還有十餘萬兵馬,但是身為軍中統帥,霍青非常清楚,只要一次戰鬥,這些人大半都會棄械投降。
軍法官送來的逃兵報告堆滿了他的案頭,從最初幾名、幾十名士兵叛逃,到後來成建制的整支千人隊一撥一撥地離去,軍心已經潰散到了極點。
到最後,連素來忠心的軍法官們都有了不穩的跡象。窮途末路,西南軍崩潰近在眼前。
就算到了這個地步,中央軍依然圍而不攻。對於曹秋那老狗的心思,霍青非常地清楚:對方打算用他的失敗來成就不朽的功業。
自古以來,「不戰而屈人之兵」是比「連百萬之軍,攻必取,戰必勝」更加顯赫的榮耀,曹秋在等待西南軍不戰而敗,等待他霍青自縛雙手出營投降。
為此,曹秋接二連三派人過來勸降,甚至當著三軍將士承諾,只要霍青能夠率軍投降,西南軍上至統帥、下至士卒,一切罪行既往不咎。
對此,霍青嗤之以鼻,直接砍了使者的腦袋。沒有人比他更明白投降意味著什麼。如果他真的投降了,結局只有一個——那就是被拉到帝都廣場上,成為勝利者登上皇位的獻祭,他的鮮血只會招來無知民眾的歡呼。
說到底曹秋和他並不是一類人,如果是葉重親自領軍,一定不會浪費口水來勸降。因為葉重很清楚,他們想要的東西都是一樣的,而且是絕對無法分享的。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皇權之戰已經證明,葉重絕不會容許國中之國的存在,霍青就算不反,以西南藩鎮的強勢,也只有覆亡一途。
東南仇氏就是最好的明證,東南軍以數十萬子弟陣亡的代價,也沒有能夠保住仇氏一族的權勢和榮耀,身為家主和東南軍統帥的仇蠻更是不得善終。
可惜,這麼淺顯的道理卻有太多人不能明白,又或者他們根本沒有勇氣明白。霍青並不恨族人的背叛,只恨他們的愚蠢。
此番西南軍敗亡后,不需要太久,西南霍氏將會成為一個歷史的符號——八百年西南霍氏,若不能連根拔起,皇位上的那個人睡覺也不會安穩的。
局勢糜爛至此,他也無力回天!
霍青決定體面地結束自己的生命,同樣也是結束西南霍氏八百年的政治生命——八百年前與國同休的誓言,終於成了一個笑話。孰是孰非,誰對誰錯,從來都不重要!
霍青將佩劍對準了自己的心臟——然後,奇迹真的發生了!
霍青沒有死,死的是他的兒子,還有那個將他逼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老將曹秋。
……
光明歷七九九年一月十二日,當全天下都以為帝國西南戰局已經沒有任何懸念時,這裡卻發生了一件足以改變帝國未來走向的重大事件。
十二日晨,西南叛軍潰散大半,余部宣布無條件繳械投降,叛軍匪首、原西南總督霍青羈押雅布城。
十二日午時,中央軍一部進入雅布城,接管城池。曹秋上將進入原西南總督府,會見西南軍新的統帥霍凡,共商叛軍處置、西南戰後重建、匪首移交等事宜。
十二日午後,西南總督府突發大火,並以極快的速度蔓延至全城,入城中央軍人地生疏,尚未完全控制城池,加上事發突然、猝不及防,頓時陷入混亂。
隨後不久,城內傳出有叛軍作亂的消息,駐紮在城外的中央軍接到消息后,立即分兵救援,然而局面太過混亂,到處都是四處奔逃的流民,入城的中央軍根本無法展開行動。
領軍將領不得不施以雷霆手段,強行控制亂局,卻被有心人生事造謠,稱中央軍開始屠城,雅布城終於徹底失控。
城外中央軍無奈,只能連續增兵,卻石沉大海,騷亂愈演愈烈。
亂局持續了兩個時辰后,清晨本已潰散的西南叛軍突然出現了,狂攻城外中央軍大營,戰局很快進入了白熱化階段。
黃昏時分,曹秋上將和數名中央軍將領的頭顱突然出現在兩軍陣前,中央軍士氣大弱,此消彼長,頓時兵敗如山倒。
十二日晚間,西南霍氏血流成河,三分之二的族人被殺。
當僅剩的霍氏族老指著霍青痛罵,稱他毀了霍家數百年的基業時,霍青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從今天開始,我霍家的基業不在西南,也不在雅布城,而在帝都——」
那些族老還想說什麼,霍青又接著冷笑道:「如果一城人的性命都不能讓你們閉嘴,我不介意多添幾顆頭顱……」
說話時,他的手掌正輕輕撫摩著霍凡頭顱不肯瞑目的臉龐,掌背青筋根根暴突。
沒有人敢再多說什麼……
從那一刻起,整個西南就只有一個聲音,那就是他霍青的聲音。
……
當然,霍青自認並非獨斷專行,因為他偶爾也會徵求別人的意見,尤其是拯救了西南軍,讓他從絕境之中站起來的那個人。
霍青想到這裡,目光從劍門緩緩移開,落在了身邊一個年輕男子的身上。依稀間,他從這男子的眉眼之間看到了另一個影子,那是一個早已灰飛煙滅,偶爾回想卻猶然令人心驚的人物。
如果說在光明皇朝的過去十年中,找出一個最令人恐懼厭惡的官員,不會是別人,只能是前督察院院正——戴琛。
滅情絕性、顛倒黑白、蛇蠍小人、貪婪無恥,這些詞沒有一個能夠形容對方惡劣品性之萬一。
說起來,他與戴琛還有一段不小的仇怨。若不是戴琛,他的女兒霍玉根本不會屈辱而死;若不是戴琛,他在皇權之戰中或許也不會如此被動。
可是,誰能想到,在他絕境之時,創造奇迹拯救了西南軍,拯救了他的人居然會是戴珞——戴琛這個同父異母的唯一弟弟。
事實上,他早就忘記了對方的名字,自從戴珞將霍玉冰封的遺體送回后,他就沒有真正注意過這個明顯有些懦弱的年輕人。
現在看來,他的確小瞧了對方。在他率軍進入帝國腹地參與皇權之戰的這段日子,戴珞竟然秘密控制了雅布城的憲兵部隊。
正是這樣一支力量改變了西南的戰局,也改寫了帝國的歷史。
雖然他不明白戴珞用什麼辦法讓霍凡對他言聽計從,但是這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卻逆轉了乾坤。
如果那一天他自盡身亡,他會成為天下人的笑話。但是現在,他讓天下人都成了笑話,而最大的笑話就是帝都城剛剛加冕的那個男人。
想到這一點,霍青心中便快意無比。
霍青看著戴珞緩緩道:「劍門雖險,守軍卻士氣不足,正是一鼓而下之時!戴卿以為如何?」
戴珞看了一眼城頭的狼頭大旗,道:「北疆軍不是敵人!」
霍青:「擋我者,便是敵人!」
戴珞面無表情道:「他們會離開的!」
霍青皺起了眉頭。
戴珞輕輕策馬,向著劍門緩緩而去。
霍青忍不住道:「你到底是誰的人?」
戴珞勒馬停住:「大人應該能夠猜到的!」
霍青驚訝道:「是他讓你救我的?」
戴珞點點頭。
霍青沉默片刻,緩緩道:「或許,我早該猜到的,只是……這實在難以置信!」他的眼前浮現出一個少年人的影子,他明明從未見過那個少年,卻似乎能在心中勾勒出對方的每一個輪廓。
不知為何,他竟有一種錯覺,這個天下,真正的主角已經出現了。即使他做得再多,也只是為那個少年作了嫁衣裳。
他,霍青,西南的王,也註定要在那個少年面前黯然失色。
霍青忽然自嘲一笑,新的征戰才剛剛開始,他竟有這等軟弱的想法,或許他真的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