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第139章 風雲葬 (八)
當一個人無法從現實狀況做出清晰的判斷時，遵循傳統的安排無疑也是一種智慧的選擇。此時，做出了選擇的卡梅倫多已經平靜了下來，他坐在陣法之中，心若止水。
對方依然隱沒在虛空之中，靜靜地看著他最終走向死亡的一刻。虛空中的那個人已經預見了他的死亡方式：在沒有外在力量干預的情況下，大陣一定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停止運轉。純凈的光明力量會回歸到那黑白魚形陣基中，黑暗力量會尾隨而至，直接從萬里之遙精準地降臨在這座驪宮之中。這就好比漁夫的魚線，它放下去固然是為了釣魚，但收回的時候卻可能跟上來一隻魔鬼。
黑暗力量循蹤而來，不僅是為了找到那支被囚多年的怪鳥，更是要將此處的一切毀滅，而首當其衝的就是虛弱到極點的卡梅倫多，他絕對擋不住黑暗力量的侵襲，甚至會變成一個任黑暗擺布的死靈。
但這一切依然是一種假設，卡梅倫多無法確定這是否會成為事實，但若是他終止陣法，那麼陣法反噬之下，帝都化為廢墟卻是確定的事實。兩相比較，他的選擇並沒有錯。
「智慧的高度只取決於眼界，卡梅倫多，你困在這座深宮實在太久了，所以你空然擁有超凡的智慧，卻只能糾纏在眼前的得失，你終究無法做出正確的抉擇——」飄渺的聲音一聲嘆息。
「正確的選擇？這樣單調的對話是無法說服我的，雖然你的話聽起來有幾分道理，但是還不夠。」卡梅倫多對著虛空笑了笑，「你這麼做只會讓我更加確信：你是在利用我，製造一場波及整個帝都甚至人類的災難。」
那飄渺的聲音默然半晌，忽然道：「我的確無法說服你，口舌之利非我所長，我只擅長用手中的劍來陳述事實，但你偏偏又是一個我不想殺的人。看來，只有讓事實來改變你的主意了，只希望到時候一切還來得及。畢竟我們的目的只是削弱帝國，並非毀了人類。」
「很高興你能這麼說，因為我也不想殺了你，已經很久沒有人來到這座驪宮，並且跟我聊這麼久了。也許我們應該多聊一聊，這樣更有助於我們之間的信任。」卡梅倫多蒼白的臉龐上多了一絲笑意，似天真，又似狡黠。
縹緲的聲音也多了一絲笑意：「你很孤獨！」
「沒錯，我很孤獨，孤獨到我幾乎厭倦了這具身體，我的生命之中只有白色。我很羨慕你的生活，因為你說擅長用手中的劍來說話，這讓我想到了傳說中那些漂泊的江湖人。不，我說錯了，那些江湖人不如你，因為你看的是整個大陸，而他們看的是眼前的縱情快意。」
「卡梅倫多，你應該早一點從這座驪宮之中走出來，傳承無法告訴你所有的真相。只有你親眼走過，親眼見過，你才能更了解你的敵人，更了解那極北之地的永夜，甚至更了解你身下的這座法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懂得如何使用法陣，卻不明白法陣的根本所在。」
卡梅倫多點點頭，並不否認這一點，他甚至露出了些許的嚮往之色：「我的確只是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因為卡梅倫多的傳承並不完整，難道你們有更完整的傳承？不，不會的，如果你們真的擁有完整的傳承，早就代替我中止法陣運行了。」
「沒有人能夠獲得完整的傳承，這座陣法之中充斥了太多不可思議的東西。數百年來，無數人窮經皓首也無法理解：它是如何精確地計算月亮的軌跡？如何使光明的力量如地面的河流一般在天空流轉？如何藉助月亮將純凈的光明力量準確打擊到地面的任何一個角落？沒有人能明白這一切，它只是被忠實地記錄在浩瀚的神典之中，就算最博學的神族也難以明白其中的萬一。
對我們而言，卡梅倫多的傳承已是神典研究中最大的收穫。只可惜，當年冰封皇族離開這座宮殿時，卡梅倫多與這座宮殿一同被遺忘在這裡。失去了陣法的參照，我們對神典的研究舉步維艱，值得慶幸的是，十幾年前，我們的研究終於有了一點進展，雖然無法驅動法陣，但我們卻可以讓這座陣法粘上一點點的瑕疵，而這一點的瑕疵足以讓這座陣法的運行威力大減——」
「你的意思是，這座陣法之所以未能成功，都是因為你們故意設計？難怪！此處的法陣本該引發一個更龐大的法陣，但卻失敗了。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們難道不清楚：永夜的存在是整個大陸共同的禍患，你們豈能因為一己私心而罔顧人族的命運。」卡梅倫多再次憤怒起來。
「罔顧人族的命運？」縹緲的聲音一聲冷笑，「卡梅倫多，你受人類的供奉太久了。你所做的一切只不過站在人類的立場而已。如果你真的顧慮人族的命運，就應該讓人類皇帝開放北疆，放冰原民族入關，而不是將神族，部落民眾以及獸人囚於苦寒的冰原黑海，掙扎在生死線上，直面永夜的威脅。」
卡梅倫多聞言一怔，略略思考後，神色微微落寞下來：「我做不到，因為我並不是人類帝國的皇帝。也許，人類帝國的皇帝也無法做到這一點，因為種族仇恨延續了千年之久，足以銘刻在所有種族的血液里——」
「不要用仇恨來作借口，決定大陸未來的永遠只會是一小部分人，是這些人無休止的慾望在延續仇恨，罪孽與普通的人族子民無關，無論他是神族，獸人，還是人類。所以，一切都是源於少數人的私心。你既然站在少數人的角度，就無權指責任何人——」
「但我這麼做，至少可以給人族帶來百年的氣運，而你們的所作所為都是在犧牲無辜的人——」卡梅倫多皺眉道。
「百年氣運？你錯了，就算你再給予人族千年的氣運，他們依然會用九百九十九年來自相殘殺，然後在最後的一年中惶恐不安地等待死亡。正如這八百年來發生的一樣，只有在永夜迫在眉睫的時候，他們才會偶爾抬頭看向北方的天空。在此之前，無論是獸人，人類，還是神族，他們的眼中只有權力和戰爭。譬如，這座帝都城中，很快就會掀起一場圍繞權力而展開的爭奪，屆時，就算沒有陣法所引發的災難，這座大陸第一名城同樣會血流成河。你所謂的百年氣運只是在製造更多的災難而已。
今天，我們所做的一切，在你看來似乎異常殘忍，但卻是解決問題的根本辦法。人族若是能夠抵禦永夜，只需要十年時間就夠了；若是無法抵禦永夜的災難，花費千年也是白費心機。對大陸而言，十年可以讓所有人清醒，百年卻會讓所有種族滅亡。種族的隔閡必須被打破！」
卡梅倫多終於露出了震驚之色：「你們究竟是什麼人？難道你們竟然想要一統整個大陸？」
「一統大陸？不，大陸本來就是一個整體，只不過因為一個小小的錯誤，讓它分裂了八百年之久而已。如今，我們只是在改變這個錯誤。」
卡梅倫多忽然失去了繼續說話的興趣，只是淡淡道：「我一直以為我面對的是一個智者，原來你只是一個瘋子。不，應該說你和你身後的所有人都是一群瘋子，一群想要把整個大陸拖進萬劫不復深淵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