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 與恨無關
沈青蘿剛出了鄭庸的那處私宅,便感覺到自己被人盯上了。
她絲毫不敢怠慢,一路往遠芳閣的方向逃。
可是在接連轉過了幾條街之後,她依然感覺到有一個若即若離的影子,始終綴在自己身後。
一咬牙,她忽然改了方向,往東城門處急奔。
待到了城門附近,她突然放緩了腳步,裊裊婷婷地向守城門的官兵走了過去。
那些把守城門的禁軍將士,對名動京城的青蘿姑娘自然不算陌生,甚至有人還曾在遠芳會上有幸欣賞過這位遠芳閣頭牌的精湛琴技。
此時已過午夜,忽然看到這位美艷絕倫的女子從黑暗中出現,並徑直來到了他們的面前,這些禁軍將士竟都難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懷疑自己根本就是在做夢。
可是待他們揉亮了眼睛之後,卻正好看到青蘿姑娘對自己嫣然一笑,那笑容被城門邊閃爍的火把一照,更覺勾人魂魄。
那位負責東門值守的年輕副將見了,眼珠子差點兒沒掉了出來!
半晌,他才咽了一口口水,激動得略有些結巴地問道:「青……青蘿姑娘,姑娘深夜至此,可是有何……貴幹?」
卻見這位青蘿姑娘臉上的笑容一收,微垂下頭,語聲略帶凄然地道:「奴家的一位好姐妹一年前不幸故去,葬在了東郊。今日本是她的祭辰,奴家便想著去她的墳上祭奠一番。
只是白日里亂軍橫行,奴家自然不便出門。直到了晚間,才聽說宋大統領所率的禁軍將士已清除了亂軍,故而奴家便打算出城去,祭奠一下那位好姐妹。」
那位副將聽了,不由咧嘴笑了笑,討好地道:「姑娘對自己姐妹的一片情意,實在令人感佩!只不過此時天色已晚,姑娘孤身一人出城去東郊,實是太過危險。不如由末將派人護送姑娘前往可好?」
沈青蘿的臉上立時露出一個極為明媚的笑容,欣喜地道:「如此就有勞將軍了!奴家實是不勝感激!」
那位副將見自己的這番言語居然討得了佳人歡心,不禁越發飄飄然起來。他竟是想也未想,便派了六個守城門的禁軍護送這位青蘿姑娘一起出城。
可是不久之後,他派去的那六個護送青蘿姑娘的禁軍,卻都一個個垂頭喪氣地轉了回來。說是只一眨眼間,便不見了那位青蘿姑娘的蹤影。
直到此時,那副將才醒悟過來,暗罵自己愚蠢!
這青蘿姑娘深更半夜的要出城去祭奠什麼好姐妹,這理由本就十分蹊蹺。
再者說,她這位遠芳閣的頭牌姑娘,一不乘坐馬車,二不帶閣中的護衛,就這麼孤身一人,去荒僻的東郊墳地,實是極為不合常理。
而且細一回想,當時她的身畔並未攜帶任何用於盛放祭奠用品的箱籃,所謂的祭奠,肯定是臨時編造出來的一個騙開城門的借口而已。
而對於有如此明顯破綻的謊言,他這位堂堂的禁軍副將,竟是絲毫未察,足可見色令智昏之可怕!
不過在大感懊惱之餘,這位副將倒也並未將此事看得太過嚴重。
畢竟青蘿姑娘是京城的名人,或許她是有什麼不願讓人知道的苦衷,才會用謊言來騙開城門。
一個風月場所的姑娘,還能攪出什麼事情來?也許不過就是偷偷出城去會情郎了。
所以最終,這位副將只是斥責了幾句那六個負責護送的禁軍,便揮手將他們打發了。而在他的心中,此事也就此翻過。
沈青蘿出城之後,輕而易舉地甩脫了那六個禁軍兵士,隨即便向北人設在東郊的一處聯絡點逃去。
此刻她已不用再擔心那個跟蹤她的人,想必景陽城那道高高的城牆,足以將其阻住一段時間。
她才不相信,那些守城門的禁軍會一直那麼好說話,再次開城門放人出城。
不過為了謹慎起見,她仍是用盡全力向那處聯絡點急趕,不敢多做任何耽擱。因為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應該是徹底暴露了,必須儘早離開裕國。
這一次,無論對方是跟蹤她才找到宮彥的藏身之處,還是在她去之前就已經在那附近監視,反正是都已讓她這位遠芳閣的青蘿姑娘,與宮彥那個北人密諜扯上了關係。
故而她才當機立斷,直接逃出城來。眼下她所做的打算是,從東郊的那處聯絡點取得馬匹,然後喬裝改扮,一路向北逃回大戎。
那處聯絡點雖地處東郊,但此番並未受到叛軍的波及。
那裡的負責人見沈青蘿突然到來,問明情況之後,便立即去為她準備逃走用的馬匹。
沈青蘿暫時鬆了一口氣,在鏡前坐了下來。她抬手取下那些貴重的發簪頭飾,讓長發隨意地散落身後。
望著銅鏡中那張雖被烏黑長發遮住了一部分,看上去卻仍是嬌美迷人的容顏,她不由微嘆了一聲。
如此易凋的紅顏,竟都用在了爾虞我詐之中!
終日周旋於各色男人之間,虛情假意地承歡賣笑,自然也從不敢奢望,會得到誰的一顆真心回報。
想到這些,她忍不住對著鏡中人露出了一抹苦笑。可就在她的這抹笑容還未從唇邊消失之際,耳中卻突然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那聲音聽起來似乎是某人被掩住口鼻之後,因痛苦掙扎而發出的一種絕望而窒悶的呼號。
連想也未想,沈青蘿便閃身到了這間屋子的後門處,隨即打開門,順著屋后的一條小路向外逃去。
當她忽然發覺,自己竟慌不擇路地逃到了天目湖邊時,頓時心底一涼,知道自己已再無生機可言。
停下了奔跑的腳步,她慢慢轉過身來,看著正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的那個黑影。
而那個黑影見她轉過身來,便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她的面前,一雙幽暗狹長的黑眸盯在她的臉上,久久不動。
「古凝——」
沈青蘿有些驚訝地輕喚了一聲,隨即又若有所悟地笑了笑,「怪不得你能追上來,那道城牆又豈能擋得住你這位殺手之王?從前你便是經常在夜裡,飛越那道城牆來遠芳閣找我——」
似乎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麼,她陡地頓住了話頭,臉上的笑容也隨之消失不見。
平靜地看了一眼依舊不言不動的古凝,她淡然地問了一句:「你是何時知道我的真實身份的?」
「在左語松死的那一晚。」古凝面無表情地開口答道。
沈青蘿又露出一絲驚訝之色,卻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因為她很清楚,知道再多的秘密,對於一個死人來說,都已無任何意義。
「你居然一直守著這個秘密,沒有去向雪盟主揭穿我的身份。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這一次,古凝沉默著沒有回答。
沈青蘿想了想,突然帶些不屑之意地輕笑了一聲,道:「難道你竟是捨不得嗎?」
「是的。」
乍然聽到古凝悶聲所吐出的這兩個字,沈青蘿不由愣在了那裡。
她方才故意那樣問,是因為已預料到古凝必定會矢口否認,甚至還會罵她恬不知恥。
那她便可藉機對這個將要親手殺死自己的男人的虛偽與無情,肆意地嘲笑上一番,也算是出了一口胸中怨氣,讓自己死得心甘一些。
誰知古凝竟毫不猶豫地承認了心中的想法,顯得如此坦然,如此堅定。
這卻令沈青蘿的心中隱隱生出了些許愧意,覺得自己在這個襟懷坦蕩的男人面前,實是有些自慚形穢。
她垂下頭去,低聲說了一句,「你——,你的心中必定十分恨我——」
「我確實恨你,恨你這北人密諜的身份。可是除此以外,我便再無任何恨你之處。喜歡你,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喜歡我,也是你自己的事情。這一切只看緣分,與恨無關。」
說此話時,古凝的面容沉肅,字字鏗鏘,言語間未見絲毫偽飾與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