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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 於心不忍

  一路由寒冰背負著,從翠微山東南面的陡坡下去,冷衣清只覺猶如騰雲駕霧一般,耳畔皆是呼嘯而過的山風,身體也似乎從未落到過實地上。


  滿天的星光被那些高大樹木的茂密枝葉所遮擋,山道四周顯得一片陰暗幽森。


  冷衣清伏在寒冰那略顯瘦削的肩背上,聽著他勻細綿長的呼吸聲,心中竟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定與踏實。


  「寒冰,京城那邊的事情,都結束了嗎?」


  「結束了。京城裡,嚴皇后及嚴氏一族的黨羽都被關入了天牢。叛亂的嚴氏府兵也被禁軍清除乾淨。


  京城外,東平侯嚴繼武被宋青鋒在兩軍陣前一槍斃命,東海軍盡數降服。而被濟王用作奇兵的邢成彪所率的西路軍,也全部歸降。邢成彪死,濟王被俘。」


  「邢成彪的西路軍?!」冷衣清不禁極為震驚地問了一句。


  他這兩日在山中躲避,與外界幾乎斷了消息,根本不知道就在這兩日之間,已發生了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


  「是,邢成彪暗中勾結濟王,率領十萬西路軍包圍了京城和皇陵。」


  「那——,這十萬西路軍又是如何破的?宋青鋒僅憑十萬禁軍,難道竟能夠連敗嚴繼武和邢成彪的二十萬大軍?」


  「是我刺殺了西路軍的主帥邢成彪,結果十萬西路軍不攻自破。」


  寒冰一直語聲輕快地答著冷衣清的問題,下山的速度卻是絲毫沒有減緩。


  「你——,一個人就能在十萬大軍之中,殺了他們的主帥?」


  雖是有此一問,但其實冷衣清對寒冰的話並未有絲毫的懷疑。


  不知為何,他總是有一種感覺,只要是這少年想要去做的事情,最終一定都會做到。


  所以若是在平時,他根本不會再向寒冰提出這種多餘的問題,便已接受他殺了邢成彪的這一事實。


  只不過此刻伏在寒冰的背上,讓冷衣清生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親切與親密的感覺。故而忽然之間,他竟是十分想知道,這少年所經歷過的一切。


  這也許是因為,他已經隱隱地意識到,以後像這樣的機會,恐怕再也不會有了。


  於是還未等寒冰開口回答,他便又加上了一句:「你且細說與我聽聽吧。」


  寒冰聽了,不由輕笑了一聲,道:「既然父親大人想聽,我便說得仔細一些。不過其中有些血腥之處,恐怕父親大人聽了會感到有所不適。」


  「無妨,為父年輕之時,也喜歡讀些志怪小說,對於那些『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俠客,也是十分嚮往。」


  寒冰不禁又輕笑了一聲,只覺今日這位父親大人實是與往日大有不同,想必是因為剛剛經歷過一番風險,心情仍有些許的激動和興奮吧。


  「好,那我這就講給父親大人聽。其實此事說起來,還是多虧有忠義盟的大力相助。雪盟主派了數百名盟中高手,佯作要行刺那位坐鎮於景陽城外指揮這場兵變的濟王殿下,結果引得正包圍皇陵的邢成彪前去救駕。


  當時那位邢大將軍只帶著數百名親衛,一路縱馬狂奔,準備越過景陽河上的那座石橋,趕到對岸去營救濟王。


  而我事先便埋伏於景陽河東岸的那片竹林之中,待機而動。


  那邢成彪想必是急著去向他的新主子表忠心,居然毫無顧忌地一馬當先,沖在最前面,將他的那些親衛們拋開了足有數丈之遙。


  這樣一來,倒是便宜了我,要刺殺他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


  我守在林間靠近小徑的邊緣處,待邢成彪策馬轉過了那道急彎之時,也正是他心神鬆懈的一瞬間,便突然從自己所立足的那根青竹上飛身而下,直接用手中的短劍將他的頭顱割了下來。


  由於事情發生得極快,那位邢大將軍直至丟了腦袋,竟也是毫無反應!


  而他座下的那匹馬更是呆傻得緊,就那麼馱著那具無頭的屍身繼續向前飛奔。直至到了石橋上時,那馬兒才發覺到不對,結果它便一尥蹶子,將邢成彪的屍身拋進了河中。


  後來,我就把邢成彪的腦袋插在了那座西路軍大營的旗杆之上,用它暫時震懾住了那些叛軍。待宋青鋒的禁軍趕到,他們便全部繳械投降了。」


  隨著寒冰如說書一般地,將這段驚心動魄的刺殺行動娓娓道來,冷衣清在聽得心潮澎湃之餘,不免又生出了一番感慨——


  原來寒冰終日所做的,便是如此危險的事情!可正是因為有像他這樣的人,義無反顧地去獨自抗起這些危險,才有了此次平叛的成功!

  其實,冷衣清自是猜得到,實際的情形絕不會像寒冰所說的這般輕鬆容易。


  不過與其相處了這麼久,雖仍是看不透這少年心中所想,但冷衣清對寒冰這種舉重若輕,視危險如無物的性子,卻已是摸得極透。


  因此,在對寒冰的勇氣與膽識深感欽佩的同時,冷衣清卻忍不住要為他擔心,擔心他也會像自己的兒子蕭玉一樣,遭遇到什麼兇險和不幸。


  細一想來,如今真正能夠威脅到寒冰安危之人,仍是皇上和鄭庸。


  於是,雖然早已不把那位皇帝陛下放在心上,冷衣清卻還是開口問道:「皇上又如何了?定親王的人可及時趕到了?」


  寒冰不禁哈哈一笑,道:「定親王率領三萬慶州軍已經到了景陽。有定親王和雪盟主一起逼宮,那個皇上想必是不降也得降了!」


  冷衣清曾聽浩星明睿講述過三十多年前的那段血案,所以對於雪幽幽會參與進來,並不感到如何吃驚。


  只不過一想到那位皇上此刻的窘迫處境,他便不由得大感痛快。


  定親王這位昔日的「烈火將軍」,本就是一個極難惹的人物。如今又加上一個任性而為的忠義盟主雪幽幽,那位皇帝陛下怕是再也擺不出什麼君王之威了吧?

  「這麼說,真是一切都要結束了!」冷衣清不禁欣慰地嘆息了一聲。


  停頓了須臾之後,他忽又輕聲問道:「那你也不必再去做那些冒險的事情了吧?」


  寒冰聽了,不覺沉默了一瞬,隨即便朗聲笑道:「確是如此!而父親大人也可就此放下心來,徽園終是不會毀在我的手中了!」


  聽他這麼說,冷衣清的心當即便「咯噔」跳了一下,問道:「你——,是要離開了嗎?」


  「是啊,今後便再也不會給父親大人惹麻煩了!」


  這句話寒冰雖是嬉笑著說出,但話中多少還是表露出了對自己以往所作所為的歉疚之意。


  「那你會去哪裡?要離開京城,還是大裕?還會再回來嗎?」


  冷衣清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想知道這些,但他就是忍不住地一直在問。


  寒冰卻也沒有對他的這種連番追問表示出任何的不耐,竟是語聲頗為柔和地答道:「我馬上要去一趟重淵,那裡還有些事情。我是大裕人,終是會回來的!」


  「那——,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這一次,寒冰沉默著,許久都沒有答言。


  「世玉他一直把你當作哥哥,臨走前,你不想再見他一面嗎?」


  冷衣清不禁有些急切地問道,聲音中已隱隱透露出了心中的那絲不舍。


  而寒冰卻依然沉默著。


  他怎會聽不出這位父親大人言語中那明顯的懇求之意?


  如果直言回絕,他亦會感到於心不忍。


  可他又實是無法答應這一看似極為簡單的要求。因為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這次去重淵,本是非常急迫之舉。


  此前就已趕去重淵的花湘君一行還未到達,重淵那邊卻又傳來了更壞的消息——


  已確認大族長確是身中奇毒,而更為糟糕的是,族中竟又有三位長老相繼中毒。


  可那個下毒之人,卻是始終都沒能找到。


  危機暗藏,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僅憑花湘君、柳逸飛和陸遠風三人,到時候很難控制住局面。


  而如今,大裕也是巨變方起,形勢頗為複雜。


  濟王的叛亂雖已被鎮壓下去,皇上也將退位,但後續的事情卻仍是千頭萬緒。


  破舊立新,如今舊制已破,若不能及時以新政相替,必然會引起極大的混亂。


  因此在這關鍵時刻,浩星明睿實是無法丟下一切,離開大裕。


  於是,他們在商議之下,決定由寒冰先趕去重淵,至少可以暫時應對可能發生的種種危機。


  已定下明日一早,寒冰便要啟程。


  可世玉目前遠在南方,在寒冰走之前,他們兄弟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再見面。


  此去重淵,所要面臨的兇險自不必提,單隻是來回一趟,便至少需要數月之久。


  寒冰也不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身體狀況,是否還能夠平安地撐過這些時日。


  一旦流血受傷,體內的天毒異滅便會即刻發作,而他的生命也將隨之終結。


  在這種情形之下,他又如何能夠向冷衣清做出任何的承諾呢?

  從前無論是對師父,還是對舅舅、舅父他們說謊,寒冰時常也會感到有些愧疚,但他仍能將那些謊言看作是對他們的一種安慰,說起來便也越來越順口。


  然而對於這位父親大人,他的謊言卻實是難以說出口來。


  因為他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冷衣清所需要的不僅僅是一種安慰,而一種真正的希冀。


  只是這種希冀,壓在寒冰的心頭,便成了一種沉重的責任。


  他不願在給了冷衣清這種希冀之後,又殘忍地令其破滅。


  帶了些無奈的笑意,他終於緩緩地道:「我明日便要出發去重淵,應是見不到世玉了。不過若真是有朝一日,我不會再回來,那麼在徹底離開之前,必會來見父親大人和世玉一面!」


  「好,你既然如此說,那今後若是世玉問起,我便會這般轉告於他。」


  寒冰自然聽得出冷衣清話中那種明顯的擔心,不禁微微一笑,知道這位父親大人已被自己往日的那些胡言亂語給嚇怕了,再也不敢輕易相信自己。


  「請父親大人放心,我既然如此說,便一定不會食言!」


  他的聲音中雖仍是帶著笑意,但語氣已變得極為堅定。


  而此刻,他的心中卻在默默想著,到時候,即便是我的人回不來了,魂魄也會來與你們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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