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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人心不足

  一  眼看五更將至,只是和衣而卧的撫遠大將軍邢成彪,猛地一翻身,從那張並不十分舒適的折榻上坐了起來。


  他並未招呼那兩個早已候在帳外的親兵替自己打水洗漱,而是仍舊悶聲坐在折榻上,眨巴著一雙不大的三角眼,又琢磨起那件令他極為煩惱的事情來。


  十萬大軍連日急趕,剛剛到達皇陵,濟王殿下的詔令便緊跟著傳了過來,命他天一亮就開始發起進攻,務必要在日落前攻佔聖駕所在的皇陵。


  自從接到這道詔令之後,邢成彪的心中便一直惴惴難安。


  說實話,當初他之所以接受濟王的招攬,答應助其奪位,主要還是為了想出一出久存於自己心中的那口不平之氣。


  他邢成彪這些年來一直駐守西部邊陲,可以說是兢兢業業、恪盡職守。


  雖然,與大裕西部相鄰的只是幾個弱小的附屬國,並無任何兵禍之擾,但畢竟西路軍的駐地皆在偏遠之處,實在無法與中原繁華之地相比。


  而西路軍將士們平日的生活,則更是遠不如京城的禁軍來得舒適愜意。


  所以他這位撫遠大將軍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夠有機會回到京城,重新過上有美酒佳人的愜意生活。


  其實早在五年前,他這位有過救駕之功的大將軍,便有過一個絕好的機會,可以坐上京師禁軍大統領之位。結果,卻被鄭庸那奸宦從中插手,為他自己的乾兒子趙展弄到了這個肥缺。


  即便皇上為了安撫邢成彪,給了他一個撫遠大將軍的名銜,並且將十萬西路軍全部交由他掌管,也不能完全平復他心中對鄭庸父子的一腔怨憤。


  更何況,伴隨著這一升遷而來的,便是他從此遠離京城繁華,終日蹲守在西部蠻荒之地。


  所以,當聽聞趙展在一場武比中被人打死之後,邢成彪在大感快意的同時,心思不免又開始活絡起來。


  他覺得,這是上天又給了自己一次難得的機會,終於能夠將那個禁軍大統領之位奪到手中。


  可是不久之後,他的希望竟再一次落空!

  而這一回,擊敗他的人,居然是一位比趙展的年紀還輕,資歷也淺得多的威遠將軍——宋青鋒。


  這宋青鋒不過就是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雖然在津門關抗擊戎軍時立過戰功,但與他邢大將軍當年救駕的功勞比起來,可以說根本就不值一提。


  而且這位領四品銜的威遠將軍,也並無像趙展那樣強大的背景靠山,有一位終日守在皇上身邊的大內總管做義父。


  宋青鋒的父親宋行野,雖然曾是北境軍的主帥,職級卻也並不比他這個西路軍主帥高上半分。更何況,這位宋大將軍已經辭去一應軍職,成了一位無所事事的閑散侯爺。


  而最令邢成彪感到萬分不甘心的是,為了爭得這個禁軍大統領之位,他還曾特意遣人至京中上下活動。


  不但投其所好,給那位身兼樞密使,直接負責禁軍大統領提名的左相冷衣清奉上了一份心意——一隻極為稀有名貴的古硯。


  而且,邢成彪還給那位倍受皇上恩寵的定親王,也送去了一份足以令其心動的厚禮。


  誰料到,此事最終卻是由皇上御旨親批,直接選定了原禁軍副統領宋青鋒接替大統領之職。


  回京城去享受既舒適、又風光日子的願望就此破滅。


  而這一次,邢成彪卻是直接恨上了那位皇帝陛下。


  恰逢此際,濟王所遣的密使找上了他,頓時讓邢成彪又燃起了希望。


  因為濟王向他這位撫遠大將軍所開出的條件便是,助自己奪位,成功之後,那個他渴望已久的禁軍大統領之位便歸他所有。


  雙方可謂是一拍即合,就此精心策劃了一場準備弒君奪位的陰謀。


  如今這場陰謀即將得逞,困守皇陵的那位皇帝陛下已成了瓮中之鱉,隨時都會成為他邢成彪的口中之食。


  然而,此時此刻,這位本應志得意滿的邢大將軍卻開始猶豫了——


  當初他為了那個禁軍大統領之位,確是答應了濟王殿下出兵助其奪位。


  但是如果在奪位之前,還要弒君……


  這卻是令邢成彪感到極為不安的一件事。


  雖然他是行武出身的粗人,但多少還是讀過一些史書,懂得自古以來弒君者都不會有什麼好收場。


  而且一旦被烙上了弒君者的印跡,便是終其一生也無法擺脫,永遠都會是為人所不恥的亂臣賊子。


  先不論後世將如何被天下人所詬罵,遺臭萬年,便是在活著之時,恐怕也免不了會被那位由自己親手扶植上位的新君,所防範忌憚。


  所以邢成彪思來想去,仍是不願為了一個禁軍大統領之位,將自己一世英名,乃至身家性命都一起賭進去。


  可是,如今他的八萬西路軍已經包圍了皇陵,形同叛逆。而濟王命他天明時進攻皇陵的詔令也至,他根本就已是騎虎難下。


  而且,除了弒君之罪他承擔不起之外,邢成彪其實還在擔心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在西路軍全力進攻皇陵時,那位據說十分善於用兵的宋青鋒,很可能會趁機率領禁軍從背後向自己展開突襲。


  那樣一來,後果必將十分可怕。


  西路軍雖然驍勇,但仍是及不上禁軍精銳。


  再說此刻西路軍駐紮於皇陵四周,兵力分散,若被禁軍集中於一點進行攻擊,很可能會就此敗退潰散,傷亡慘重。


  可邢成彪的這種擔心,卻無法向那位濟王殿下言明。


  因為以他的精明老練,早已看出,這位皇上的嫡長子並不像其在世人面前所表現出來的那般,是一位能夠廣言納諫的賢王。


  當初,邢成彪就曾經勸說過濟王,先積蓄力量,隱忍待發,勿急於舉事。


  因為此前他便已聽到了一些傳聞,皇上與那位擅權的左相之間,矛盾正在日益激化,隨時都有可能公然反目。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邢成彪自是勸濟王去做那個最終得利的漁翁。


  可惜那位急功近利的濟王殿下,卻是完全聽不進去他的這番諫言,偏要一意孤行,欲趁皇上去皇陵守孝之機,舉兵奪位。


  這便也讓邢成彪就此看清楚了,自己在這位濟王殿下的心目中,究竟處於一種怎樣的地位。


  這位出身尊貴的皇長子,根本未將他這個武夫出身的大將軍的所謂識見放在眼裡。濟王真正看重的,其實只是他這位大將軍手中的那十萬大軍。


  正因如此,邢成彪才更不能冒絲毫風險,給宋青鋒以任何可乘之機,讓其得以吞下西路軍,最終令自己失去手中唯一可以與濟王談條件的籌碼。


  想明白了這些,這位撫遠大將軍不禁猛地一拍身下的那張折榻,終是下定了決心——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反正那位濟王殿下根本不懂軍事,自己何不藉機敷衍於他?

  只管在表面上製造出一種全力進攻皇陵的聲勢,而實際上僅進行小規模的佯攻。這樣做的好處有二:


  一來,可以保存實力,隨時應付禁軍的偷襲。


  二來,可以暫時將攻佔皇陵的時間向後拖延,從而就此躲過那個可怕的「弒君」罪名。


  邢成彪之所以會想到自己也許有機會能夠躲過弒君之罪,是因為他忽然想到了一個人——東平侯嚴繼武。


  聽聞此人一向好大喜功,又生性魯莽暴烈。而他手下的東海軍也是兇悍成性,殘忍嗜殺。


  不過,十萬不善陸戰的東海軍,此番對上十萬精銳的禁軍,勝負之數應該不難猜測——


  嚴繼武絕對不會是宋青鋒的對手。


  但是,如今宋青鋒的對手可並不單單隻有一個東平侯嚴繼武,而是還有他這位領兵多年的撫遠大將軍邢成彪。


  宋青鋒此刻可以說是腹背受敵。


  以嚴繼武的魯莽好戰,必然會一開始便讓東海軍全力進攻。


  宋青鋒即使再是足智多謀,遇到這樣悍不畏死的對手,也不敢掉以輕心,至少要投入半數以上的兵力與之周旋。然後再尋機找到其弱點所在,一舉將其擊垮。


  而這便是他邢成彪的可乘之機。


  一待禁軍與東海軍展開正面交鋒,他便會將那些根本未投入到進攻皇陵之戰的西路軍主力,全部集中起來,從宋青鋒的背後撲上去。


  這樣,他就可以與嚴繼武一起,對宋青鋒形成前後夾擊之勢,一舉將其手中的禁軍徹底擊潰。


  擊退了禁軍,以嚴繼武好大喜功的性子,必然會馬不停蹄地奔襲皇陵。


  而在這個莽夫的心中,應該根本沒有什麼弒君之罪的顧忌。


  恐怕他還會急於搶功,不想讓這殺掉皇上的首功,落到別人的頭上。


  如此一來,自己既不用承擔弒君的罪名,又可保住西路軍的大部分實力,並以此作為籌碼,最終從登上皇位的新君手中,得到那個禁軍大統領之位……


  就在這位貪心不足的邢大將軍猶自做著白日夢之時,卻忽然聽到自己的帥帳外傳來了一陣異常的騷動。


  隨後,他手下的一名親兵便跑進來稟報道:「將軍,方才景陽那邊傳來消息,濟王殿下所在的營帳遇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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