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午夜命案
夜來風急,將臨睡前沒有關好的那扇前窗吹得「哐」、「哐」作響。
韓銳本就沒有睡著,倒也不覺得如何吵,只是想著後半夜恐怕要有一場大雨,明日早起道路泥濘,趕路不易,——不如索性就晚些時候再出發,等太陽將路面曬得硬實一些,馬車走上去也會輕快一些,畢竟車上裝了十幾大壇好酒,份量可是不輕。
一想到那些酒,他不由悶聲嘆了一口氣。
清明將至,他自然要到自己的至交好友,前忠義盟惠州分舵主——商正的墳上去祭拜一番。而他的這位商大哥生前極為好酒,且最喜歡喝泉州特產的高粱酒。
身為忠義盟泉州分舵主,他韓銳別的東西或許拿不出來,但弄十幾壇好酒還是很容易辦到的事情。帶上這些酒,走上百多十里路,送到商大哥的墳前,也算是他這做兄弟的一番心意。
說起自己這位好友商正的死,韓銳的心裡實是有著一份深深的愧疚。
事情就發生在前年的臘月初。作為忠義盟的分舵主,韓銳與好友商正一同去了景陽,參加忠義盟每年一度的分舵主聚會。沒想到在返程途中,他們竟遭遇到了潛入大裕境內的北人的截殺。
當時的情形實在是可怕之極,那刺客的功夫極高,幾招之間便斬下了商正的頭顱。韓銳一見,頓時便嚇破了膽,忙帶著屬下落荒而走,一路沒命地逃回了泉州。
雖是保住了性命,但眼見至交好友慘死在了自己面前,而自己卻連與那個殺死他的仇人捨命一拼的勇氣都沒有!
每每回想起當日的情景,韓銳都忍不住既后怕又自責。
正是出於這種矛盾的心理,他每年清明都會帶著酒,長途跋涉去惠州商正的墳前祭拜。一半是出於對好友真心的懷念,另一半也是為了讓自己的心裡感到好過一些。
然而,今年去惠州的行程雖是早已定好了,韓銳的心中卻莫名地生出了一絲不安,甚至幾番猶豫著想取消這次行程。
他之所以會產生這樣的想法,是因為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實在是過於令人憂懼不安。
半年前,忠義盟廬州分舵主張占江被人殺死在廬州城裡的一家酒樓之上。
之後不久,接替商正的新一任惠州分舵主也在其二夫人的別院中被人刺殺。
然後就是三個月前,福州分舵主參加完年終的分舵主聚會,從景陽返回福州,未想到剛剛踏入自己的福州地界,便在夜間投宿的客棧內被殺。
接連三起刺殺事件,皆是發生在遇害分舵主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而當時就跟在他們近旁的那些屬下,竟是連刺客的影子都未見著,足可見那刺客的功夫有多高,簡直是令人防不勝防!
隨後這兩、三個月,各分舵仍是不斷有人被殺,雖然身份要比分舵主低上一些,但畢竟同屬忠義盟。由此可見,針對忠義盟的殺戮不但遠沒有停止,而且還有愈演愈烈之勢。
處於這種危機四伏的緊張局勢之下,忠義盟的上下人等豈能不膽戰心驚、人人自危?出於安全考慮,如今各分舵主在每次出行時,都要帶上許多屬下,畢竟人多勢眾,也許能令伺伏在暗處的刺客望而卻步。
所以此次去惠州,韓銳實已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不僅挑選了十幾名功夫好的屬下隨行,而且將整個行程也安排得極為穩妥周密。他打算只走往來行人較多的官道,不貪黑更不起早,將被偷襲的可能性降至最低。
按計劃,他明晚就落宿於福隆客棧,還未出泉州地界,從這裡出發,慢慢走也只需兩個多時辰便到了,時間上倒是充裕得很,就算晚些時候上路,應該也不會耽誤什麼事。
一想到明日不用早起了,韓銳緊張的心情頓時放鬆下來,忽然感到因這些日的憂慮不安而一直提不起的興緻又來了。
他側過身去,將手伸到那個正在一旁熟睡女子的背上,掀起她身上薄薄的綢衫,撫摸著她柔嫩的肌膚,想著自己應該最後再享用一次這具令人銷魂的身子。
就在他的手準備扯去那女子身上的綢衫時,突然明顯地感覺到她的身體一僵,隨即便不停地輕輕顫抖起來。
韓銳的目光立時陰沉了下來,一隻手用力抓住那個一直在裝睡的女子的手臂,強迫她轉過臉來面對自己。
雖然室內一片黑暗,但一向以眼力自傲的韓銳仍能清楚地看到,那女子的眼中微閃著淚光。他的心中不由大為惱怒,立即翻身坐起,一把扯住那女子的長發,臂上使力,竟將她直接拋到了床下!
那女子「呯」地一聲摔跌在地上,開始嚶嚶地哭泣起來。
韓銳陰狠地盯著她,雙掌屈伸了數次,終是克制住了一掌劈死她的念頭。
他心中想到,反正明日自己一離開,手下的人便會按照自己的吩咐,將她送去縣衙,活人總是比死人多值幾個錢。哼!這些隱族邪人,雖然模樣生得不錯,卻個個都是不識好歹的賤種!
想到這裡,他重又翻身躺下,準備趁天亮前好好地睡上一覺。
此時那女子已經止住了哭聲,卻不敢起身,怕再次招來一頓毒打。她蜷縮著身體,繼續躺在冰涼的地上,本是溢滿淚水的眼中竟漸漸積蓄起一層仇恨的冷芒。
韓銳起初還被那扇未關好的前窗吵得有些睡不著,卻又實在懶得起身去關上它,更懶得命那女子去關,因為他不想再對那個賤人說一個字。
漸漸的,困意還是上來了,他終於沉沉進入了夢鄉。
聽到床上傳來粗重的鼾聲,那女子暗暗咬了咬牙,慢慢從地上坐了起來。
她在黑暗中爬行了幾步,來到一張桌案前。然後她緩緩站起身來,伸手拿起了桌上那個半尺來高、被用作鎮紙的玉石獅子,又轉身悄然走到了韓銳的床前。
絲毫沒有猶豫地,她高高舉起了手中的玉石獅子,向著韓銳的頭狠狠砸了下去——
突然從頭上傳來的一陣劇痛將韓銳從睡夢中驚醒,他大叫了一聲,猛地睜開眼睛,正看到那女子手中的玉石獅子再次向他的頭上砸落!
他急忙將身體向旁邊一滾,險之又險地避過了這致命的一擊。隨即他便是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一躍而起,抬腿一腳,將那女子手中的玉石獅子踢落,緊接著又是旋身一腳,正中那女子的小腹,將她踢得向後飛跌了出去。
那女子的身體猛地撞到身後的牆上,隨後又重重地跌落到地上。
此時韓銳的頭上流著血,一縷鮮血順著他的額角淌了下來,模糊了眼睛。他胡亂地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理清了視線,然後便一臉獰笑地下了床,一步一步向那個偷襲他的女子走了過去。
那女子的嘴角也掛著鮮血,整個人癱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然而當她看到滿臉鮮血、神態猙獰的韓銳向自己逼近時,眼中竟是毫無懼色,唯有刻骨的恨意!
韓銳走到那女子的面前,伸手掐住她纖細的脖頸,稍一用力,便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隨後,他將她的身體往後面的牆上一抵,令她的雙腳懸空,找不到支撐,同時他的手上用力,死死地扼住她的脖子,要將她活活地勒死。
那女子的身體僅稍稍扭動了幾下,便放棄了掙扎,一雙漆黑的眼睛漠然看著前方,準備迎接死亡的來臨。
不料韓銳這時卻突然鬆開了手。
當然他絲毫沒有放過那女子的念頭,之所以沒有立即殺死她,只因為他想看著這個膽敢謀害自己的賤女人慢慢地、痛苦地死去。所以當他發現她的呼吸漸止時,便又手下放鬆,讓她不至於馬上斷氣。
那女子在張嘴急喘了一口氣之後,那雙一直看向韓銳身後的眼睛竟突然間亮了起來——
此刻韓銳也感到有些不對,猛地鬆開了手,讓那女子的身體滑落到地上,而他本人卻急速地一轉身,雙眼看向那個不知何時已來到自己身後的披髮黑衣人。
而這一眼,卻成了他在這世上的最後一眼!
當他看清那黑衣人臉上所戴的銀色面具時,耳中也同時聽到了一聲尖利的箭嘯……
未再去多看一眼韓銳倒下的屍身,那個黑衣人上前將倒在地上的女子扶了起來,隨即將她往自己的身後一背,迅速從那扇開著的前窗飛身躍出。
此刻四周已響起奔跑的腳步聲,應是韓銳的手下聽到了方才的箭嘯聲,正紛紛向這裡趕了過來。
那個黑衣人側耳細聽了一下傳來聲響的方位,然後雙腳使力,飛身上了屋頂,借著夜色的掩護,向遠處飛掠而去。
這時一道閃電突然劃破夜空,正好照亮那黑衣人騰空而起的身影。已趕至檐下的忠義盟中人皆抬頭向上望去,只約略看清那人一頭在風中舞動的長發,以及他身後背著的那個半裸的女人。
隨著電光消逝,屋頂上的人影也就此消失於暗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