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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對玉玦

  夜色已深,明月西移,掛在天邊。


  威嚴肅穆的相府之中人聲早歇,顯得一片沉寂。


  剛從外面回來的寒冰悄然來到了世玉的床前。他本想伸手探一探世玉的額頭,看他是否還在發熱,卻又怕將那因傷痛而睡得不太安穩的孩子驚醒,最終猶豫著將手停在了半空,遲遲沒有落下。


  這時,他忽然看到世玉頸間敞開的領口處,露出了一樣白色的物事,被透過薄紙軒窗映入的月色一照,隱隱散發出一種柔和的瑩光。


  他伸手將那白色的物事輕輕拿起來細看,原來竟是一枚白色的玉玦。


  這玉玦——


  他不由探手將掛在自己頸間的那枚玉玦取了下來。


  兩枚玉玦放在一處,形狀大小質地顏色竟是一模一樣,想來應該原本就是一對。


  借著淺淡的月光,更憑著極強的目力,他又將屬於世玉的那枚玉玦細細地看了一遍,終於發現了它與自己那枚玉玦的不同之處——它的上面沒有刻字,而自己的那枚上面清楚地刻了一個「漱」字。


  那麼這個「漱」字到底是誰刻上去的呢?

  聽舅父花鳳山說,這枚玉玦是被冷家人作為休妻信物交給娘親的。想來那位送給娘親玉玦之人,是絕不會再花上一番心思,在上面刻下這樣一個於他已沒有任何意義的「漱」字。


  那就應該還是娘親,在留給自己兒子的唯一一樣東西上,刻下了她的寄託與期許——漱玉,泉流漱石,聲若擊玉。


  星眸猛地緊閉,寒冰的臉上閃過一抹深深的痛色。過了半晌,他才又睜開雙眼,將那枚屬於世玉的玉玦悄悄放了回去,也把自己的那枚玉玦重新掛回頸間。


  他方要轉身離開,此時猶在睡夢中的世玉卻突然皺起了眉,胡亂地搖著頭,嘴裡還不停喃喃地喊著:「哥哥……哥哥……別走……別走……」


  寒冰明亮的雙眸閃了閃,終於側身坐在了世玉的床邊。他將手放在了世玉的額頭上,輕輕地撫摸著,並用一種極為低緩的聲音柔聲安慰道:「世玉,別怕,哥哥不走……」


  世玉猛地睜開了眼睛,朦朧的目光在看清哥哥竟真的就在眼前時,不由漸漸變得明亮了起來。他伸手抓住哥哥放在他額頭上的那隻微涼的手,懇求地道:「哥哥,別走!」


  寒冰對他笑了笑,「哥哥不走,哥哥整晚都會在這裡陪著你。」


  世玉眼中的擔憂之色卻仍未稍減,「哥哥明天也不走,今後都不要走!」


  「好,哥哥一直陪著你,哪裡也不去。」寒冰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眼中竟多了幾分寵溺之色。


  世玉這才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慢慢合上眼睛,又睡了過去。


  而寒冰就那麼一直坐在他的床邊,略顯瘦削的白色身影浸染了一層幽暗的月色,顯得分外清冷與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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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早,在廳中用早膳的只有父子二人。


  寒冰看了一眼面帶憂色的冷衣清,隨即垂下目光,語氣淡然地道:「今後那位太子殿下再也不會傷害世玉了。但我覺得世玉是塊練武的好材料,所以想讓他跟隨禁軍副統領宋青鋒學藝,不知父親大人意下如何?」


  冷衣清聞言一怔,「你——你可是對太子做了些什麼?」


  寒冰笑了笑,「我不過是昨夜剛從舅父那裡聽說,太子殿下突然得了一種怪病,想從此洗心革面,做個乖孩子了。」


  冷衣清知道他是不會對自己講實話了,但他既然這樣說,太子想必是真的不會再傷害世玉,這確是可以讓自己那顆焦灼不安的心暫時先放一放了。


  「若是那位宋將軍願意教導世玉,自然是再好不過。這些日來,夫人她對你多有誤解,更是將世玉這次受傷的事情錯怪在了你的身上,實在是讓你受委屈了!」


  寒冰仍是神色淡然地一笑,道:「太子傷害世玉的事情確是不能讓夫人知道,否則只會徒增她的憂心。至於說受到什麼委屈,對我而言,根本無關痛癢,父親大人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只是昨日……昨日徽園——」


  「昨日我確是又回來晚了。不過請父親大人放心,有什麼麻煩我都會在外面解決好,絕不會帶到府中來讓您煩心!」


  寒冰猜到冷衣清是想說昨日蘇香竹將徽園鎖閉、不讓他進來之事,便將話搶了過去,免得說出來令彼此尷尬。


  冷衣清看著寒冰,只覺得在這個玲瓏心肝的兒子面前,很多話實是不用說出口來。


  「另外,我還有一事須稟明父親大人。今後可能要經常晚歸,怕是沒有什麼機會陪夫人和世玉一同用晚膳了,還請父親大人寬諒!」


  冷衣清怎會聽不明白,寒冰他特意提到夫人,就是在暗示,他不會再與夫人當面發生任何衝突,那他這個左相大人便也無須再終日躲在政事堂,不敢回府了!

  雖然府中的衝突暫息,他不用再為此煩心,但一想到寒冰終日在外面做那些冒險的事情,他的心反倒更加不踏實起來。


  「寬諒自不必說!只是你一個人在外面,需時時多加小心。京城裡也不是太平之地,各方勢力皆在暗中活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的功夫雖好,但畢竟人單勢孤,千萬要謹慎行事!」


  寒冰聽了,不由咧嘴一笑,「孩兒記下了,多謝父親大人提醒!」


  冷衣清也對他微微一笑,笑容中卻隱含著一絲無奈與失落。


  他豈能感覺不到,寒冰的人雖然近在眼前,可是心卻與他隔了豈只千萬重山。在那一聲聲恭敬之極的「父親大人」中,含著一種永難消去的疏離。而在那一個個帶笑的眼神里,也總是泛著淺淺的冷光。


  可是無論如何,現在他還能夠與這個失散多年的兒子坐在一處,清楚地看到那張酷似芳茵的面孔上的一顰一笑,這已是上天對他最大的施捨了。


  而在他的內心裡,總有著一種隱隱的好景不長的不祥之感。所以他知道,自己應該緊緊抓住眼前這來之不易的機會,珍惜每一刻與寒冰相處的時光。也許這一世,他們之間的父子情緣,便也僅剩下這麼一點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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