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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東郊之會

  景陽東郊的那處山坡之上,一身藍色勁裝的宋青鋒仍是席地而坐,望著遠處愈加蒼翠的群山,眉宇間較往常多了幾分凝重。


  一襲白衣的寒冰也依舊倚著那棵矮樹而立,神色淡然,唇邊猶自噙了一絲莫名的笑意。


  「如今宋兄既已知道了一切,便算是已完全卷了進來,今後的行動當須萬分小心。」


  「我明白。從今日起,我的一舉一動已不只關係到我個人的安危,還會牽連到許多的戰友兄弟。」


  「你我在人前也不宜再交往過密,平日的聯絡,便都由翠兒在中間傳話。」


  宋青鋒點了點頭。


  「另外,宋兄還需留意遠芳閣里的人。」


  聽到寒冰如此說,宋青鋒不由劍眉微皺,心中隱隱地有了一絲恍然,卻也只是一掠而過,仍是摸不著太多頭緒。


  「你是說遠芳閣有問題?」


  「這座遠芳閣本就是忠義盟設在京城之中的一處情報站,而閣中的那些姑娘們,大多也都有另一重身份——忠義盟順風堂的密諜。」


  「那你昨日為何還要當著晴翠園中那位撫琴姑娘的面,將自己要如何算計嚴興寶的計劃一一道出?」


  宋青鋒終於想到自己所忽略的究竟是什麼了,那就是寒冰昨日那種在眾人面前毫無顧忌地展露心機的行為,實是給人一種有些怪異的感覺。


  寒冰毫不在意地一笑,道:「忠義盟聽命於皇上,自是不會站在嚴氏一族一邊,我的計劃便是被他們聽去了,想必也不會有人去給嚴域廣通風報信的。」


  宋青鋒盯了他半晌,嘿然冷笑了一聲,道:「你這不說實話的毛病總是改不了!既然你已將我視作戰友兄弟,為何還是不能做到事事坦言相告,而非要讓我獨自去費力猜測?!」


  寒冰眨了眨眼睛,咧了咧嘴,但看到宋青鋒那一臉寒霜的樣子,終是沒有敢笑出來。


  「宋兄怕是誤會了!我方才所說的絕無半句虛言,若你仍是覺得有何難解之處,只管問我便是,又何必如此動氣呢?」


  宋青鋒可不吃他委曲求全的這一套,冷哼了一聲,道:「其他的事情你暫且無需解釋,我只問你,為何要帶環兒姑娘去遠芳閣那種地方?」


  寒冰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此事若是說起來,還得怪宋兄你自己!」


  「怪我?這又從何講起?」宋青鋒不由被他說得一愣。


  「我本想著,宋兄從翠兒那裡知道我在鄭家戲園唱戲,會忍不住帶楚兄他們去看熱鬧,那樣我便可與你們一同商量如何算計嚴興寶之事。


  結果宋兄沒有等來,卻來了個環兒姑娘,而更糟糕的是,她身邊還跟了個心懷叵測的女殺手!當時來不及多想,我只好先除了那殺手。可是這樣一來,環兒姑娘便被卷了進來,無奈之下,我才只好帶著她去遠芳閣找你——」


  「等一等!」宋青鋒打斷他道,「那殺手不過就是敬國公府為環兒姑娘請的一位武術師父,她自己要行兇殺人,又與環兒姑娘何干?」


  「與環兒姑娘確無直接關係,可與敬國公府卻是有很大的干係,更確切地說,是與環兒姑娘的父親,兵部侍郎夏大人有著極大的關係!」


  「你是說——那殺手竟是夏侍郎所遣?」


  「的確有此可能。」


  宋青鋒皺著眉頭思索了半晌,卻仍是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終是忍不住問寒冰道:「即便這位夏侍郎與嚴家有關,也不至於會冒著引火燒身的風險去雇兇殺人吧?再者你不是說,嚴興寶的案子已快結了嗎?此時再對你下手,意義何在?」


  「這次對我下手,想必不是為了嚴興寶的案子,而是為了那位左相大人,我猜這幕後主使之人應是濟王。」


  「濟王——」宋青鋒的眉頭不由皺得更深了,「他為何要這麼做?左相大人若是知道他派人殺你,定然不會再繼續為他效力!」


  寒冰的唇角扯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宋兄你之所以會有這種想法,是因為你此時能夠縱觀全局,而且,你心中對骨肉親情看得極重,所以才不會懂得濟王的用心。」


  見宋青鋒露出不太服氣的表情,寒冰笑了笑,接著解釋道:「如今你對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盡已知悉,故而很清楚我住進相府的真正目的是什麼。可是站在濟王的角度來看,他只是將我當成一個皇上派到左相大人身邊的姦細,至於我們是不是真正的父子並不重要。


  嚴興寶案一出,濟王必已猜到嚴域廣怕是要靠不住了,但他對左相的希望卻並沒有完全喪失。因為在有一件事情上,他知道自己與左相的想法應是絕對一致的,那就是若不能及早改變目前大裕的亂局,不出幾年時間,浩星氏的江山便會易主。


  故而濟王相信,無論現在儲位歸誰,最終左相還是會選擇扶他上位。如此一來,我的存在便是橫亘在他與左相之間最大的威脅與障礙,必須及早清除。


  至於你方才所說的除去我所帶來的不利後果,濟王卻不會太放在心上。原因有二:一來,他認為沒有人會猜到是他在背後操縱,人們都會將我的死歸罪於那個現成的替罪羊——嚴域廣。


  二來,他認為即便是左相對他起了懷疑,想必也不會因此與他反目。因為親情在這些人的眼中,只不過是維繫彼此間利益的一種紐帶,若是一旦彼此的利益不再一致,那麼這紐帶也就沒用了,直接捨棄便可,誰也不會將它太放在心上。」


  宋青鋒沉默了片刻,突然問道:「寒冰,你真的認為左相大人會不在乎你的生死嗎?」


  寒冰的腦海中閃過晨間冷衣清看著自己時,眼中那種焦慮而擔憂的神情,還有昨夜自己房外那陣急促的敲門聲——


  暗自嘆了一口氣,他語氣淡然地道:「他在乎,但還沒有在乎到會放棄濟王的程度。正如那位夏侍郎,他應是也在乎自己的女兒,但他還是遵照濟王的吩咐,將刺客安插在了環兒姑娘的身邊,根本沒有顧忌到因此可能會帶給自己女兒的傷害。」


  宋青鋒皺眉想了想,有些無奈地道:「其實無論是左相大人還是夏侍郎,站在他們的立場上來看,濟王的確是最好的儲君人選,至少他要比皇上其他的那幾位皇子都好上很多!」


  「可是濟王一旦上位,他所做的事情又會比他的那位父皇,甚至是他的那些兄弟們好上多少呢?」寒冰不屑地笑了笑。


  宋青鋒不由嘆了一口氣,「是啊,現在的濟王或許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要在新朝施行新政,勵精圖治,但當他真的坐上了那個位置以後,想法恐怕立時就會變了。為了奪位,他定是已向那些答應支持他的人許了很多願,那麼在登基之後,他必得先滿足他們的要求,將那些本就是利欲熏心之輩提至高位。


  如此一來,新朝的貪官只會比現在更多,而真正的忠直之士卻依然得不到重用。像左相大人和夏侍郎這樣少數心存救國之志的人,僅憑他們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改變什麼。到最後,他們不是選擇辭官不做,便是要同流合污。而這大裕的江山,終是不會太長久了!」


  寒冰聽了他這一番感慨,只是淡淡地一笑,將目光投向正在山坡下閒蕩嬉戲的烏雷和流雲,「這世間的事,本就不是全都黑白清楚,善惡分明。最初在做某一件事時,人們的目的或許很單純,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捲入的人越來越多,事情也就變得越來越複雜。到了最後,很多身處其中的人便已不會再記得,他們當初做這件事時所懷有的那個最簡單的目的了。


  正如那些打著『等貴賤,均貧富』的旗號起來造反之人,一旦真讓他們得了這個天下,他們自己變成了貴者與富者,那他們便不會再有任何與他人均分財富的平等之心了!

  因此我們所要做的,就是不再讓這種周而復始的王朝更迭繼續下去,不再讓那些熱血男兒為了一家一姓的天下而去流血搏命,也不再讓黎民百姓為每一次的江山易主而遭受苦難!」


  宋青鋒默默注視著寒冰,只見在一掃平日的嬉笑怒罵之後,他那張俊逸的臉孔顯得異常沉靜堅毅。


  這難得在人前展露的一面,或許才是寒冰最真實的一面——深沉而睿智,卻又似背負了太多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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