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劃清界限(二)
聽到冷衣清這句滿含怨氣的質問,寒冰不由冷然一笑,反問道:「既然大人怕受牽連,當初又為何要認下我?這世上拋妻棄子的大有人在,大人身為當朝左相,權可一手遮天,便是矢口否認,除了皇上,怕也不會再有人真的敢與你當面對質。而皇上日理萬機,又豈會有閑心來管你的家事?」
冷衣清不由怔了一下,這個問題他不是沒有想過,卻一直沒有想明白。
今日與那位假王爺交談時,他雖是一時糊塗,聽信了那傢伙的一番鬼話,一度相信與寒冰父子相認這件事純屬偶然。但事後細一琢磨,馬上就意識到自己又被他給耍了!
從寒冰學唱徽戲,到男扮女裝登台,再到大鬧蘇府壽宴,最終父子相認收場。每件事看似都是偶然,但太多的偶然,其中一定存在著某種必然。
如今回頭細想,就連花鳳山的毫不知情應該也是被蓄意安排的,這樣才能達到更加令人信服的效果。
而這一切的幕後推手,一定就是那位假王爺。
但他又不得不承認,此事最終出現這種結果,確實也不能說是完全出自那位假王爺的陰謀。
因為確如寒冰所言,當時他雖是一時不察,在壽宴上失了態,但在無任何實據的情況下,大可聲稱自己是在精神恍惚之下認錯了人,或者乾脆一走了之。
可是他卻偏偏鬼使神差一般地自己找上了門去,主動要接寒冰回府。這一切,與其說是他被那個假王爺設計陷害,還不如說是他身不由己地自投羅網。
莫非——,在內心深處,他早已認定了寒冰就是自己的兒子?只是對於這一點,他卻始終不願意對自己承認?
「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兒子?」冷衣清突然一把拉住寒冰的手,眼中的神情極是矛盾複雜,既有期盼,又有焦慮,還隱含著一種不為人知的痛苦。
寒冰卻絲毫未被他的神情所打動,明亮的雙目閃著清冷的光,唇邊甚至還露出了一絲不屑的笑意,「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現在這個問題還重要嗎?」
冷衣清依然固執地看著寒冰,可是眼神卻漸漸由期望變成了失望。看來,這少年是永遠都不會告訴他答案了!
對他而言,這何嘗不是一種最直接又最殘忍的懲罰?但是,與他當年那麼冷酷地拋棄芳茵母子相比,這樣的懲罰又算得了什麼?!
慢慢鬆開了寒冰的手,他突然端起面前的那杯酒一口飲下,隨後抬起頭來,唇邊掛著一絲顫抖的苦澀笑容:「確已不重要!」
寒冰的眸光微微一暗,隨即點頭笑道:「正是如此!今後您還是那位在朝堂上呼風喚雨的左相大人,而我繼續做那個惹事生非的無良小子。無論你想做慈父還是嚴父,我都會配合你,出了事你要撇清關係,打罵也都隨你。唯有一點,莫要以父親的名義約束我的行動!」
已收拾起心情的冷衣清,又恢復了一朝宰輔的風神氣度,笑罵了一句道:「你這滑頭小子!今日本是我要給你立規矩,到頭來,卻是聽你在這裡給我立起規矩來了!」
「寒冰不敢!立規矩的事情還是要由大人您來做才合適。待到夫人和令郎回來了,當著全府中人的面,再立也不遲。」寒冰滿面笑容地拱了拱手。
冷衣清雖仍是面帶笑意,但看向寒冰的目光中卻多了幾分冷肅,「不過,今日我確是要先立下一個規矩——只要是在這座相府之中,無論人前還是人後,你都要稱我為父。」
寒冰聞言輕抿了一下唇角,點頭道:「這相府之中耳目眾多,確是需要謹言慎行。」說完,他端起了酒壺,為冷衣清滿上空杯。
然後,他將自己面前的酒杯端了起來,肅然道:「父親大人思慮周全,當會明白我的用心。今日我就是想先劃清你我之間的界限,以免日後互相牽絆,彼此誤事。」
冷衣清垂眸想了想,方緩緩地道:「你的意思是說,今後你我各行其是,互不干預,無論我們父子之中哪一個出了事,另一個都要袖手旁觀嗎?」
寒冰仍端著酒杯,神情肅然地點了點頭。
「一來,當局者迷。若我們都把自己置身於對方的棋局之中,反倒難以縱觀全局,走好自己的每一步。父親大人立身朝堂,面對的是皇上和朝中百官,而我隱於江湖,應付的是忠義盟和刺客殺手。只要你我都盡己所能,做好自己的事情,便不會出現太多的失誤,將自己陷於險境。
二來,關心則亂。若是時刻念著父子親情,難免彼此都會成為對方的負擔與牽累,最終必然會壞事。如果真有一日禍起蕭牆,需要劃清界線之時,你我都不能有絲毫的猶豫,必須一刀下去,乾淨利落,絕不會藕斷絲連、拖泥帶水!」
冷衣清緩緩端起了酒杯,將那杯毫不知味的酒慢慢喝了下去。
不知為何,雖然只是一種假設,但寒冰的這番話仍是讓他的心中起了一陣深深的恐懼,眼前竟真的出現了寒冰渾身浴血地倒在自己面前的情景……
他連忙閉了閉眼,想讓這種完全是自己臆想出來的東西趕快消失。可是當他再次睜開雙眼時,眼前的寒冰彷彿又忽然變成了自己的妻子芳茵,只是那雙澄澈的眸中再也沒有了昔日的愛戀與柔情,而是一片淡漠與疏離。
「當年——,我若在家,是不會讓她就那樣走的——」
他抬眼看著寒冰,似在解釋,又似在懺悔。
寒冰垂眸將自己杯中的酒一口乾了,臉上露出一抹清冷的笑意,「父親大人想是喝多了,怎麼說起了故事來?」
冷衣清怔怔地看著他,許久方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人老了,可不就是愛說故事嗎?你既不願聽,為父便不說了。」
隨即他又忽然雙眉一揚,朗聲道:「好!既然話都已說開,你我今後便劃清界限,兩不相干!只是你明日若繼續去唱戲,我是罰你,還是不罰?」
寒冰頓時哈哈一笑,「此事當然父親大人說了算!反正無論你罰與不罰,這戲我都得繼續唱下去。因為我早已與人有約,要唱三個月的七仙女。」
冷衣清聽了,倒是暗自鬆了一口氣,心想這小子整日忙著唱戲,便沒有多少閑工夫去別處闖禍了!
誰知他的這口氣還沒有完全吐出來呢,就聽寒冰在那裡冷笑著嘀咕了一句:「可惜今日只讓我逮到了幾個街頭的小混混,說不定明日我要等的那人就會去,到時候看我怎麼收拾他!」
「……」
猛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冷衣清馬上拿起酒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此刻他心中所想的是,最好還是先把自己灌醉了,免得今夜氣得睡不著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