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痴人說夢
聽完水心英派回的女弟子所帶來的消息——西路青州的邢舵主夫婦也遇襲被殺,雪幽幽的心中不由暗自冷笑,看來自己所料不差,那些隱族人確已忍不住要出手來救蕭玉了!
打發那名報信的女弟子回去之後,她隨即站起身來,慢步出了內堂,來到了關押蕭玉的密室。
一進密室,她就看到放在桌上一口未動的飯菜,心中暗想,蕭玉也許並不知外面有人正設計救他,否則他怎麼都該吃些東西,積攢些體力,以便到時候有力氣逃走。
她轉頭再去看蕭玉,只見他的身上雖蓋著那件不算單薄的外袍,可是身體還在不停地顫抖著,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無盡丹的毒性正在他體內不斷擴散。
過了今日子時,他體內的丹毒將徹底無解。一想及此事,雪幽幽的心中不免起了一陣煩悶,獃獃地站在那裡,良久無語。
蕭玉雖已猜到進來的必是雪幽幽,但他此刻正在竭力與那股由內向外慢慢侵蝕他身體的徹骨寒意相抗,實在沒有心情去應付這位明顯是來找自己麻煩的岫雲派宗主。
「你是想就此將自己餓死在這裡嗎?」雪幽幽終於忍不住發話了。
蕭玉勉強打起精神,無力地牽唇一笑:「沒想到這無盡丹竟還有飽腹之效,自從吃下它,我便再也沒有了飢餓之感。」
雪幽幽皺眉看著他,「你再是嘴硬,也終有支持不住的一日。若你還以為你的同夥會很快將你救出去,那不過是在痴人說夢!」
「我已是一枚棄子,怎還會有人來救我?」蕭玉的臉上仍掛著一絲淡漠的笑,「恐怕這個說夢的痴人——,是宗主您自己吧?」
雪幽幽「哼」了一聲,「待你的同夥被我擒住了,你認或不認,到那時又有何分別?」
蕭玉慢慢地喘了一口氣,平靜地道:「那宗主就慢慢等吧。」
說完,他便將頭一歪,倚著石壁假寐起來。
雪幽幽在桌旁的石椅上坐了下來,氣定神閑地道:「我知你有一身硬骨頭,又有一肚子鬼心思,可是無論如何,你現在都只是個毫無反抗之力的階下囚,我想拿你怎樣,便可怎樣!」
蕭玉只是微微牽動了一下唇角,靜候這段毫無意義的開場白之後的關鍵下文。
「你的同夥今晨襲殺了忠義盟兩位舵主,據我估計,很快還會有第三位,甚至是第四位舵主遇襲。如今忠義盟內應該已亂成一團,而我這個忠義盟的盟主,卻還能夠如此悠閑自在地坐在這裡與你說話,我想以你的狡智,當不會猜不到其中的緣故吧?」
蕭玉再次牽動了一下唇角,「宗主是否想讓我說,這其中的緣故就是,我這個毫無反抗之力的人還被你牢牢地攥在手心裡,想怎樣便怎樣?」
雪幽幽絲毫沒有被對方所表現出來的那種明顯的輕蔑所激怒,而是繼續以一種胸有成竹的口吻問道:「一會兒若是你的同夥衝進來,卻發現我的劍就架在你的脖子上,不知他們會做何反應?你說他們會不會為了你而放棄抵抗,乖乖地束手就縛?」
這回蕭玉是真的笑了笑,「如果衝進來的並不是我的同夥呢?」
「不是你的同夥還會有誰?」
「昨夜既已有人來探過路,那麼今日再來一回,又有何奇怪之處?」
雪幽幽微怔了一下,「你是指皇上派來的人?」
「有何……不可?」蕭玉微喘了一口氣,聲音又低啞了幾分,「那些襲殺忠義盟舵主之人雖不可能是皇上派的,但皇上在得知此事之後,必會想到這是個絕佳的機會,可趁你去忠義盟處理截殺事件之際,再次派人來這裡查探清楚,以證實你是否真像他所懷疑的那樣,已經抓住了我。因為與那幾個在皇上眼中連棋子都算不上的小小舵主比起來,宗主您的份量可是重得太多了,皇上此番若不能釋去對宗主的懷疑,恐怕真是要寢食難安了!」
「笑話!」雪幽幽不屑地哼了一聲,「即便被皇上發現我抓住了你,頂多也只是怪我欺瞞不報,又何至於因此就懷疑我的忠心?!」
蕭玉又連喘了幾口氣,方無力地笑了笑,「但願皇上也如宗主信任他一般地——信任宗主。」
雪幽幽又是冷哼了一聲,「你如此說,不過是想挑撥我與皇上之間的關係。看來皇上料得不錯,你救定王並不是純粹出於什麼師徒情義,而是另有陰謀!」
「什麼……陰謀?」蕭玉忍不住嗆咳了一下,微喘著問道。
「具體的內情我尚不能完全掌握,但本座能夠猜到的是,你們還打算像當年利用永王一般,再次利用定王為你們隱族做事,從而繼續為禍大裕!」
蕭玉不由「嗤」地一笑,「原來在宗主看來,為禍大裕的一直是隱族人,而不是皇上所重用的那些貪官污吏、奸宦佞臣!」
雪幽幽語塞了片刻,才道:「皇上也只是一時受到了蒙蔽——」
「宗主所說的『一時』,指的究竟是多久呢?是三、五年,還是三十年、五十年?!」
雪幽幽的臉色變了變,乾巴巴地辯解道:「無論怎樣,皇上畢竟是皇上,再說他在登基之後也不是毫無建樹,畢竟這幾十年來大裕還算是國泰民安,疆土未失……」
蕭玉的劍眉微挑,嘴唇動了動,卻終是忍住了,沒有繼續與她爭辯下去,只是在心中暗自嘆息了一聲。
這時,密室外有岫雲派的弟子來報,奉水心英之命,前來通報忠義盟中事務。
於是雪幽幽馬上命她進來,讓她當著蕭玉的面,述說了忠義盟各分舵主又分別在北路和南路遇襲的經過。
默然揮手將那名報信的女弟子打發下去之後,雪幽幽思緒紛亂地坐在那裡,再也無暇去理會蕭玉的反應了。
——北人?怎麼竟會是北人?
難道真是自己料錯了?這整件事只是北人針對忠義盟發動的一次突然襲擊,而完全與蕭玉無關?
可是北人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呢?忠義盟分舵遍布天下各地,只大裕境內便有三十多處分舵,而設在各鄰國中的秘密分舵更有不下十幾處之多。他們今日刺殺了幾個分舵主,並不能對忠義盟造成多大的影響和破壞,反而會因此暴露了他們自己的身份,而且還會讓近些年來過慣了太平日子的忠義盟上下因此警醒起來,同仇敵愾,對北人展開報復性的反擊——
「宗主認為北人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蕭玉突然開口問道。
「忠義盟立盟之初的宗旨就是聯合天下武林人士,共抗外敵。這外敵自然也包括北人,所以北人與忠義盟為敵本不足為奇。」
「為敵本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們在此時發動如此大規模的襲擊,而襲擊的目標只不過是些分舵主級別的小人物。此舉頗有些打草驚蛇之嫌,可他們為何要做這種得不償失的事情呢?」
「你說呢?」雪幽幽盯了他一眼之後,反問道。
「今冬天象異常,大裕境內已連降多次暴雪,可以想見,北面的戎國所遭受的天災必是更重。戎國的百姓多以游牧為生,在如此惡劣的氣候條件下,牲畜必定多有凍餓而死。這樣一來,朝廷便需拿出一大筆銀子來安撫災民,以緩解災情。宗主想必已從忠義盟安插在戎國境內的眼線處得到消息,近些年戎國一直在擴軍備戰,幾乎將國庫中的銀錢都花在了軍備上,又要從哪裡再拿出這麼一大筆賑災款來呢?」
「你是說——北戎即將興兵南侵?」
「宗主可曾想過,四路襲擊忠義盟舵主的人中,只有北路埋伏的人數量最多,這又是何種原因?」
「他們想將陳應誠及其屬下全部殺光,以削弱忠義盟在北境的實力,為北戎南侵清除障礙。」
「正是如此。」
「既然他們的目標是忠義盟在北境各州的分舵,為何還要對其他三路的舵主也同時進行截殺呢?」
「應該是為了亂人耳目——」
雪幽幽突地冷然一笑,「我倒是覺得還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這四路的偷襲者並不是同一伙人,偷襲陳應誠的那些人確是北人,可其他三路的偷襲者卻是你的同夥!」
蕭玉有些驚訝地笑了,「宗主是說這兩伙人不謀而合,恰巧選在同一天同時行動,而且還彷彿事先商量好的一般,正好選擇了四個不同的方向下手?」
「但若是雙方合謀,這些所謂的巧合就不難解釋了。」
蕭玉的表情登時嚴肅了起來,「這些年來,宗主可曾聽說過任何隱族人與北人串連勾結、圖謀大裕之事?當年許多隱族人離開自己世代居住的故鄉,追隨清平公主征戰四方,替浩星氏奪下了這個天下。他們心中一直堅信,清平公主所嫁的那位帝王會像他當初所承諾的那般,為他們提供一個可以安居樂業的太平家園。可是,最終那位帝王並沒有兌現他的承諾,而他的後人更是翻臉無情,將清平公主和她的族人指為邪族,加以迫害和殺戮。即便如此,這些為大裕流過血汗,且已在大裕生活了數十年的隱族人,依然將這裡視作是他們的第二個故國,決不會生出任何背叛之心!」
雖然雪幽幽一向強勢霸道,這次卻是完全無言以對。因為她心中十分清楚,蕭玉所言字字不虛,令她根本無從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