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朋友
羅毅來隔壁只是想檢查柴油存貨是否完好,他並不打算現在就動手,這不符合他的美學概念,在他的意識中,他要在午夜12點準時點燃焰火。
那將是一場美麗的盛宴,所有骯髒的靈魂都能在業火焚燒中得到凈化。
他也一樣。
唯一遺憾的是,那個老頭早早死掉了,不能參與其中。
「太心急了!」他低聲喃喃。
是的,那一年,是他親手設置陷阱摔斷了那個買下他的老頭子的腿,又生生折磨了他兩年才斷氣。
「不應該是這樣的。」回想起往事,他焦慮地來回走動,一張俊秀的臉變得有些扭曲,雙眼充血,「不應該是這樣的!那個噁心的戀童癖!他的靈魂是最應該得到凈化的,那骯髒到朽爛的靈魂,真讓人作嘔!」
他雙手捧臉,仰面靜默了一分鐘,等他取下手時,他已經淚流滿面。
他的表情已經不再猙獰扭曲,而是充滿悲憫,他的喉間發出一陣異常的咕嚕聲,像在悲鳴著什麼。
「算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救贖,戀童癖就應該下地獄!」他這麼一想,臉上的悲憫沒有了,他的面孔呈現出生鐵一樣的冷硬。
他慢條斯理地給自己換了一套衣服,揚了揚嘴角,像個修養得體的紳士一般走了出去。
皎潔的月光落在他身上,他半閉著眼感嘆: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當他慢悠悠回到卓奚所在的小院時,卓奚已經完全陷入了回憶中,她淚流不止,像個破爛娃娃似的失魂落魄。屋內的束白真還在呼喚著她,然而她已經聽不見了。
羅毅站在一邊靜靜地欣賞了一會兒,這才走上前去,他先是朝束白真吼了一句:「閉嘴吧,女人,你的聲音不比烏鴉好聽!」
說完,俯下|身,輕柔地拍打著卓奚的背:「我的朋友,別再哭泣了,哭得這麼美可是會引來惡魔的覬覦的哦~」
束白真被覆住了雙眼,但她的聽覺尚存,聽到他的聲音,沒有在乎他的惡毒詆毀,反而憂心起卓奚來,她朝他嘶喊:「你到底是誰?!你想對卓奚做什麼?!」
這個時候,她已經忘記了不久前對卓奚說過的那些絕情話,習慣性地擔心她。
她甚至忘記了,自己同樣處境堪憂。
然而,她的呼喊沒有得到任何關注,羅毅沒有,卓奚也同樣沒有,她已經完全墜入到黑暗中去了。
「你在害怕著這裡嗎?我的朋友?」羅毅溫柔又耐心地引導著她,就像一名真正的心理醫生,「你不應該懼怕,就像我一樣堅強,一味的退縮只會讓你變得更加懦弱罷了,那些強加到你身上的傷害,把它們全部奉還回去,這才是一個好孩子應該做的。」
然而這只是一個比誰都病得不輕的瘋子的瘋言瘋語。
卓奚內心裡深深懼怕的也不是這個曾經剝奪了她的自由的地方,這裡只是打開她深藏心底的記憶的大門。
她所懼怕的,那些只讓她一想起就忍不住顫抖的是……
那一晚,她和媽媽一起逃離了這裡,她以為她們抓住了幸運,然而事實卻是,她們抓住的只是名為「幸運」的虛幻碎片。
那一夜,她們匆忙逃跑,更加幸運的是,她們找到了綁匪的車,更更幸運的是,車鑰匙還被綁匪們粗心地落在了車上。
天無絕人之路,她們感激涕零,開著車倉促逃跑……
在卓奚最後的記憶中,她和她的媽媽躺在被擠壓變形的車裡,都變得血淋淋的了。
那是卓奚人生中最暗淡無光的日子,大雨沖刷了幾天幾夜,她被她的媽媽緊緊抱在懷裡,聽著她鼓勵的話。
「要活下去。」她的媽媽第一次給她餵食血液的時候,這麼對她說。
「如果媽媽先去了,你也要活下去,寶貝,你需要一點營養,如果媽媽的血液不再流動,那時你需要學會自力更生……」那時,她的媽媽已經十分虛弱了,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利用裸|露支楞汽車廢鐵尖角,割下手臂上的肉,「寶貝,不要想太多,我們原本就是屬於一個整體的……」
漸漸地,她的媽媽不再說話了,再後來,她的懷抱也變得冰冷了。
卓奚不記得過了多久,她依偎著這個冷冰冰的懷抱,茫然地睜著眼,直到被救援。
「媽……媽……」像缺水的魚一樣張著嘴,她艱難地叫出這個久違了的稱呼,眼淚止不住地下落。
她一向是淡定的,甚至是漠然的,何時有人見過她這般脆弱的模樣。
然而她已經無法再偽裝自己,像是丟了自己最心愛的東西,哭得不能自已。
她嚎啕大哭,也不管面前的人是誰,就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緊緊地大力地抓住,死不放開。
這種哭聲從一個成年人嘴裡發出似乎有點可笑,然而沒有人取笑她。
束白真掙扎著坐了起來,啞著嗓子沒能說出一句安慰的話。
卓奚似乎傷心極了。
羅毅猝不及防地被她抱住,整個人都僵硬了。
他沉默了。
很久之後,他才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肩膀,把她的腦袋摁在自己的肩頭。
「別哭了,瞧瞧,哭得像個小花貓一樣!」
他的安慰沒有起到絲毫作用,他感覺到自己的肩膀都被浸泡在了淚水裡。
一個人的眼中怎麼可以儲藏這麼多淚水呢?他忍不住想。
他突然望著小院口發起了呆。
為什麼自己從來沒有眼淚呢?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那裡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沒有。
「別哭了。」他目光獃滯地嘟噥了一聲,那聲音就像機械製品發出的。
「真是的,好久不見,就光用眼淚來迎接我了!」他低聲抱怨了一句,說完又低笑了一聲,「好久不見了,我的朋友,一直沒來得及告訴你,見到你,我真是太高興了……」
那個時候,他們彼此不相識,但他們是很好的朋友,因為他們為彼此帶來了光。
他不再說話,良久,沒頭沒腦地嘆了句: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他專註地欣賞了一會兒月色,低頭看向還扒著自己哭泣的卓奚,抬起一隻手似乎想要撫摸她的頭髮,卻在半途又無聲收了回去。
他把她抱了起來,走到牆角,把她放在地上,緊緊挨著束白真。
「我的朋友,我叫羅毅。」他朝著兀自哭泣的卓奚笑道,「是你的影迷哦。」
束白真聽到身邊的響動,露出戒備的神色,過了一會兒,見他沒有其他動作,便摸索著更加靠近卓奚。
羅毅沒理會她,執著地看著卓奚,一通打量過後,他轉身朝著門外走。
束白真聽到腳步聲漸遠,頓了頓,問他:「你要去哪裡?」
羅毅腳下一頓,緊接著走了出去。月光落在他身上,他看上去寂寞極了。
他轉身進了隔壁的矮屋,獨自坐在油桶中間,低著頭看著手錶發獃。
23:49。
這是現在的時間。
他枕著手臂,躺在泥土地上。
時間似乎走得格外慢,一分一秒都像是被強行拉拽著往前走一般。
23:55,有人敲響了他的院門,他被迫起身出去。
一個村民站在門外朝他笑:「大娃!你的東西落在村長家裡了,還在響哩!」
羅毅看到了自己的手機,上面正顯示著來電界面,是來自g市的電話。
他接了過來,向村民道別,接通了電話。
「小毅,你去了哪裡?家裡人都找你找瘋了……」電話里溫婉的婦人朝他絮絮叨叨。
羅毅突然就覺得自己的雙眼有點異樣,他摸了摸,摸到一點濕意,呆了呆:
「別擔心,媽。」
手錶顯示24:00整。
「我過兩天就回來了。」他說。
說完,他點燃了一屋子的柴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