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皇陵(六)
天地之間的王氣悍然增加了三分之一!
內陸的州城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但是地處邊疆的晉州、冀州、幽州界幾乎瞬間感受到了不同,士兵更是親眼從城防上看到了妖魔被迫潰逃的場景,一個個都是目瞪口呆,良久回不過神。
封疆大吏的書信更是馬不停蹄地往帝都傳,若是一開始的時候,書信中還有試探的成分,彼此留著一分退路,生怕萬一得罪了冢宰,若是他清君側成功,怕以後日子不好過,而如今無論哪州的書信全是怒罵,生怕他耽擱時間,讓女皇出了一丁點事情。
冢宰展信的手一直都是顫抖的,他也是才知道原來文官罵起人來要比武官難聽得多。
「大人……」地官長在一旁擔憂地看著他。
冢宰將手中信紙投入檀香爐中,火苗立刻竄起,他穩定下情緒,問道:「都處置好了么?」
「那些散步妖言的半獸都殺了,我搜查了他們的家裡,跡象表明,他們應該是被幽州的某些人倀買通,在皇陵動了手腳后,剛要回城在百姓中散步陛下將駕崩的妖言,幸虧您機警,在他們入城前就逮住了他們,這才不至於大亂。」
「幽州的人倀?」冢宰立刻明白過來。「怕是饕餮動的手腳。」
「大概是因為幽州界防線向北推進的事情心生恨意,所以想要報復吧。」地官長搖搖頭,「不過這會兒,陛下錘心養氣成功,他八成悔得腸子都青了。」
冢宰難得笑了笑:「陛下一直是個很爭氣的孩子。」
「可是大人……」地官長依舊憂慮地看著他。他將一部分時間花費到了查明皇陵出事的原因,查明幕後指使者這些事情上,而沒有更好的監視帝都百官動向,以至於清君側的消息還是向外潰散。如今他身擔各方壓力,再也不能動天官長和冬官長一根毫毛,所以他終究還是失敗了。
女皇重見天日的那一天,便是他革職之日。
「無礙。」冢宰昂起下巴,「姬珩若還活著,是他命大,我認輸,若是沒有,那陛下也不敢輕易地將我捨棄。」
地官長還是心神不寧,他恭敬問道:「那我們下一步怎麼辦?」
「這是鳳岐山崩的第幾天了?」
「第三天。」
「山石還是沒有處理完?」
「還差一半……」
「來不及了,開啟天一閣,找出皇陵當時的施工圖,從山頂挖地道進去,務必救出陛下。」冢宰吩咐。
「大人!那可是損毀皇陵,依律當斬的!」
「救不出陛下,王氣斷絕的那一刻,死的可不是一個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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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官長帶著一隊內廷衛,按照天一樓上的皇陵地形圖在鳳岐山四下尋找生門入口,山巔叢林密布,樹木參天,他時不時地抬頭看著茂密的林冠,總覺得頭頂有什麼東西在偷窺自己,旋即頂了頂心神,自我安慰道:「這哪裡會有旁人,一定是我看錯了。」
想著想著,他又往前邁了一步:「來人啊,準備挖,差不多就是這裡了。」
腳下虛軟,沒有踩到任何足以支撐的東西,地官長猛然覺得不好,但是收已經收不回來了,整個人都跌進了那個洞里。
「大人!」內廷衛立刻手忙腳亂地下去營救。
敖餅趴在樹冠上偷窺著底下的情景,問身邊的蒼猿:「怎麼辦?下去把他們滅口么?」
「是地官長啊,我見過他畫像,滅口不太好吧。」蒼猿說道。
「那就算了,毀屍滅跡的話還得我們倆把他們屍體給吃了,還沒人肯給我們烹飪,要我們生吃,想想血刺呼啦的就難受得想吐。」
「真不懂為什麼我家族人都覺得人肉好吃。」蒼猿托起下巴,也是一臉無奈。
「大概是沒吃過更好的?你看我姐就知道了,自從被季沁養了之後,天天狗仗人勢開小灶,肥得鱗片都冒油光。」
「你這麼說夫子當心她又揍你。」
「她又聽不見。」
「不過應該也是這個道理,我今年冬假多索羅些好吃的帶回蒼猿族裡,也養養族人的胃口,改改他們習慣。」
「好主意。」
「也不知道沁沁他們這會兒怎麼樣了?」
「我姐說季沁是平野星縱、熾火燎原的面相,季家積攢百年氣運都集她一身,就算站在那裡不動,也是個福源,肯定會化險為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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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季沁他們處境一點都不樂觀。
剛下來就被一個背著鐮刀的怪人追殺,劉卧丘以為是同行,但是很快發現不對勁,這人身上氣息莫名危險,帶著濃重的死亡氣息,與他見過的一些屍變的大粽子頗為相似,立刻示意眾人小心。
敖苞扭頭與他相鬥起來,那鐮刀怪人發出粗啞的呵呵聲:「龍族出了個獨角龍王,真是怪哉。」
季二躲在季沁旁邊拚命地翻書,在一則民間怪談中找到皇陵鐮刀人的故事:「守墓人!傳說是當年太/祖時期的一個將軍,為太/祖征戰四方,統一王朝,結果因為於人族殺戮太重,而被排斥,於是太/祖駕崩后,他便自請作為守墓人進入埋骨之地,距今已經有……近千年。」
「果真是大粽子。」劉卧丘伸手掏了一把糯米扔上去,卻半點作用也沒有,不由得臉色一變。鐮刀人趁機回勾了他一下,險些割斷他的脖子。
劉卧丘動作機警地後退兩步。
「不是粽子,就是守墓人。」季二道,「傳聞他是活人。」
季沁滿心擔憂,連她這個外行都能看出來,敖苞絕對是處於被壓制的狀態,聽聞季二說這鐮刀人起碼有一千歲了,更是心中驚駭:「這可怎麼辦,你在哪裡找出來的書,確定不是胡扯?」
「咱們書院藏書閣的。」季二回答。
守墓人鐮刀微頓,本應該直接從敖苞後頸劃過的刀鋒偏移了兩寸。敖苞抓住時機,一個反攻直逼他的面門,守墓人皺著眉頭,動了些許火氣,再次揮動手中長鐮,打算讓她吃點苦頭。
不一會兒,敖苞身上就掛了彩,她難受地皺眉,一個失誤的功夫,只見寒光閃爍的鐮刀已經朝她揮了過來,直奔她唯一的一隻龍角,這般速度,她已經躲避無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逼近。
「住手!」一聲稚嫩的聲音突然喝止了他。
守墓人動作下意識止住。
「請住手,他們是來救我出去的,希望您不要傷害他們。」那聲音繼續解釋道。
「陛下!」季沁驚喜地回過頭,借著薄弱的燈光,看見姬青桐正掛在姬珩的脖子上朝他們走過來,她眼中欣喜更深,轉身就往前飛撲,姬珩立刻把姬青桐丟了下來,抬手抱住了季沁,安撫地撫摸著她的後背。
「心肝啊你快嚇死我,你萬一出點什麼事情我怎麼辦啊?我娘把我胎珠都給你了,我還等著娶你進門呢!嚇死爹了啊!」
「你知道害怕了?」他對她一著急就口不擇言習慣了,彎著唇角捏了捏她的臉,「幽州那次,我擔心你,你卻嫌棄我啰嗦。」
「我有說過這話?!」她撐著他胸口,疑惑看著她,突然觸摸到一片黏膩,抬手一看,立刻亂叫起來,「血啊,你哪裡傷到了?哪個王八蛋敢傷你!」
「沒事。」
「怎麼沒事了,這麼多血啊!」
被丟在地上的姬青桐滿臉憂鬱,拽拽這個,拽拽那個,依舊沒人理她,索性尷尬地揉了揉鼻子,邁著小短腿爬上土坡,和守墓人交涉。
守墓人眼神冷漠,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亂闖埋骨之地,必死。」
姬青桐剛要跟他講道理,突然腦袋頂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她下意識往旁邊一躲,結果頭頂就又掉下來個人。
地官長被摔得眼冒金星,眼睛好不容易適應了黑暗,結果乍一睜眼就看見女皇陛下站在他面前,一臉嫌棄地看著他。
地官長以為自己想念女皇想得癔症了,又揉了揉眼睛,發現真的是女皇,立刻跪了下來,哭得稀里嘩啦:「陛下,臣總算看見你了,這裡是陰曹地府是不是,咱們君臣還是緣分未盡,死了也要重續啊!」
守墓人冷漠地重複了一遍:「亂闖埋骨之地,死!」
姬青桐氣得一腳踹上地官長:「誰讓你過來添亂的!」
「疼,疼?臣還沒死?」
「你想死孤回宮就斬了你!」
「陛下……」
姬青桐抬頭,尷尬地看向守墓人。
空氣中一陣令人心悸的沉默,守墓人突然抬起鐮刀,眾人心中一緊,姬青桐手中王氣彙集,姬珩也下意識將季沁護在身後。
長鐮高高抬起,將他腳邊一隻老鼠斬成兩半,守墓人轉過身,慢吞吞地朝埋骨之地深處走去:「滾吧,我沒見過你們。」
「謝謝。」姬青桐長舒了一口氣,拱手作禮。
守墓人站住腳步,他回過身,微微彎下腰:「不必道謝,一千一百二十年以來,吾守護姬氏的願望從未改變,雖離御前,永不違詔命。」
他又看向季沁,季沁被他瞧得渾身發涼,半響他才出聲道:「你們書院讀書聲應再大些,吾想聽,但總聽得隱約。」
季沁一愣:「哎?你想聽就自己下去聽嘛。」
姬青桐扶額扭過頭,姬珩滿臉無奈,季二則一副欲以頭搶地的樣子,他姐的心怎麼能這麼大!什麼東西都往家裡撿!還過不過日子了!
守墓人思慮片刻:「甚好。」
他身形很快消失,眾人也開始合力離開這裡。姬珩暫時處理了下身上傷口,帶著姬青桐重返皇陵入口。他們還差最後一個步驟沒有做完,錘心養氣過後,女皇還需要登祭台跪謝列祖列宗。
祭台是早已經搭建好的,此刻已經布置完畢,朝中眾臣馬不停蹄地從帝都趕過來,此刻在祭台下規規矩矩站好,內廷衛裡外三圈的警戒著,還有不少鳳岐書院看熱鬧的學子和附近的百姓。
姬青桐跪坐在軟墊上,面向崩塌的鳳岐山,久久沒有說一句話。
眾臣交頭接耳著議論紛紛。春官長也湊到姬珩耳邊,憂慮地問道:「陛下忘詞了嗎?」
「不會。」姬珩道。祭天禱文只有數百個字,姬青桐早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
他話音剛落,沉默許久的姬青桐終於開腔,但卻不是眾人熟悉的祭天禱文,稚嫩的聲音慢慢響起:「列祖列宗,王氣為什麼會因我的產生而產生,因我的死亡而潰散?青桐想了很久,還是以為,這樣是不對的……」
她頓了一會兒,慢慢變得堅定起來:「王氣不是證明姬姓君權神授的工具,不是皇室至高榮耀的墊腳石,它是既是震懾妖魔的天地正氣!便應該長存於天地之間!」
她撐著地面直起身來,閉上眼睛張開手臂,大聲道:「去吧!」
她身上的恢弘王氣立刻四散開來,浩浩湯湯的力量從她周圍奔涌而出,散落帝都,散落到神州,散落到八州和幽州界,滲入每一寸土地。
眾官跌落在地:「陛下不可!」
「陛下您瘋了!」
姬珩也有些驚異,但他很快明白過來,讚賞地看著她,唇邊露出一絲笑意。
姬青桐轉過身:「孤沒瘋,這正是孤一直想做的事情。從今以後,王氣將存在孤治下的每一寸土地,直到消耗殆盡,即便孤死了,百姓也不必擔憂妖魔的侵擾。從孤以後,歷代天子,皆應如此。」
幽州事件將永不重演。
夜聞妖吠,倉皇逃竄的時代,結束了!
姬珩起身,將散盡王氣而虛弱地站不起來的姬青桐扶下祭台,姬青桐靠著他,終於放心地癱軟下身體,不再強撐。
「您為什麼突然做出這種決定?」
「因為我在鳳岐書院花了三天時間明白了一個道理。」姬青桐回答。
「什麼道理?」姬珩問。
「王道不孤。」
「為何不孤?」
「萬民有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