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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拍賣(一)

  帝都季家商行。


  平日里玲琅滿目的一樓,珠光寶翠的二樓,寒光冷刃的三樓,此刻都是一片空曠。四樓的被分隔成一個個小房間,門口各站著一位低眉順目的溫婉侍女。客人們拿著邀請函在門口排隊等待,貴賓們則直接從正門被引上四樓。


  大管事李朔站在一樓正中的檯子上,雙手攏在袖子里,面無表情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李朔面白無須,雙目總是沉沉得像是別人欠了他幾吊錢。據說他和現任季家主的關係還勢如水火,但是勢如水火這麼些年,竟還沒甩開老東家單幹,季沁問他要零花錢他也照給不誤。但是說他效忠於老家主,俞州鬧出那麼大的動靜,他竟然像是從未聽說過一樣,從不過問,也不管自家少主人在路州死活。


  有人在小聲竊竊私語。


  「你看見季家大小姐了嗎?」


  「沒有啊,我有個兄弟今天在定安門當值,根本就沒看見季家的車隊!」


  「那……那季家這是打算拍賣什麼啊?這不是砸自己的招牌么?」


  有人大聲起鬨起來:「大管事你還強撐什麼?趕緊收拾包袱跑路吧!你們大小姐這可是忽悠了整個王朝的人啊!」


  「就是,活龍青鱗哪是那麼好弄的,吹牛也不怕捅破天!」


  「也不知道龍族會不會介意人族冒犯,萬一再來個天降暴雨,神州還好,那邊疆可怎麼辦啊?」


  一樓頓時鬧哄哄的,李朔依舊眼觀鼻鼻觀心,似乎是個雕像。於是起鬨的人更來勁了,整個商行回蕩的都是他們的聲音。


  四樓,趙一鳴帶著女兒趙筠剛坐進房間里,趙筠聽著外邊哄鬧,不滿地問道:「爹,季沁根本就沒回帝都,我們還來看什麼?」


  趙一鳴心中也有些擔心:「應該不會吧,這麼大的噱頭,現在整個王朝都知道了。不可能這個時候放這麼多人鴿子吧?」


  趙筠哼了一聲:「說不定她就是腦子糊塗了。」


  「趙筠!」趙一鳴低聲斥責了一聲,但是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看見她委屈的樣子,態度立刻就軟了下來,「季丫頭雖然老實了些,但是人確實是不錯,你別總是這麼排斥她。」


  他話音剛落,趙筠還來不及反駁,就聽見又有婢子引客人上樓,趙一鳴起身往外一看,眼睛立刻都直了。


  冬官長……夏官長……還有那個躲躲閃閃地避著人的,怎麼看怎麼像冢宰啊?


  他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又用力揉了揉,這次確定自己真的沒看錯!

  ——確定這是季家的拍賣會?不是皇宮的勤心殿?

  四樓其餘房間坐著的人雖然是顯貴,可再顯貴也貴不過這幾位,他們陸續推門出來,對著冢宰和六官的方向,拱手作禮。


  四樓的異常很快吸引了其他樓層的注意,會場內大部分都是帝都人,都見過冢宰和六官出巡,立刻意識到來人是誰,紛紛起身行禮。剛剛在一樓起鬨的幾個人,像是被踩住脖子一樣,發不出聲音。誰敢在六官面前鬧事,嫌自己活得太長了嗎?再說冢宰和六官都來了,拍賣會的價值肯定不言而喻啊!

  一直沉默寡言的李朔終於輕咳一聲,用一種幾乎於耳語的低音說道:「再有哄鬧者,逐出商行。終身不得再踏入半步。」


  「是。」


  周遭徹底安靜下來,恢復了井然的秩序,剛剛那幾個起鬨的立刻潛在了人群里,比誰都安分。


  冢宰和六官分別點頭致意,按照邀請函的號碼分別入了席,春官長這才反應過來,敲了敲隔壁的房間,低聲道:「怎麼感覺,咱們這一來,似乎上了季家的套子?」


  地官長自暴自棄道:「上套也是女皇要往我們腦袋上套的。」


  「也是,冢宰都來了,……他老人家不是咬定季沁拿不出活龍青鱗,死活不肯來嗎?」


  「這我也不知道,估計想看親眼看季沁出醜?」


  兩人說話的功夫,人已經漸漸坐齊。


  申時剛過,四樓的金鈴清脆地響了九聲,竊竊私語聲隨著鈴聲漸漸止息,李朔敲了敲面前的玉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剛要開口,第一個字還沒出喉嚨,就被一聲巨大的轟鳴聲壓住,噼里啪啦的瓦片碎裂聲響徹整個房間,一樓看台的人們連忙躲避,碎裂的瓦片木屑像是冰雹一樣往下砸,大家一邊罵娘,一邊伸手護住腦袋,直到沒了動靜,才小心翼翼放開。


  飛揚木屑揚塵終於漸漸落下去,季沁瞪大眼睛坐在檯子上,看見自家大管事冷冰冰的眼神,強行鎮定:「朔叔,苞子她一進神州,就說她王氣,結果落地沒個準頭,若不是我拉一把,她肯定臉先著地了。」


  李朔依舊陰沉著一張臉。


  敖苞又已經重新披上了標誌性的黑斗篷,依舊沉默著,烏青色眸子壓在斗篷後邊,只露出半張臉來,卻已經足夠美艷而端莊。


  剛剛還在叫嚷不滿的眾人一看敖苞的臉,立刻倒了風向:「非人族類暈王氣是常見的,多喝水啊小妹妹。」


  「小妹妹什麼品種?我家祖傳老獸醫,是不是現在胸悶氣短,要不要我幫你揉揉胸口?」


  「正巧我覺得屋子裡悶,小妹妹就把房頂砸開,真是深得我心啊。」


  季沁聽見頓時橫眉豎眼,剛要發火。敖苞卻輕嗤一聲,拱了拱季沁,要了她的荷包,然後縱身從破洞的天花板一躍,只見一道青尾一閃,瞬間就沒了蹤跡。


  季沁立刻暴躁起來:「斗篷,你給我帶著斗篷!敖苞!你別讓我再逮住你在鬧市上裸奔!」


  周圍瞬間寂靜下來。


  剛剛出言調戲的幾個人恨不得把嘴給縫上。


  真的姓敖啊……


  他們居然調戲一條龍女!今天晚上不會在夢裡被水淹死吧!


  ·

  面色陰沉的李朔冷哼一聲,他看了看旁邊敖苞亂七八糟丟落的幾個箱篋,抬手重新敲了一遍玉磬:「季沁擾亂商行秩序,逐出去。」


  「哎?」季沁露出驚異的表情。


  「私兵何在?」


  「別別別,我自己走。」季沁欲哭無淚,知道家裡這位大管事素來說一不二,她跨過門檻,回頭看了看,可憐兮兮地坐在了門檻上。


  李朔看她一眼,不再搭理她,示意旁邊的下仆收拾一下滿地狼藉。


  周圍人竊竊私語起來:「看季大小姐這風塵僕僕的樣子,難道是剛從路州趕回來的?」


  「路州還什麼消息都沒傳過來,騎飛馬也沒那麼快啊。」有人表示否定。


  「人家騎龍來的。」


  「……」這天沒法聊了。


  「話說季家這大管事還真沉得住氣,季大小姐要是晚來一會兒,看他準備怎麼收場?冢宰、六官還有帝都的達官貴人,別的州的人也都眼巴巴地等著呢。」


  「可是,季沁她趕上了啊。」


  雖然把自家的商行的房頂砸了個窟窿,但是半刻時間不差,正好趕上。起鬨的人失望了,看季家笑話的人失望了,以為這場拍賣最終會流產的人也失望了。


  數個箱篋被整齊排列在一起,護衛們將拍賣台圍成了一個圈,眾人只能遙遠看著而不能近前一步。


  李朔繼續站在台上主持拍賣,他聲音又冷又低,也極端言簡意賅,似乎多說一個字就會要了他的命:「開箱,驗貨。」


  夥計立刻答是。


  和別的拍賣會不一樣,季家的夥計根本不給眾人任何反應的時間,一個箱篋接一個箱篋打開,滿室被奇珍異寶外放的亮光交替輝映,一件比一件更刺激得人眼睛發紅。


  「……夜如金燈,折枝為炬,照見鬼物之形……,——那是洞冥草!」


  「是鮫綃!多少年沒見過鮫綃了啊!」


  四樓,所有人已經全然不顧身份,一個個都掛在了欄杆上,生怕眼睛不夠用錯過一件寶物。


  「咦?還是鮫綃?」夏官長疑惑道。


  「你再仔細看,箱子打開之後,室內有清涼之氣外涌,這可不是鮫綃。」冬官長開口道。


  「那是什麼?」


  「東海員嶠山有冰蠶長七寸,黑色,有角有鱗,以霜雪覆之,然後作蠒,長一尺,其色五彩,織為文錦,入水不濡,以之投火,經宿不燎。暑月置座,一室清涼。」


  「……冰蠶文錦?」


  冬官長猶豫片刻,點點頭:「很可能。東海海戰後,人族與水族雖然互有貿易,但是也只允許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流通。鮫綃和冰蠶文錦,已經很多年沒有人見過了,我也不確定,皇室庫房倒是還有些存貨,問問地官長就知道了。」


  夏官長根本來不及去問,又有個箱子被打開。


  「鮫人鱗!」終於有了個大眾些的東西,鮫人鱗大家都認識,可是價格卻並不怎麼大眾,鮫人鱗也是一位藥材,專治婦人難產,有了鮫人鱗,婦人順產的幾率可提高六成,所以富貴人家都喜歡用鮫人鱗壓女兒的箱底。


  但是這種東西,在這個生產死亡率極高的時代里,畢竟還是供小於求,每逢哪家有女兒即將生產,還是有不少人高價求購鮫人鱗而不得。而且看那一箱鮫人鱗的色澤,青中帶粉,肥大而有光澤,是有錢也難以買到的極品!


  「朔叔!」季沁站在門檻上招呼李朔,「鮫人鱗不賣,那是送趙家主的東西。」


  「合箱。」李朔冷冷吩咐,「送上去。」


  在眾人失落的目光里,那一箱鮫人鱗的光芒被徹底阻絕。


  有家中有女兒的人不甘地向季沁請求:「季大小姐,趙家主就一個女兒,那一箱鮫人鱗起碼也二三十片,賣給我們一些又如何?」


  季沁撓撓頭:「萬一趙家主女兒想生個二三十個呢?」


  來人頓時無言以對。


  趙筠依偎在父親身邊,本來還有些感動,聽到這句話,氣得狠狠翻了個白眼:「季沁她以為我是母豬嗎!」


  趙家主開心地安撫女兒,接過了小夥計送上來的箱篋,遙遙向季沁點了點頭。


  就知道這個小朋友他沒有交錯!

  四樓對面當即有人朗聲詢問:「趙家主,我家有個小兒子斯文俊秀,和也您家小姐正相配,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呸,你這老貨好不要臉,你家那兒子才十一歲,毛齊了嗎?」有人立即打了他的臉,「嘿嘿嘿,趙家主,俺家小子年方十八,上進好學,不如考慮下俺家小子?嫁妝不多要,送他妹子帶上兩片鮫人鱗就好!俺家不興生那二三十個!倆崽兒就夠!」


  「土鱉!」


  「老貨!」


  對面當即對掐起來,趙家主也沒法勸,只能捻鬍鬚,無奈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家有女百家求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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