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傷心人
冰冷的地板,寒氣入骨。
一口鮮血噴涌而出,揪心的刺痛開始慢慢緩解,張三艱難的從地面爬起,他已突破了關卡,進入了一處空廓的石洞大廳,四壁搖曳著陰暗的壁燈。
他的臉色慘白,高大結實的身體有些佝僂,顯然他突破門神一關,受到了致命的心傷。他的心依然在隱隱作痛,心已經有了一絲裂痕。
幽幽的燈影映射之下,石壁的壁畫雖然模糊,卻可以辨析清楚。環繞的石壁壁畫,勾勒的線條簡潔而清晰,是一處古代印度部落群居圖。部落的房屋簡陋而古樸,部族成員竟然全部是黑袍裹體的女人。
她們顯然不是一個封閉的族群,因為只有單一性別,無法實現生命繁衍。這應該是一個修行者聚集的部落,只有女性可以進入的修行圈。
張三目光鎖定壁畫,目光緩緩移動搜索,掃過了每一個角落,每一張模糊的臉,凝聚在一簇隱蔽很深的葦草茅廬。
低矮的茅廬,張開一個黑洞洞的門,裡面似乎坐了一個模糊的身影,一雙渾濁的眼神,正恍惚的盯著張三,似乎在努力辨認他的形貌面容。而小屋之頂,兀立一隻矯健的雄鷹,全身烏黑,散發著黑黝黝的光澤,一雙血紅的眼睛,陰森森的與張三目光對峙。
「咳咳咳!」茅屋深處,傳來一陣隱約的咳嗽之聲。每一聲咳,似乎都在牽動張三的心,咳一下,他的心就劇烈的痛一下。
一道光芒透入小屋,映出了一個裹著黑袍的佝僂身影。小屋開了一扇後門,正對著朝向張三的那一道黑洞門。
老巫婆緩緩穿越了後門,留給了張三一個漸漸模糊的身影,肩膀之上扛了一隻傲視張三的雄鷹。
張三愣了一下,立刻壓抑了心之傷痛。甩開大步,朝著那一處茅廬之門狂奔而去。穿越茅廬,一陣陰風撲面,眼前是綿延而去的荒僻小徑,那一幅佝僂的身影正踩著小徑緩緩而行,漸漸遠去。
凝視那一具漸行漸遠的身影,張三全身毛孔緊縮,脊背生出了一絲寒氣。
那一個婆婆分明是踩著小徑,面對著自己一步步走來,卻越行越遠,一步步的遠離而去。她面朝自己,卻在一路倒行。她的腳步不是前進,而是倒退,飛一般的倒退。
張三遲疑片刻,調整了緊張情緒,立刻飛身大步,追蹤而上。
一路追蹤,視線的畫面變化卻在不停的刺激著張三緊張的神經。黑衣婆婆不但面對著他越走越遠,而且正對她的面容,竟然也越來越年輕,漸漸蛻變出了沁珠的輪廓身影。。。。。。
她的身影在倒退,時光似乎也在隨著倒退,倒退到了一個張三漸漸熟悉夢境。
曠野之上,四顧蒼茫。
一彎月光,沐浴了一片疲憊的營帳。
一個透明的黑紗帳,點燃著一點白森森的燈光,將一個高大結實的女子身影映射到了封閉的幔帳之上。
她輕輕褪去裹緊身體的黑袍,露出了一個凹凸有致的輪廓。然後緩緩跪倒在一點燈光之前,手上已多了一柄鋒利的小刀。
玉指輕舒,一柄小刀伸到了燈光之上,輕輕的烘烤了瞬間。她緩緩收刀回來,在自己一隻飽滿的胸前緩緩地劃了一個圓。
一坨軟乎乎的東西,跌入了一個清水銅盆,濺起了一片鮮艷的水花。
她的軀體開始痛苦的抽搐痙攣,掙扎著扯了一條雪白的紗布,緩緩地纏繞了切去隆起的胸,纏繞地很緊很緊,挺拔的身姿已抽搐得有些佝僂。
包紮了傷口,虛弱的身影竟然並不有倒下,而是艱難的伸手入銅盆,將一張完美晶瑩的皮囊剝離油脂,清洗乾淨后,投入了一個透明的敞口藥罐,浸入了清澈的藥水之中,藥水漸漸蛻化出一層粉紅。
陽光明媚,天地蒼茫,一個孤獨的帳篷,門口支起一支竹竿,掛了一個溫潤潮濕的皮囊,在烈烈西風中搖曳。。。。。。
月色如水,荒野寥廓,一個孤獨的帳篷,點燃了一盞燈火,一個略顯佝僂的飽滿身影,雙手浸入清水銅盆,輕輕揉搓著一片柔軟。清洗了懸挂一天染上的粉塵,將雪一樣的皮囊投入了一罐清澈的藥水。。。。。。
又一個陽光明媚!
又一個月色如水!
一天又是一天,當第七個夜晚來臨,一個裹著黑袍的身影,踏著月色走出了帳篷,慘白的手上提了一盞溫潤潔白,渾然一體的燈籠,消失在茫茫夜色深處。。。。。。
「你終於來了!」一個蒼老而蒼涼的聲音,刺入耳鼓。一絲陰風撲面,張三打了一個冷戰,驀然驚醒。
卻發現自己已置身於一個陰暗的小屋,中央點燃了一盞昏暗的油燈,一個佝僂的老婆婆正對著燈光,摸索著一件雪白的皮囊。
「很久不見,你還好嗎?」張三緩緩走到燈光前,與婆婆對面而坐。
「既然已經放飛,你又何必重新找它回來。」婆婆抬起渾濁的目光,凝視著張三,眼神深處透著一絲情意。
張三僵硬的面部抽搐一下,沒有吱聲。
「好事成雙,你走之後,我又製作了一支燈籠。有了第一次的經驗,色澤光暈都較第一個進步了很多。
來,你摸一下,是否還能勾起你的一些記憶。」婆婆伸出乾枯的手,捧起了手中潔白晶瑩的皮囊,輕輕地遞了過來。
張三猶豫一下,緩緩伸出了手,朝著她手中的皮囊緩緩湊近。
就在他伸手一刻,心口一陣劇痛,身子不由自主的顫抖一下,結實的背變得佝僂,額頭已是汗水涔涔。
硬頂著割心劇痛,他顫抖著那隻伸出的手,輕輕的觸摸到了溫潤潔白的皮囊,一絲溫柔入體,熱血翻湧,心中一陣蕩漾。
噗——
一口鮮紅的血噴湧出口,他被迫縮水,整個人縮成了一團,雙手捂住胸口,痛苦的扭曲著。
接連又吐了兩口血,劇烈的心痛方才略微緩解,他緩緩挺直身體,臉色已一片慘白,額頭汗水涔涔,目光泛起一層血紅。
「你的心很痛,對吧?」婆婆目光泛起一層幽幽的哀怨。
張三默然不語,目光茫然而空洞。
「有一種痛,你根本不懂。」婆婆幽幽說著,一雙乾枯的手緩緩一扯,竟然扯開了黑袍包裹的前胸。
一具乾枯的軀體,肋骨根根暴出,左右兩側各自爬了一個碗口大小的血疤,血疤之中血肉起伏抽搐,彷彿爬了無數的血蟲。
血疤已黯淡,「爬蟲」已黯淡,但那一種撕心裂肺的痛,卻並沒有隨歲月黯淡。
「對不起。」張三的臉因痛苦而扭曲,聲音已嘶啞低沉。
「如果你願意,可以摸一下它們。我經歷的這種痛,可以療你的心傷,摸著它們,你的心便不會再痛。
她喜歡一個人,以傷心的方式,綁架他的一生。
我也喜歡一個人,願意用最殘忍的方式,拿我的的心彌補他的心。」婆婆幽怨一笑,眼神堆滿了幽怨。
「心有所系,心有所痛,是我的選擇,是心甘情願的選擇。對不起,我不想你用以痛制痛的巫法,解除離魂鎖的糾纏,請收回你的一片苦心。」張三緩緩抬頭,目光堅定而決絕。
「你要的東西,就在我心中。我若不取,我便不給。」婆婆嘴角一抽,露出一絲詭異而傷痛的苦笑。
張三沉默不語,身體劇烈的抽搐顫抖,內心陷入了痛苦的掙扎。
「是你自告奮勇,主動要與我了斷往昔恩怨。你在這裡猶豫逗留,外面等候的那個年輕人會等不及。
萬一他忍不住,要衝進來助你一臂之力。
以他的那點粗淺的入門之功,你猜他能渡過幾重門?」婆婆見他沉默猶豫,立刻又祭出了守候門外的何小白。
如果張三不能及時回歸,作為男一號,關鍵時候他一定會選擇衝進來。
「好,我摸!」張三咬牙狠心,做出了一個艱難而堅定的抉擇。
得到他的承諾,那一張皺巴巴的婆婆臉,泛起一絲紅暈,一雙昏花老眼緩緩閉合,乾癟的唇凸起,她的心此刻已徹底陶醉。
張三顫抖著雙手,緩緩的按向了那一雙早已乾癟癒合的血肉模糊,輕輕的按了上去,化成了兩片溫柔的撫慰。
就在肌膚觸碰瞬間,婆婆一雙乾枯的手突然扣緊了他的手,帶動他的手朝著血痂深處抓挖進去。
「你。。。你幹什麼?」張三失聲驚呼,目光已被驚恐籠罩。
他拚命想要撤手回來,可是手腕已被一雙乾枯鐵爪扣死。不但無法後退,五指手指反而抓入了婆婆乾癟的胸口,抓出了五個汩汩冒血的血洞。
一隻手冒血而入,竟然抓透了她的前胸,抓住了一顆灼熱的心。
就在他抓心一刻,那一雙把握他手腕的乾枯之手,突然拼了一推,他的手已被動撤出她的胸口,手裡竟然抓出了一顆血淋淋的心,依然在一顫一顫的跳動。
那一張乾癟的婆婆臉,露出一絲解脫的微笑,開始緩緩褶皺淡化,風化成了一張乾癟的老皮。老皮隨風而化,乾癟的屍體已風化為一具森森白骨,寂寞地橫卧在茫茫無際的曠野之上。
而張三手中的那顆心,也在烈烈風中快速抽縮老化,風乾成了一個皮囊。
一陣風沙卷過,手上的心之皮囊隨風而散,散落出一段晶瑩剔透的斷玉,螢光環繞之間,一隻猛虎張牙舞爪,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