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故事——橋上的男孩
迄今為止,宗教於我而言,只不過是某些人用來逃避現實的說辭罷了,試想下,無端地將不幸歸咎於上帝的懲罰,亦或是將幸福歸結於上帝的恩惠,豈非無稽之談?
不過近期發生的一件事,讓我的信仰產生了動搖,不僅如此,我還有很強烈的預感:這件事將會成為我人生的轉折點。
每天去上學的路上,我都必須穿過家附近的一個廣場,那個廣場與主幹道之間隔著一條小河,河上橫亘的橋將兩岸相連,河水清澈透明,碧波蕩漾的河面在陽光的照耀下躍動著金色的光點,河岸兩側均栽種著垂岸的柳樹,柳枝在風中搖曳的身姿,著實為這景色增添了幾分詩意。每天我都與其他許多學生一樣,徒步穿過河上的橋走到學校,這本來是一成不變的日常,直到有一天,我在橋上遇見了一個小男孩。
起初我並沒有在意,不過由於連續很多天都在同一個時間點看見他站在橋上,若有所思地凝視著河面,我不禁感到有些疑惑並打量了他一番,他總是身穿淺黑色T恤,卡其色短褲,腳踏一雙破舊的帆布鞋,年齡不大,約莫只有十四五歲的樣子。總是兩手插在兜里,面對著河面一動不動地站著,活像一個沉思的思想家。
有一次我像往常一樣過橋,路過他身邊的時候,那個男孩突然轉過頭來,用很低沉的聲音問了一句:「你能看到我吧?」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問話驚到了,一時間大腦彷彿停止了運轉,沒能理解眼前發生的事。我只是獃獃地杵在原地,驚訝地看著他,想必是我的樣子十分滑稽,男孩不屑般地瞅了我一眼,丟下一句「晚上八點再來這裡」便消失了。一切都發生地那麼突然且不可理喻,我不記得我在橋上站了多久,也全然不記得那天上課的內容,只是拚命地調動腦細胞去試圖理解剛才發生的事,然而思考了一整天的結果也全是疑問而沒有答案。唯一確定下來的結果就是我決定今晚去看看,徹底弄明白是怎麼回事。
在前去的路上,我的腦海中不斷重現著上午的場景,我回想起男孩的樣貌,濃密的黑色短髮,五官單個看起來沒什麼特點,但每個部位都不大不小,恰如其分地分佈在各個位置,反倒呈現出一種協調感,渾身散發著符合其年齡特徵的稚氣。來到橋邊,我發現他站在那裡,於是我確定這不是幻覺,我的腦子也沒出問題。
男孩招呼我來到他旁邊,並讓我戴上耳機,看著河面,裝出打電話的樣子,以免讓他人起疑。這時我發現他的態度柔和了許多,彷彿已經把我當成了朋友,要對我說一些推心置腹的話。看到男孩這般親切的態度,我的心情也輕鬆了許多。
「上午是怎麼回事?」我開門見山地問道。
「如我所說,就是想確認下你能不能看見我,因為我是幽靈。」他的語氣很平穩,聽不出一絲感情。
我被這回答驚呆了,以至於一瞬間沒能理解他的意思,愣了一會,緊接著又想起他上午在我面前突然消失,便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幽……幽……幽靈?」我回復道。
「是的,我是個已死之人,現在是個幽靈,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說罷,男孩將手伸向眼前的圍欄,結果手好似被截斷了似的直接穿過了欄杆,而此時我正把胳膊支在圍欄上,這也解釋了為什麼男孩沒有像我這樣做,只是站在那兒。
「如你所見,我沒有實體。」男孩將手收回后說道。
「我自從死後就一直是這副模樣,沒有實體,無法觸碰任何東西,沒見到過同類,活著的人也看不見我,但你是個例外……」男孩喃喃地補充道,彷彿他自己也很疑惑。
「莫非,這預……預示著我即將遭……遭遇不測?還是說我……我已經是幽……幽靈了?」我恐慌到了極點。
「沒這回事,你是活生生的人這點請不用懷疑。還有你不是已經看到我好多天了嗎,也沒發生什麼吧?」
我沒有說話,而是若有所思地望著河面。良久,我似乎終於接受了一切,不再感到緊張,便問道:「只有我一個能看見你,是嗎?」
「對,這麼長時間以來只有你一個,按照現世的時間,我已經死了三年了,不過幽靈是沒有時間概念的,所以也沒什麼感覺。」
「你是怎麼死的呢?你看上去還很年輕。」
「嗯,我死的時候只有十四歲,跳河自殺的,就從這座橋上。成了幽靈之後,雖然已過了三年。但我的形態依舊沒發生過變化。」
「天啊,才十四歲,究竟發生了什麼讓你想不開?」
男孩聳了聳肩,答道:「當你發現周圍沒有理解你的人,無論是老師還是父母都不在乎你的想法,只是一個勁地讓你按照他們設定的路線往前走,沒人關心你的煩惱,同學們也都心甘情願地任他們擺布。久而久之,你發現周圍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人,都是些一丘之貉,自然地你就會喪失活下去的動力。」
「當然,我知道會有人說我的行為自私幼稚,不在乎父母的感受之類的,但他們什麼時候在乎過我的感受呢?還有人會說我膽小,拿死來逃避現實,真是可笑,殊不知面對死亡需要多大的勇氣!……」
少年侃侃而談地說著,雖然言辭激烈但語氣中仍舊不帶有一絲情感,也許這也是成了幽靈的緣故吧,對於幽靈而言,情感恐怕是最可有可無的東西了。
「你有想過自己成為幽靈的原因嗎?難道說是因為自殺?」
「不知道,我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絲毫沒有頭緒,自殺的人多了去了,為什麼只有我一個成了幽靈呢?明明我自己也沒有那種強烈的怨念之類的……」
「在成了幽靈之後,有什麼感觸嗎?」
「與其說是感觸,不如說是認清事實,那就是『生活還得繼續』。約莫只過了不到半年吧,我就發現我已經被完全替代了。我原來的教室座位來了新同學,同學們幾乎不再提起我的事,甚至我的父母,他們也已離婚,各自開始了新的生活,彷彿我存在的一切痕迹都已被消去,也許這就是時間的力量吧。」
他說話時我並沒有看他,不知道他臉上的表情,不過想必也是沒有表情吧。
在那之後我們有聊了很多,我發現他雖然成了幽靈,可依然是個稚氣未脫的男孩兒,許多想法很幼稚,也很純真。
對話以男孩的消失為終結,他丟下一句「今天就到這吧,後會有期!」然後他笑了笑,緊接著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這時我才意識到我忘了問他的名字。
自那以後,男孩再也沒出現在橋上,他去哪兒了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不過無論如何,我都希望能有個好的結果。
我並沒有因為這件事而去信仰宗教,不過它倒是促使我好好思考了生與死的問題。死亡是絕對公平的,是我們每個人都要面對的,而且在我們死後,時間的車輪依舊會滾滾向前,逝去之人終將會被取代。
「既然如此,那我就要拚命地努力,留下自己存在過的痕迹!」我暗暗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