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身著暗紫色大袖長袍的魔族渾身籠著一層淡淡的紫黑色煙霧,他右手的食指上戴著一枚猙獰的獸首戒指,修長的手指上,指甲形狀尖銳,呈不祥的紫灰色。


  他摘掉了面具,一雙深紫色的眸子靜默地看著風且吟。


  而風且吟眼底的警惕隨著對方面具的摘下,漸漸變作了震驚。眼前這個魔族,生了一張與風五一模一樣的臉!.

  即使氣質不同,連種族都變了,可是風且吟依然能從眼前這張臉上,找到自己熟悉的東西。他鬆開劍柄上前幾步,欣喜道:「風五!你是風五!」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問:「這些年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怎麼會變成魔族?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情?」


  然而眼前的魔族只靜靜地看著他,眼神同當年默默站在他和風六身後的青年一樣,安靜、冷淡而從容。風且吟疑惑地看著他,「風五,你怎麼……」


  「我不是風五。」魔族青年開口了,聲音也同當年的風五一模一樣。


  風且吟一愣,他後面一步仔細地打量著對方,這個魔族看著他的眼神並不陌生,卻……沒有當年風五的溫情。


  像是被人從頭到尾潑了一身冷水,風且吟臉上的欣喜漸漸退去,他冷靜地看著對方,「怎麼回事?」


  「我是司無忌。魔族這一代的魔尊。」司無忌開口解釋。魔族並不是人類,他們生於極淵,與修真界隔著一道無盡河遙遙相望。修真界的修士追求得道成仙,飛升後晉入仙界,而極淵的魔修則吸收魔氣,修鍊到一定境界后墮入魔界。不同於修真界以四大仙門為首,其下混亂割據的局面,生活在極淵的魔族世代以純血真魔為尊,魔尊統治他們,便如同人間帝王統治平民百姓。


  風且吟卻不在意他魔尊的身份,只將「無忌」這兩個字咀嚼了一遍又一遍,風五的的名字,也是無忌啊!他看著司無忌,等著對方繼續說下去。如果他真的跟風五沒有任何關係,怎麼會生了同樣的臉,擁有相同的名字,又怎麼出現在他面前?


  司無忌繼續道:「我雖然不是風五,但風五卻是我的一部分。五十年前,我誕生的那一刻起,便知自己少了一部分魂魄。因而神智時常陷入混沌之中,族中長老自我出生起一直派人外出尋找我缺失的一部分,一直到十六年前,他們找到風五,我和他融合,得到了他的記憶。但你所認識的那個風五,只能存在於你的記憶之中了。」


  聞言,風且吟沉默了片刻,這個結果是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但對方身上魔息翻滾不休,顯然已在突破的邊緣,實力比起自己更強出不少,根本沒有必要欺騙自己,可既然風五成了對方的一部分,那麼風六呢?


  「風六呢?你的人當時為什麼不救他?」風且吟不敢想象,如果風六還活著的時候,看見風五被人救走,只有自己冷冰冰地被人埋在地下,他會是什麼心情?絕望、痛苦、怨恨還是後悔?他還那麼年輕,還不到十八歲啊!

  聽到風六這個名字,面上冰冷漠然的司無忌眼底卻有了幾分恍惚,即便他一直強調自己不是風五,風五隻是他的一部分,但是連他自己亦無法否認,當和風五的靈魂融合之後,風五就是他,他擁有風五的一切記憶和情感,而風五心疼了一輩子的弟弟,對他不可能沒有影響。


  「當時我的人到的時候,風六已經死了。」司無忌道:「當年的凡界承受不了太強的魔壓,能過去的都是一些修為低下的魔族。他們除了將風五的屍體帶回來,根本做不了什麼。」說到這裡,司無忌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已經一片漠然。


  「我們需要合作。」司無忌道,「你需要為家族報仇,我需要為風六報仇。」


  「你還將風六當做弟弟?」風且吟脫口而出。


  司無忌不答,只冷冷地看著他。


  見狀,風且吟沉重的心情忽然緩和了幾分。他說風五隻是他的一部分,可他難道就不是一個完整的風五么?

  心情一好,所思所想亦比平時明晰幾分。風且吟目光一動,忽然道:「五年前那件事情,是你做的?」


  五年前,十年一次的仙門大比在靈宗召開,大比之上,風且吟拿出搜集來的證據,當著所有大小門派的面,力陳家族被滅、又被千里追殺的冤屈,因著證據確鑿,又有宗門為他張目,靈宗迫於形勢,不得不認下,最後卻只推出了一個叫賈玄通的弟子,聲稱一切都是賈玄通的私人恩怨,與靈宗無關。當時陪著風且吟一起去的師兄弟有不少人經歷過當年的追殺,一聽靈宗將一切都推到了一個弟子身上,都氣得火冒三丈。


  風且吟卻並不意外,他早知道事情沒那麼容易。當年靈宗掃尾掃得乾淨,縱使有宗門相助,他也查不到多少有力的證據。能逼得靈宗承認,還是靠的一個魔族提供的證明。那個魔族說當年靈宗的人從他那裡買去魔器陷害風且吟等人,結果東西對方拿走了卻違反約定,沒有付出原先說好叫喚的法器,那魔族實在氣不過,陰差陽錯下得知風且吟等人在搜尋當年的證據,便打定主意前來相助,為了表示誠意,他還放出了當年與靈宗那些人交易的影像。


  「當年那個魔族,是受你指使?」風且吟問。當年他一直心懷疑惑,既然那個魔族手裡握有證據,靈宗那些人怎麼敢不守約?況且,以靈宗的財力,又怎麼會吝惜幾個法器?但如果這件事情背後有魔尊推動,那就不足為奇了。


  司無忌點頭,承認了此事。遂問:「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風且吟說出了他的打算,「我這次的任務是帶同門師弟出來歷練,今天在青銅鎮休息一晚,明日就帶他們去鳳鳴山。」


  「鳳鳴山?」司無忌看他道:「你是去找那樣東西。」


  風且吟眉峰一動,「你聽說過?我是在血脈傳承中得知那樣東西的,若是能找到,對推倒靈宗絕對大有裨益!」


  司無忌手掌一翻,掌心忽然多出一枚黑色的珠子,拇指大小,看起來與尋常琉璃珠沒什麼不同。


  將手裡的珠子遞給風且吟,司無忌道:「你帶著這個,也許能有些作用。」


  風且吟有些意外地接過手裡的珠子,「多謝。」


  「不必謝。這是合作。」司無忌將面具扣在臉上,負手道:「這些年,我放了些探子進修真界,發覺近年來靈宗行事愈發囂張,似乎有什麼了不得的依仗,同前些年龜縮在太阿山的樣子大不相同。應當是又有了什麼變故。我會派人再好好查查。只是僅僅有了靈宗那些行事荒唐的證據還不夠,必須有什麼東西能將靈宗變成威脅到整個修真界的存在,這個禍害,才能徹底清除。」


  「這個我自然清楚。」風且吟道。


  司無忌聞言勾了勾嘴角,身體卻漸漸變淡,而後完全消失。


  風且吟看了那枚珠子一眼,將之收進乾坤袋。遂要轉身離開。然而沒走兩步,遠處就傳來一個婦人凄厲的慘嚎,「天哪!這是誰幹的!」


  風且吟腳步一頓。緊接著又聽到一個老人家的呼喊:「前面那個站住!你把我家花都踩爛了!賠錢!」


  風且吟的身體徹底僵住了,他看了看周圍連綿出去幾十畝的花海,又看了看腳下零落的殘紅,臉上閃過幾分愧疚,緩緩回身。


  只見一對年過花甲的老夫妻手裡各提著把鋤頭,飛也似地衝過來,在一輪圓月的輝映下,像兩隻身形矯健的動物。


  他們在花田中央的小道上不停奔跑,眨眼間就到了風且吟面前,兩人氣喘吁吁地一人一邊按住風且吟的手,齜牙咧嘴地朝風且吟咆哮,「好你個小夥子!我家種了恁多日子的花,你二話不說就踩個稀巴爛!你們這是要弄死我們兩個老傢伙啊!」


  老婦人死死扯著風且吟的衣服,把那件乾淨整潔仙氣飄飄的白袍揪得皺巴巴的,口裡還不住哀嚎著:「夭壽咯!這些花明天就可以收了!過兩天就要送到青辰派賀壽了!這下完了,全完了!」


  風且吟任由兩位才練氣中期的老人家扯著他的衣服,想了許久還是沒想起來青辰派是哪裡的門派,只好道:「兩位老人家勿慌,這些花我全買了。」


  老人的哀嚎聲立刻停了,老夫妻倆懷疑地看向風且吟,「這花可貴著呢!小夥子可別想著哐我們。」


  風且吟心道這些花雖然漂亮,卻不過是普通的品種,連靈植都算不上,當然,這句話他沒提,只從乾坤袋裡掏出一枚靈石遞給他們,「你們看這個夠嗎?」


  見到風且吟手裡拳頭大小,靈光湛湛又清透無比的靈石,兩位老人眼睛都直了,他們使勁擦了擦眼睛,才小心地把那枚靈石接過來。再一抬眼,眼前卻早就沒了年輕人的身影。


  清淡的月光下,老婦人看著丈夫手裡的寶貝,小心翼翼道:「老頭子,這真是靈石?」


  老頭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感覺到那上面澎湃的靈氣,嘆息一句,「那還能有假?這肯定還是一枚上品靈石,有了這個,咱們就能買一顆好點的築基丹給咱乖娃,到時候他肯定能築基成功,然後當上青辰派的長老,到時候,咱們乖娃就不用再看別人臉色過日子了啊,老婆子。」


  老婆子感嘆一句,「等乖娃築基以後,咱們到下面也能安心了。真好。」


  老頭子看著天上的滿月,也跟著感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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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些年來靈宗行事真是愈發囂張了!」客似雲來的大堂內,一個身著銀紋白袍,身負長劍的少年拍了一下桌子。周圍坐著的其他少年紛紛附和。


  這個小鎮來往的人不多,客棧的生意也冷清,原平乾脆就將整間客棧一起包下來,此刻那十三個少年就將幾張方桌拼在一起,眾人圍坐成一圈,將靈宗近些年的囂張行徑一件件拎出來數落了一遍。


  「上個月我去造化宗訂幾百枚凝神丹,他們本來有的,叫我在大廳等著,結果靈宗的人一來就沒有了,肯定是被靈宗的人截胡了!可惡,明明是我先去的!」


  「這有什麼?出發之前我去天工門取兩個月前就定下的護身軟甲,都拿到手裡了,結果靈宗那個姜維一來,就直接從我手裡搶走了!大家都是四大仙門的內門弟子,誰比誰高貴多少?憑什麼他一來就搶我東西?」


  「那被搶了沒?」


  「當然沒有!」少年得意洋洋道:「剛好風師兄在附近,我給風師兄傳了訊,風師兄一來那小子就萎了!」


  「做得好!」


  大堂內氣氛正好,少年們熱熱鬧鬧地在說話,原平則和紀珩坐在另一張桌。


  「這些年,風師兄在宗門裡的聲望越來越高,都快趕上掌門了。」原平笑著道:「紀大哥你呢?當年你是怎麼從千金峰下活過來的?風師兄他一直覺得你還活著,一直念著你。」


  紀珩沒法同他們解釋自己只在千金峰下面過了六十五分鐘,結果一出來外界已經過了十六年,只含糊地說了一句「說來話長」,就將話題轉到了風且吟身上,「你說風且吟一直在念著我?」


  原平嘆息道:「自然。風師兄一直忘不了你,我們都勸他,可他完全不聽。幸好,如今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他看著紀珩道:「紀大哥,我想,你應該也明白風師兄的心意了吧?」


  紀珩點頭道:「是的。風且吟把我當成兄弟,當成親人。他以為我死了所以很難過。」


  原平聞言一愣,連忙擺手道:「不,紀大哥你誤會了,不是這樣的。」


  「不是怎樣?」正好這時風且吟回來了,他一走進客棧,就見到原平對著紀珩喊不是這樣,不由移步過去。


  原平看向風且吟,用目光示意他向紀珩解釋,眼睛就完全釘在紀珩身上了,連一絲一毫都沒有分給他,他暗示了半天結果完全是無用功。而沒過一會兒,他就被風且吟不動聲色地趕到另一桌跟那些少年們坐一起了。原平氣呼呼地想,算了,讓風且吟吃吃苦頭吧!他不管了!


  風且吟將桌子上的果酒推到一邊,從乾坤袋裡拿出他這些年從各地收來的美酒,倒出一杯放到了紀珩面前,笑道:「這些年走過許多地方,每過一處就收集一些當地的佳釀美食,總想著等你回來就給你嘗嘗。」


  紀珩道了聲謝,拿起杯子一口喝了。


  喝完就對上風且吟期待的雙眼,「如何?酒水的味道嘗得出來嗎?」他至今都不知道紀珩沒有味覺的真正原因,仍是將自覺滋味不錯的東西帶到紀珩面前一樣樣讓他嘗。


  紀珩這回終於不負所望,在系統分析出成分后,就結合結果道:「嘗出來了,辛辣中帶著微甜,釀造的工藝很不錯。」在紀珩所在的星際時代,真正釀酒的技術早已遺失在歷史之中,就算從考古中發現釀酒的方法后研究釀造出來,也沒有古代來得純粹了。當然,這番見解來自於紀珩的父親,他一個機器人是嘗不出一杯水和一杯酒的區別的。


  但是風且吟並不清楚緣由,他以為紀珩是真的能嘗出酒水的味道,高興得眉眼飛揚,彷彿是他自己得到了天降的寶物,他看向紀珩的雙眼裡浮起細細碎碎的柔光,嘴角勾起的笑意怎麼也壓不住。於是從乾坤袋裡一連取出了十瓶小酒,一瓶倒了一小杯,「今天就喝這一點,以後我帶你到處走,每到一個地方就喝遍那裡的好酒!如何?」


  一個人類要請他喝酒?紀珩無法拒絕這個善意的請求,因而即使嘗不出味道,依然應了一句「好。」


  然而共享視角的阿寶忽然爆了句髒話,【我靠!】


  紀珩:【怎麼了?】


  阿寶:【阿珩,你剛才……】


  紀珩:【剛才?】


  阿寶:【沒什麼。】陪著人類喝酒?紀珩以前是不會做這種浪費能量的事情的。恩,也許是因為病毒的原因,肯定是!

  五六杯酒下肚,紀珩面色不變,風且吟的耳根和脖子卻紅了。


  紀珩看著他,核心程序里一遍一遍地回放當時他掉下千金峰,風且吟趴在船上伸手抓向他的影像,忽然問他,「你這十六年,過得怎麼樣?」


  風且吟聞言一愣,頓了頓,才露出一個笑容:「這些年,我過得很好。」


  紀珩:他在說謊!


  要拆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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