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蓋婭星的夜色，深沉如同一片巨大無邊的黑幕，瓢潑的暴雨傾倒而下，噼里啪啦的砸落在地上，將所有的聲音都掩蓋下去。
沒有一絲光亮的房間里，隱約間，只見一個男人蜷縮在地上，挺拔頎長的身軀因為痛苦而不斷發抖，整個人彷彿一隻受傷的野獸，不時發出危險又沙啞的嘶吼聲。
此時，房間的角落裡，一個瑟瑟發抖的女人正縮在那裡，極力的想要離那個痛苦打滾的男人遠一點兒，她緊緊靠在牆角的凹陷處，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獲得一絲安全感。
這時，那個男人的頭高高昂起，發出一聲震天的嘶吼，恰巧這時，窗外閃過一道耀目的雷光，照亮了這一方黑暗的天地，同時也照亮了那個男人的臉龐。
原本清雋的五官因為痛苦而扭曲，猩紅色的眼眸好似一頭嗜血的妖獸，彷彿下一刻就會撕碎眼前的獵物，他的骨骼劈啪作響，身上的肌肉不停的膨脹、扭曲，指甲早已變成了利爪，深深的插/進地板里。
那個女人被嚇了一跳，四肢稍微一動，綁在她兩隻腳腕處的鎖鏈便發出一絲叮噹的脆響，那聲音吸引了男人的注意，他猩紅色的視線掃過來，頓時讓她驚恐得忘記了呼吸。
巨大的恐懼如同潮水，瞬間將她吞沒，她感覺到全身的血液逆流而上，每一寸神經彷彿都開始隱隱作痛。
她的胸口像是被填滿了沉重的巨石，痛苦、酸澀、連呼吸都變得越發困難。
那是因為恐懼，因為悔恨，因為即將到來的、幾乎可以預見的痛楚和絕望。
我錯了！我錯了！
所以，可不可以……放過我？
窗外閃過一道道的雷光，暴雨如瀑布般劃過所有的窗戶，模糊了人們的視線，男人從黑暗中慢慢走來，他向她伸出了大手，一把抓住了她脆弱的脖頸，她被無法反抗的巨大力量按倒在地，驚恐的睜大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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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希爾曼皇宮的餐廳里。
皇帝、克萊斯特和竹清零坐在餐桌旁，開始享受今天的早餐。
新鮮出爐的鬆軟麵包、牛奶、沙拉、甜點……侍者把裝滿美味食物的盤子一樣樣擺上來，又替他們鋪好了餐巾、擺好刀叉。
克萊斯特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色的休閑褲，一派悠閑的坐在餐桌旁，他看到侍者上了一盤鮮美的三文魚沙拉，伸出手非常自然的把它放到了竹清零的面前，含笑道：「你愛吃的，多吃點兒。」
在他的手臂伸過來的時候，竹清零的身體瞬間變得十分僵硬，她坐在原地，小小聲的道了一聲謝。
克萊斯特心情很好的說：「客氣什麼。」
竹清零側頭看了他一眼，明亮的晨光下，他的臉龐清俊溫雅，清亮澄澈的眼眸正望著她，彎彎的含著笑意，裡面根本看不出半點偽裝。
誰能想到白天那淺淡而笑的英俊容顏，在暴雨的暗夜中會化身為嗜血的野獸，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慄。
她渾身一顫，從心底冒出一絲抑制不住的寒氣，急忙低下頭，不自然的拉扯了一下高聳的衣領，擋住脖子上暗紅色的勒痕。
克萊斯特含笑望著她，眼前的視野忽明忽暗，彷彿籠罩著一層忽深忽淺的血色濃霧。
「咳，」皇帝輕咳一聲，打斷了這兩人一大早的「秀恩愛」，看著他們道：「肖恩應該今天就會回來了，我會和他好好談談，但以他的倔脾氣，估計事情不好辦，克萊斯特，你也找個機會和他談一下，他一向很尊敬你。」
「我知道了。」克萊斯特頷首表示了解了，皇帝滿意的點頭，於是，幾人安靜的進食，誰都不再言語。
當天晚上，飛鷹號終於降落到了蓋婭星的空間港，皇宮的近衛隊早已等候多時，恭敬的請肖恩登上了懸浮轎車。
一路無話，很快，在士兵的簇擁下，肖恩來到了希爾曼皇宮的門前。
他走下懸浮轎車，在皇宮大門前的廣場上站定，望著眼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建築群，突然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雪白而優美的宮殿，燈火燦爛而輝煌，宏偉、華麗、無數藝術與科技的集合體。
原來，它也只是一個更加龐大而精美的籠子而已，難怪顏昭不喜歡。
這時，門口有位負責迎接的近衛官走過來，恭敬的微笑道：「殿下，陛下已經等待您多時了。」
肖恩點了點頭，闊步往裡走，他穿過雄偉的宮殿大門、潔白的樓梯、風景優美的花園、幽深靜謐的林蔭道、美輪美奐的大廳，一路走到了皇宮的書房門前。
一路走來，沿途到處都站著或明或暗的皇家衛隊的士兵，肖恩看在眼裡，但臉上的表情卻始終淡淡的，旁人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書房的門口站著兩名皇家親衛，看到肖恩，立刻敬了一禮，其中一人表情嚴肅的說：「抱歉，殿下，這是必要的程序。」
肖恩淡淡的勾唇一笑，解下了腰間的佩槍和匕首，另一人拿著一台儀器走近他，一道淡藍色的光芒從他頭頂掃描而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可以了。」他們見他配合，莫名鬆了一口氣，讓出了門口的位置，肖恩邁步走了進去。
肖恩望著眼前熟悉的皇宮書房，心中感慨，曾幾何時，他根本不需要任何的報備，隨意進出，不過短短時日，竟然需要全身檢查才能出入了嗎？
此時，皇帝坐在書桌後面，面容消瘦，神情看起來有些疲憊，不過一段時間不見，他的容顏似乎就變得蒼老起來。
「肖恩，回來了？」
「嗯，托福無恙。」他一步步走近，最後在皇帝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皇帝的視線靜靜掃過肖恩的臉龐，見他面容平靜，稍稍放心，他沉默了一會兒，重新抬頭望向他。
「肖恩，你不能交出2s技術。」他的聲音沉穩有力，目光鄭重堅持，顯然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肖恩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淡淡勾唇，目光銳利的直視他，反問道：「如果我不答應呢？父皇你會讓門外的皇家親衛軟禁我？」
父子倆如此開門見山，直言不諱，僅僅一句對話，便把氣氛弄得緊張起來。
皇帝目光銳利的盯著他：「肖恩，你難道不知道2s技術對於希爾曼而言意味著什麼嗎？你早已不是任性妄為的小孩子了，克萊斯特身體不好，希爾曼早晚要交到你的手上，這就是你對國家負責的態度嗎？我對你很失望！」
肖恩沉默的望著他，半天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語氣嘲諷的問：「父皇，我從來就沒有過任性妄為的童年，你難道忘了嗎？」
皇帝一愣，似乎沒有反應過來他的話怎麼突然轉了方向。
「您一直口口聲聲為了希爾曼，從來都沒有管過我，我十二歲的時候就進了軍隊，您不會忘了吧？」肖恩的表情非常陰鬱，又道：「如今我一力挑起希爾曼的國防線，父皇你真的以為門外的幾個皇家親衛就困得住我嗎？你心目中聽話的、負責的、總是能夠按照你的命令完美完成任務的兒子，你真的以為那是真正的我嗎？」
皇帝怔住了，他似乎沒有想到肖恩會如此尖銳，他沉默了一會兒，軟化了語氣：「即使如此，那也不是你犧牲國家利益的理由。」
肖恩呲笑一聲，搖了搖頭。
他這樣不配合的態度讓皇帝十分不滿，目露譴責的盯著他。
「父皇，這張王牌你攥得太緊了，已經生怕失去它到了魔障的地步，你難道不知道，打不出去的王牌根本沒有存在的價值……」肖恩微微傾身，壓低了聲音道：「它已經不再是你手中的利器，而變成了挾制你的工具。」
「肖恩！」皇帝拍案而起，惱怒非常，他受不了兒子對他的批判和譴責，更加受不了他對他視野狹小、固步自封的嘲諷。
「好吧，或許你認為是時候打出這張王牌了，可我倒要問你，omega保護協會整頓議案有什麼價值，值得你用2s去換，我看不出任何有益於希爾曼的地方！」皇帝強壓住自己的怒火，沉聲道：「如果你說不出自己的道理，我是不會讓步的！」
肖恩思索片刻，抬頭望向皇帝，緩緩道：「父皇，每個時代都會有走在時代最前沿的科學技術，它可能會壟斷整個社會的資源，但是其實這些都不重要，因為時代是在不斷變化的，每個時代變遷的同時，都會誕生全新的、更加偉大的技術，誰又能保證永遠走在時代的前沿？
您覺得2s是最有價值的王牌，殊不知聯邦一直在研發新的技術，或許用了不多久，您最寶貴的2s就會變得分文不值，何不趁著它還能賣出高價的時候，果斷出手呢？
至於如何繼續保障我們的利益，其實只需要做一件事情，就是判斷出下一個時代到底需要什麼？換一個維度思考問題，站在更高的地方，判斷下一個時代的戰略，或許我們能夠通過自身的努力，去走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更或許您可能會引領下一個時代。」
皇帝微微蹙眉，露出深思的表情，肖恩見狀，淡淡勾唇，問道：「父皇，您以為，聯邦能夠掌控全局靠的是什麼？」
「科技、經濟和軍力。」
「一百年前，或許是的。」肖恩眯了眯眼，沉吟道：「可是，如今早已今非昔比，七大軍團中聯邦議會直屬的三大軍團實力大不如前，其它四大軍團並不足夠聽話，經濟由於同盟國的飛速發展，首都星早已失去了第一經濟體的領先地位，至於科技……他們連2s都沒有。」
他頓了頓，看著皇帝的眼睛說：「可是，這麼多年，他們還是能夠掌控全局，您以為他們靠的是什麼？」
皇帝一愣，就見他微笑著答道：「就是omega保護協會。議會掌控了上層所有人士的婚配權和生育權，沒有人會不在意的。
可是，如果他們連這一點也失去呢？如果omega不再被議會獨佔，如果任何人都能公平的追求自己的伴侶，而不需要看omega保護協會的臉色，您覺得，聯邦議會還能夠保住他們至高無上的地位嗎？」
皇帝的心頭一震，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露出一絲苦笑。
如果說議會的人看不清局勢，是因為他們自私自利，可是，他身為希爾曼的皇帝，一直認為自己一心為了這個國家，卻也被一時一刻的得失所局限，或許他真的老了。
終於，皇帝長嘆道：「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我只希望中間如果出現任何問題，你都能夠把控住局勢，你有這樣的信心嗎？」
肖恩毫不遲疑的點了點頭：「有。」
皇帝嘆了口氣，苦笑道：「你說得對，我其實根本攔不住你，即使你現在就想接任我的位置，也是未嘗不可的……」
然而，對於這個問題，肖恩卻沉默了很久。
他的神情很平靜，沒有任何高興或興奮的表情，他的眼睛沒有焦點，似乎望著很遠的地方，顯得有些失神。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看向皇帝，有些狡黠的翹起嘴角道：「父皇，您還年輕，再努力一下，生個弟弟妹妹繼承王位吧。」
皇帝又被他的話弄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不由得無奈失笑。
或許他真的不了解自己的兒子，連他到底想要的是什麼，都搞不清楚。
皇帝沉默片刻，緩緩道：「坐上這個位置，你可以為國家做更多的事，也有更大的權利守護你想守護的人。」
肖恩嘴角一彎，露出淺淺的笑，沒有回答他，反而說：「未來的事，誰說的清呢？父皇，好好乾，我相信你還能再生十個八個弟弟妹妹，又或許，過個幾年，大哥的病就治好了呢？」
「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先走了。」他站起身，擺了擺手，邁步走了出去。
皇帝望著他離開的背影，淡淡的笑了。
或許他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可是，肖恩卻是他值得驕傲的兒子。
從小到大，他付出的太多，得到的卻太少。
他一直都按照他的要求一步步成長，可是那到底是不是他想要的，他卻並不知道，他唯一開口要的，只有那個omega。
或許認同他的選擇，那是他能為他所做的，唯一正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