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雌君（中）

  齊斐後來認真反省過，他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把話直截了當地說清，畢竟他的伴侶可是有著能在他只說了個開頭的情況下，就主動的腦補完他後面全部話語的能力。


  值得慶幸的是哪怕大雌蟲和小雌蟲上一秒還處在爭論中，他們都以黑髮雄蟲的意見為首，在齊斐開口的下一秒，他們就把關注從「究竟雕的是誰」上轉移。言和齊昱共同看著齊斐，用目光傳遞——「想聽」。


  「想聽。」


  兩隻褐發雌蟲面面相覷了一會，發現把這想法說出聲的是其他蟲。


  坐在另一側的金髮雄蟲正端著一張正直爽朗的臉，笑得十分意味深長的道，「這可是崽第一次外出任務帶回來的『紀念品』，背後的意義當然值得一聽。」


  當年，戰亂后雄蟲的數量銳減，能夠有機會獲得外出執行任務機會的雄性少之又少，這項古禮在不知不覺中便逐漸成為雌性單方面向雄蟲獻禮，後來持禮的雌性太多，可供選擇的贈予對象太少，雌性的主動贈禮行為便也少了下去，最終發展至幾近完全消寂。


  只因能夠使用到它的時刻實在稀少。


  但「幾近」與「稀少」，這兩個辭彙的使用便意味著，依然還有少量的蟲子們在沿用著這項古禮，依然還有需要用到它的時刻存在。


  奧齊就是這少數之一。


  左卅在奧齊出聲插/進話題里時，也意識到他的孩子正在送出的這份「紀念品」，絕不是紀念品那麼簡單。


  他是更加少數的，在那個年代里還能收到由雄蟲贈予的戰利品的雌蟲之一。


  即是如今距離他們的時代已經過去許久，這項古禮的使用仍不多見，能收到雄蟲贈予戰利品的雌性仍是稀少。


  ……不過。


  黑髮雌蟲靜靜看了與他一個座位相隔的褐發雌蟲一眼。


  現在，這裡已經又多了一隻收到由雄蟲贈予的戰利品的幸運雌蟲。


  而對方像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收到的禮物喻意著什麼。


  言注視著齊斐的雙眼裡只帶著些好奇與疑惑。


  這讓齊斐忍不住像剛剛揉齊昱似的揉了揉大雌蟲的腦袋，他問，「聽說過『洛菲之禮』么？」


  這是他正在進行的這項古禮的名字。


  第一隻向自己的心儀蟲獻上第一次帶回的戰利品，並以此向對方求愛的蟲名為洛菲。後來他的這項行為被他蟲效仿，在古老的部落群居式生活中，眾蟲都知曉最先這樣做的蟲是洛菲，因此在這項行為被大家廣泛認可並效仿學習后，蟲群中德高望重的長老蟲便以其首創者為它賜名，它被命名為「洛菲之禮」。


  言當然聽說過這項古禮。


  這段資料作為蟲族婚姻史的發展象徵之一，被記錄在他們需要學習的相關資料數據內。只是就像諸多快遺忘這項古禮的蟲子們一樣，言也僅僅是當初在學校學習時匆匆看過一眼相關資料，從未對其抱有過任何期待。直至雄主剛才提到這四個字時，他才把與之相關的久遠印象從回憶中調了出來。


  ……等等。


  雄主提到了「洛菲之禮」？！


  原本還有些疑惑的雙眼倏然睜大，齊斐從自家伴侶的臉上看到不可置信的神情。


  「噓。」


  他及時按住了雌蟲的嘴唇。


  「讓我說完？」


  齊斐已經吸取了在自己把重要的話說完前別讓他的伴侶開口發表任何看法這一教訓。


  被制止了開口的言乖順點頭，他的視線緊緊膠在齊斐的臉上，感到自己的心臟猛地加速跳動起來。就像是突然進入到高負荷運轉的中央處理器，這心跳有一瞬間甚至讓他感到了吵鬧，他認真豎起了耳朵，生怕自己的心跳聲會蓋住雄主接下來的話語，讓他不小心聽漏掉雄主接下來要說的任何一個字。


  「遵循洛菲之禮，以這份從第一趟正式外出任務的目標礦石星上帶回的晶石所雕刻成的贈禮為信物，以周圍所有在場的親友為證明。」齊斐將自己的手覆蓋上言捧著晶石雕的雙手，晶石雕被合握在他們雙方的掌中，他的眼睛凝望著他的伴侶，在雌蟲驚愕的藍眼睛中，看見了一個神情專註的自己。


  「今天正好是相遇1062天，締結婚姻關係1061天。現在我將履行1061天前我曾做過的那個承諾。」


  說到這裡頓了頓。


  鮮少一次性說這麼多話，齊斐讓自己緩了緩的同時，也是讓他的伴侶，以及周圍旁聽的所有蟲們緩了緩。


  然後他才繼續。


  黑髮雄蟲鄭重的，認真的對著正目不轉睛看著他的雌蟲道，「以後更多的無數天里，我請你以雌君的身份繼續與我一同生活下去，你願意么？」


  「……」


  連不可置信的表情都喪失，他的伴侶看起來像是被一顆隕石正中腦袋，整隻蟲都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左卅在這短暫的褐發雌蟲呆愣住的間隙里從對方懷中抱走了小雄蟲齊羿，並把齊昱也從自家孩子的懷中抱出，轉放到身旁奧齊的懷裡。


  他的做法非常正確。


  因為下一秒，找回了表情和身體控制權的言就在眾目睽睽下，難以自制地把自己用力塞進了齊斐的懷裡。


  假使他的動作再稍慢一點，兩隻小蟲崽就能完美成為雙親軀體間的「蟲肉夾心」。


  言在緊緊攀住齊斐的身體時不忘小心護好了手中的晶石雕。


  「……」


  他張了兩次口，兩次均沒能成功發出聲音。


  齊斐回應著這個用力有些過度的擁抱，等待他的答覆。


  「……我願意。」


  終於出口的聲音在微微發抖。


  言無法確定是他的聲音本身就不穩，還是因為他發著顫的嘴唇使他的聲音不穩。他的身體似乎也在無法控制的輕度顫抖，這讓齊斐把他擁的更緊了一些。


  「啊，真是……心情複雜。」


  坐在後排的左恩悄悄低語，他和安萊懷裡一蟲一隻小雄蟲。


  結合了他與安萊五官的兩隻小蟲崽正一同抬頭看他。


  「雄父當年給雌父送的是什麼？」


  雙胞胎之一好奇的問道。


  「雌父當年給雄父送的呢？」


  另一隻跟著問道。


  「這個……」


  這個就是自己在目睹過這種感蟲場景后不願意麵對的問題。


  左少家主在內心嘆了一口氣。


  屬於早已遺忘這項古禮的他，當年自然沒有特意準備禮物，第一次外出商旅時帶回的特色紀念品都被他送給了自己的雌父。


  安萊也一樣。


  兩隻小雄蟲從雙親的反應里看出了答案。


  然後左恩和安萊看到，他們的雙胞胎幼蟲對視一眼，動作非常一致地搖了搖頭。


  「所以……」


  「雄父是個壞榜樣。」


  「齊斐叔叔是個好榜樣。」


  一本正經的稚嫩聲音里充滿遺憾，雙胞胎總是能默契的銜接對方的話語。


  「我們要學習齊斐叔叔。」


  「不可以學習雄父和雌父。」


  「否則等到日後看到同樣的場景，被我們將來的孩子提問道同樣的問題時。」


  「就會露出和雄父雌父剛才一樣複雜尷尬的神情。」


  坐在正在被他們「批評」的雙親懷裡，雙胞胎擊掌，異口同聲的做出總結，「就是這樣。」


  左恩，「……」


  安萊，「……」


  正在執勤任務中的戰士不得擅離崗位，厲脊背挺直地站在他被分配到的點上，而注意力已經完全從他本該履行的職責上移開。


  沒有誰會來指責他的玩忽職責，譴責他任務期間的不專心。


  因為此時在場的所有蟲都已把注意力放在了同一處，也正是他正隔著一段距離靜靜看著的那處。


  那裡有他最重要的朋友，對方看起來正在迎接自己蟲生里最幸福的時刻之一。


  在齊斐一家剛到時，言便過來與他打過招呼。


  厲還記得他們當年參加畢業儀式的情形。


  與那些有家庭的畢業生們都不同，收容中心出身的學員們不存在任何能被邀請來參加他們畢業儀式的家屬。彼時他和言一蟲一把座椅，靜靜坐在其他同樣沒有家屬能前來的學生中間，不遠處屬於家庭的歡聲笑語無法傳達到他們所坐的那塊區域，彷彿是有著無形的能量牆，將那些他們不曾得到過，以後也不知能否得到的東西抵擋在那片區域外。


  今天的這場畢業儀式上，依然存在著這樣與「家庭區」格格不入的「沉默區」。


  就像他們那時候一樣，那些孤兒出身的畢業生安靜的參加著儀式，只偶爾有幾蟲朝熱鬧的家庭區投來兩眼，又飛快的移開目光。


  但現在那片沉默區里已沒有他和言的身影。


  他的好友正坐在自己的家庭成員間，對方那個關於「家庭」的夢想早已不再是夢想，言切切實實的收穫到了一個美滿的家庭，還有一個值得尊敬與愛慕的對象。


  而至於他自己……


  厲下意識摩挲了一下手指，那上面有著不少新添的細小痕迹。


  操作輕巧的廚房小刀對他來說，似乎要比操作重上許多的粒子長刀困難得多。他能在格鬥中精準的劈砍對手，卻時常在砧板上讓他的食材迷一般「平地起飛」。考慮到地球的烹調方式與蟲星本土有所差異，在學習那些煎炸爆炒時也經常手忙腳亂。


  ……不過總歸還是在慢慢進步！


  厲放鬆了自己的蟲爪子，自我安慰他比起最開始時還是有了不小技術提升。


  再次相遇會是在未來哪個時間，也還是未知。


  他不著急。


  「冷靜些了？」


  「……嗯。」


  處在無數目光中心的兩蟲就那樣維持著緊密相擁的姿勢好一會，齊斐感到懷中身體的微微顫抖平復了下來，才輕聲問道。


  他的伴侶在他肩上點點頭。


  從巨大驚喜衝擊里終於緩過來一些，言意識到他和雄主目前還處在公共場合里的問題。當身體的自控權能夠拿回，他也就感受到了來自周圍的堪比聚光燈的目光照射。


  這讓言略有些窘迫。


  他自覺太過失態，在外沒能維持住禮儀，並擔憂著他這樣的失禮是否會給雄主丟臉。


  然後他的腦袋就被齊斐敲了一下。


  「別瞎想。」


  齊斐儘可能控制了自己聲音里的無奈，他敲完后又揉揉被自己的指節敲擊的部位，「文件還好好收著嗎？」


  「！」


  言立即想起來雄主當初說過的弄丟就不帶他去換一事，他飛快點頭，恨不得現在就能回家將文件翻出來以表自己真的有好好收著。


  齊斐不禁又揉揉他的腦袋，「那就好。」


  最後拍拍伴侶的後背，示意他們是時候分開，在他們分開后齊斐才看見雌蟲的眼眶已經微微發紅。剛才言一直把腦袋埋在他的肩上，他沒有感受到有溫暖的濕意滲進肩部的衣物里，想來應該是他家的傻蟲將那些情感全都憋了回去。


  「婚姻所那邊預約的時間是下午三點，我們回去拿文件吧。」


  「是。」


  「宴會的時間交給你定。」


  「宴會？」


  「嗯。」


  「……是！」


  「還有，有特別想要去的地方么？」


  「這……」


  四周圍觀著的蟲子們已經有幾隻不由捂住了眼睛。


  ——因為這實在是太閃瞎蟲眼了！


  「在笑什麼？」


  在帝國高等學院搞了一個大新聞的一家蟲已經返還到家，齊斐與言一同上樓去拿當初的那份婚姻文件，奧齊則和左卅一同在客廳沙發上休息、


  左卅注意到金髮雄蟲已經對著面前的光屏笑了半天。


  「笑我剛剛做了一件好事。」


  奧齊笑眯眯的回答他。


  配以雄蟲燦爛的笑容，結合自身對對方的了解，左卅直覺事實並不如雄蟲所說，他對奧齊的回答持懷疑態度。


  「確定是『好事』？」


  「當然。」


  金髮雄蟲篤定的點點頭，朝自己伴侶招招手，示意左卅坐到他身邊。


  「你看。」


  奧齊大方的將自己的光屏展示給了左卅，順勢在坐到他身旁的黑髮雌蟲側臉上親了一下，「能夠為我們親愛的鳴的成家大業出一份力，還能適當遏制一下你時不時冒出來的瞎想，你說這是不是一件好事？」


  「……」


  左卅默然看著眼前的光屏，光屏正停留在公眾網上的[今日熱門]板塊內，奧齊點開了一篇點擊量頗高的，關於他們的孩子今日高調進行二次求婚的評論文章。


  文章回顧了將意義非凡的「第一次」的戰利品帶回獻給最重要的蟲的古禮，列舉了許多歷史上雄蟲雌蟲亞雌間互相贈禮表達心意的實例，然後花大篇幅表達了寫評者對於言這個「幸運到可惡的傢伙」的羨慕，以及對他們的孩子竟然沿用這一古禮向雌侍進行二次求婚，請對方從此以雌君的身份繼續與自己共度一生的高度讚揚。


  文章的最下方，還附上了在現場幸運見證到這一幕的有心蟲抓緊拍攝的二次求婚現場視頻。


  該視頻由原本是請來記錄畢業儀式的媒體工作者拍攝，畫面與收音的清晰度都十分之高，在該隨著該文章一同發布后，短短數小時內點擊量已達一個驚蟲的數字。


  評論區里已經被花式表達羨慕的蟲子們攻佔，左卅在熱門評論的首位看到了自家雄主的評論。


  [奧齊_抱緊崽和卅：大家要學會把目光放的更遠闊一些，不要只盯著已經成家的一隻蟲看。悄悄告訴大家一個秘密，你們的左鳴首席當年第一趟外出科研考察帶回的那一份戰利品還沒有送出去，我只能幫大家這麼多了！]

  「怎麼樣？是好事吧！」


  奧齊攬住了左卅，笑呵呵的問道。


  「……」


  不。


  左卅在心底搖搖頭，他幾乎有些同情今天這個休息日里也還在科學院中忙碌的兄長。


  這對左鳴來說一定不會是一個好消息。


  而此時遠在科學院的左鳴，正剛完成一項數據分析，略略伸了個懶腰，從呆了一整個半天的實驗室中出來。


  溫和的科學家活動一下久坐后略感僵硬的筋骨，準備去給自己取一份營養餐，現在高等學院那邊的畢業儀式應該也已經結束，今日的他實在抽不出空去看齊斐的畢業儀式，只提前發了消息祝賀對方畢業，並為對方準備了畢業禮物。他思索著這個時間點再發一道問候通訊過去是否合適，忽然覺得周圍有些不對。


  「？」


  全然不知自己已經被好友賣了個乾淨的左鳴從自己的思考中脫身，他看了看四周正悄悄觀察他的其他科學院職員。


  雖說平時也會有院內的職蟲悄悄偷看自己的情形出現，但今天他感到眾蟲的目光格外熱切，彷彿他是一道橫檔在課題進程上已久的難關，今日大家終於找到了能夠突破他的辦法，視線中滿是迫不及待想要攻關的狂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