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農家
青山綠水,白草紅葉黃花,幾句話道出了揚州深秋的景緻,若是尋常北地早已是樹木凋零,一片荒蕪,哪想在此尚有帶著綠意的樹木,紅透人心的楓葉。以及當季的花木,到處多了幾番安靜的生機勃勃。
這日,日頭尚未正中,顧家莊里的生活依然安靜平和,這個時候,大多數莊稼已經歸倉,路邊堆著高高低低的谷茬,黃綠相間的葉子被秋風一吹,偏偏落下,打在身上似乎帶著股陽光的暖意,褐色的路邊是晃著尾巴慢慢走來的牛羊,清澈的溪流,恰恰如同丹青大師手下的閑居圖,不帶半分人工雕砌的修飾,讓人的心無端平靜了不少。
路邊,一行衣著低調氣度不凡的人慢慢走來,為首的長者精神矍鑠,身板挺直,身後是幾個年輕公子哥,再後面是幾位儒生打扮的讀書人,似乎是特意到鄉野看風景尋些靈感的讀書人,因尋常時候顧家莊的景緻好,村落乾淨又別有一番景緻,故而讀書人倒是喜愛在此流連忘返,春華秋實皆能自得其樂,村裡人也習以為常,再加上如今已近晌午,村裡人多是在家歇息,路上倒是沒有太多人。
這群人正是南巡的康熙帝一行,當今聖上方巡視完高堰村築堤事宜,心內頗多感觸,如今又聽得附近有一村莊,正是昔日發現新式谷種從此奠定揚州成為「天下穀倉」的顧家莊。
聽得張鵬翮提起這地,康熙帝倒是有些興趣,他心情本來因太子身子不適有些煩悶,此時聽了天下穀倉的傳聞,興緻勃勃的說道:「張卿既然提到此處,朕倒是想去看看此地的人物風貌,往時朕也曾親自闢地務農,深知其中的艱難,《史記酈食其列傳》中曾說『者以民為天,民以食為天,能知天之天者,斯可矣』,朕只盼天下太平無飢殍。」
康熙帝這番話語引得眾人低頭謝恩,張鵬翮說道:「皇上聖明,百姓有您真是天下的福氣。」
「好了,運青,爾等到了鄉間不必再如此拘禮了,稱呼我為老爺即可。」康熙撫須朗笑,先自己改了口。
「微臣遵旨。」眾人紛紛低頭答應。
康熙帝又轉過頭看著身後的一位年輕人道:「修文,聽運青說你家正是在此處,果然人傑地靈啊。」
顧修文躬身行禮道:「托皇上洪福,因近年來風調雨順,故而揚州一帶百姓安居樂業,天下太平故而莊裡生活好了不少。」
康熙撫須道:「卻是如此,民以土地為本,若是吃的飽穿的暖,他們倒是少了不少煩心事。」
康熙帝興緻勃勃的看著沿路的風景,十四阿哥人尚且年輕,天性帶著活波好動,此時走在鄉間的路上,東張西望,倒是覺得與往日所見大有不同,對著身邊的八阿哥說道:「八哥,這個村子倒是乾淨整潔的很,我看了一路上甚少破敗之處,別有一番景緻。」
八阿哥搖著手中的摺扇四處看了一番,點頭道:「的確如此,倒是與揚州城內有些不一樣呢。」
一行人邊走邊看,康熙帝看著不遠處有片乾淨的平地,上面鋪滿金黃色穀粒,在日頭底下讓人看得格外欣喜,康熙帝嘴角微動道:「朕本有些遺憾不能一觀此處莊稼長勢,如今見了這些」
見了這些,心裡開心的很啊,走上去看看去。」
待近前後,康熙帝彎腰撿起穀場上曬的穀粒,顆顆飽滿,微微散發著陣陣谷香,握在手裡。竟有些沉甸甸,他對著身後的幾位皇子道:「你們上前看看,這裡的糧食如何?」
四貝勒胤禛本就在戶部主事,對此格外關注,拿起幾粒稻穀,點點頭:「卻是比之他處要好上許多。」
「咦,這是為何,不是聽說江南一帶皆種植這種稻穀嗎,為何這裡的要看上去顆顆都重了不少啊?」十四阿哥也有些奇怪。
「修文,你可知為何?」康熙帝問起了地頭蛇顧修文。
「啟稟聖上,學生也是多有猜測,故而閑暇時候也試著種了一些,果然此處的收成畝產比之他處倒是多了不少,微臣心想或許這裡的水土地形或許更適合種植,只是這種新式稻穀的育種對水質要求較高,故而每每到了春耕時期,家家戶戶皆是辛苦育種,方有如今的收成。」
「嗯,言之有理,種地艱辛,百姓辛苦啊。」康熙帝扶著鬍鬚點點頭。
正說著話,護衛卻有些緊張的看著不遠處,正欲阻攔,卻發現來人是個不滿兩歲的胖娃娃,這胖娃娃穿著紅色的小衣服,頭頂中間留著桃型的劉海,雙眼大而透著一股靈氣,此時踉踉蹌蹌的走來,讓人擔心一不小心就會跌了一跤。
娃娃或許是個愛熱鬧的,看著前面的大人並未驚慌,反倒伸出肉肉的小手,他手裡緊緊攥著一個黃黃的小鴨子,近處一看卻是個精緻小巧的玩具,娃娃裂開了小嘴,啊啊的走到康熙帝的面前,將小鴨子遞到對方的身前,又伸出手要抱抱。
康熙帝見了這等陣仗倒是有些愣了,滿人有抱孫不抱子的習俗,他皇子龍孫眾多,除了太子,被他親手抱過的卻很少。如今被這情形勾起回憶,想起一病不起的嫡子,心中一軟,那是自己唯一抱過的孩子,當年也是如同這個娃娃一般白白嫩嫩,天真可愛。
娃娃看著眼前彷彿自己祖父的老爺爺並未抱起自己,向來得眾人寵愛的孩子不開心了,抬頭又看到自己熟悉的人,嘴巴里嘟嘟囔囔的喊道:「叔,叔。」
顧修文看著一個人出來的小石頭,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擔憂,歡喜這些日子甚少回來,就連小石頭都長了不少,擔憂稚子天真,唯恐衝撞了貴人,正欲上前將孩子抱住,卻發現康熙帝已經蹲下來將人接了過來,其餘眾人皆是目露詫異及恐慌,隨行的幾位皇子更是擔心自家皇阿瑪身體,欲將孩子接過來,只是康熙帝哪肯,抱著孩子問些話,這小石頭自小可愛,一向接受到眾人的善意,知道叫老人家:「爺爺。」童言稚語的回答讓康熙帝心情好了不少。
「娃娃,告訴爺爺,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石頭。」小石頭拿著手中的小鴨子遞給康熙帝,想要對方和自己一起玩。
康熙帝不懂孩子的心思,將小鴨子推給小石頭說道:「爺爺不玩,小石頭自己拿著吧。」
「鴨鴨,玩。」小石頭不知道是在說什麼。
「娃娃,你爹娘呢?怎麼就你一個啊?吃了沒?」康熙帝逗他。
這麼多問題,小石頭哪能回答出,只是聽了後面的話,小耳朵立刻直楞起來說道:「吃,吃,小石頭吃。」
「哈哈,竟是個貪吃的小傢伙。」康熙帝點著他的小鼻子,又晃了晃胳膊,搖搖他。
小石頭被逗得哈哈笑,連著叫爺爺,身後眾人倒是感嘆,這小娃娃倒是福氣大的很,竟被當今天子抱了,尋常的皇親貴族家的孩子都沒有這麼大的臉面。
正玩著,一個聲音傳來:「小石頭,你怎會在此?」
眾人抬頭,只看到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家站在曬穀場邊,這老人雖說年事已高,但是身板挺直,皮膚微黑,一雙手印刻著庄稼人的力氣與辛苦,眉目間帶著庄稼人的樸實和智慧,讓人覺得面善的很,這人正是顧里正。
顧里正本是要回家吃飯,看著小石頭被不認識的人抱著,心中自是擔心,正欲上前,卻看到身後的顧修文,知道小石頭應是無事,又看著顧修文和張鵬翮說道:「張大人也在此,老朽有失遠迎,真是失禮。」
張鵬翮見過顧里正,知道這位老人家行事做人極為公道,心中也是有好感的,兩人寒暄幾句,不好提及康熙的身份,只是含含糊糊說是陪同上峰來鄉間走走。
顧修文又說了幾句,陪著顧里正向康熙見了禮。
「老人家,這是您家的孩子嗎?」康熙帝抱著小石頭問顧里正。
「是鄰居家的小孫子,不知為何,竟是自己一人出去了,老朽擔心他家人著急。」顧里正看著眼前的人舉止有度,身邊隨從眾多,而且修文和其上峰張大人也在其中,也想到這位必非凡人,也擔心多說多錯,故而想將小石頭接過來。
康熙帝畢竟年紀不小了,小石頭貪吃,很是有些分量,此時離他最近的四貝勒胤禛將孩子接了過去,顧里正正欲上前接過,卻被康熙帝制止了,說道:「老人家莫要擔心,我們聽說顧家莊風景一向很好,春華秋實各有一番風趣,故而來此欣賞散心,老人家有空,可否和我們聊些風土人情。」
「客人要是不嫌棄的話,老朽自是願意。」顧里正也不想給修文惹麻煩,他倒是沒猜出康熙帝是皇帝,只是覺得應是修文的上峰。
「老人家貴姓?」
「老朽姓顧,是這個村的里正,這裡是顧家莊,世代居於此處。」顧里正恭敬的回答。
「原來是一村裡正,那老人家近年來生活可好?」
「托老天爺的福,這兩年生活好了不少,自從前些年那場洪災后,如今風調雨順,咱們也不用擔驚受怕了,日子有了盼頭。」顧里正欣慰的說道。
「聽語氣,您似是經歷過洪災的?」
「實不相瞞,老朽自小在顧家莊長大,經歷了四次洪災,尤其是三十八年那場水患,災民遍地,生靈塗炭,當時哪曾想到會有今日,只是期盼著過了今日不講明日,或許老天看江南人太過可憐,故而之後一年好過一年,風調雨順,收的糧食有了富餘,日子漸漸好了,咱們這心也安了。」顧里正誠摯的贊道,他幾經生死,對如今的日子格外的滿足,話里臉上都帶著些笑意。
「知足常樂,也是一大幸事。」康熙帝感嘆道。
「可不是如此,百姓所求的不過是安居樂業,如今修文他們這一輩的年輕人從苦裡走過來,做什麼都踏實,咱們這些老人家也放心了。」顧里正點點頭。
「老人家家中有幾口人?」
「家有五口人,大兒子如今在臨縣做些小買賣,倒是不讓人挂念,二兒子前些年還上過幾日學堂,如今不做了,就幫著忙著地里的活計,雖說胸無大志,所幸手腳勤快,幫了我們不少忙,還有一個小女兒。」顧里正慢慢說著家中的情形,看得出對自家的幾位子女格外滿意,雖說不是做什麼大事的,但是卻是都自立自強,踏實肯干。
兩人說了些顧家莊的風土人情,顧里正看著天色正值晌午,康熙帝身邊人也目露擔憂,不斷建議說歇息片刻,顧里正一向好客,故而邀請幾人去家裡坐會,說道:「如今天色不早了,鄉里人家粗茶淡飯,若是客人不嫌棄,來家裡吃頓便飯,讓我們盡些地主之誼。」
張鵬翮也擔憂聖上身體,故而也連連附和,康熙帝笑道:「是我等打攪老人家了。」
「哪裡,哪裡,你們既是阿文帶來的,也是顧家莊的貴客,來,來,我家就在不遠處。客人請。」顧里正熱情的招待眾人。
正欲向前,小石頭的小手突然指著前方:「姨,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