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蘇州奇案(一)
《庚溪詩話》中稱江南五月梅熟時,霖雨連旬,謂之黃梅雨。
江南五月常常陰雨綿綿,此地文風鼎盛,讀書人閑時或捧一紙書卷,或乘坐烏篷船尋兩三好友喝茶看雨,到了夜間,檐下、船上皆掛起燈籠,照的青石板路愈發明晃晃的。
到了夜間,很多人都早早歇了,聽著雨聲,在家裡老婆孩子熱炕頭享受天倫之樂,再沒有比這更美的事情了。
不過,此時蘇州城內空蕩蕩的街頭卻出現截然不同的一幕,一群人踏著夜色飛馳而來,5月天氣不是太熱,到了夜間更有一股寒氣,這群人身披蓑衣,頭戴蓑帽、賓士間露出了藍色箭袖,又時不時的閃現懸挂腰刀,看上去極有氣勢,水珠飛濺在馬蹄上,又飛快的上面滑下,。
一行人到了一個巷子里,為首一人上前敲門,三聲過後,門被打開,大家悄無聲息的進去了,不久門就被遮掩了。
待入了走廊,一行人脫掉身上蓑衣、蓑帽,露出的面容都尚還年輕,身材與江南大不相同,這些人皆是身高體壯,極為精幹。
一人甩著衣袖上的水說道:「早聽李兄弟說江南的這個季節雨水多,本以為不過是一場大雨,誰知竟是如同小娘子的眼淚,說有就有,時不時的來一場,又不大,整日身上都濕漉漉的,真是讓人氣悶,做什麼都沒勁。」
「可不是嗎?如此下法,何時是個頭,聽人家說這雨要下一個月,什麼梅雨季節,哎呦親娘哎,這不折騰人,倒不如給個痛快呢?」另一個年輕人說道,他生於北地,哪見過這等磨人的天氣。
「哥哥們莫急,江南氣候一向如此,哥哥們往日見慣了大漠風沙,如今見些不一樣的,也是人生的一大享受,這個季節恰是江南最好的時節,不冷不熱,綠樹紅花,我等會在江南一段時間,倒不如細細欣賞,心靜自然就舒服了。」說話的是一位面相極好的年輕人,他雙目機靈,身材不高,聲音清朗,可見年紀不算太大。
「也是,反正左右都要在這,倒不如放寬心,哥幾個也算是看過江南的景緻了,不虛此行。」又一位贊成道。
幾人說笑間就到了院子里,已有人上前帶著其餘人回了住處,只有那位李兄被留了下來,一位管事模樣人上前恭敬的說道:「李大人,老爺有請。」
那人聽了,跟著管事向著前方走去。
到了正廳,一人坐在廳內已經等候多時,這人面前只一盞油燈,影影綽綽的在牆上露出一個剪影,來人看到座上之人,行了一個禮,恭敬的說道:「下官李衛見過王大人。」
「李大人請起,出門在外,不必多禮。」來人站了起來。
這人站起后,身影有些消瘦,他的年紀不小了,兩鬢已添白霜,但是目光湛湛,是不是微露的精光倒是讓人覺得此人不容小覷。
這人正是工部尚書王鴻緒,此人十分得康熙信任,他的奏章從不是請安的摺子,一向是密奏,不寫官銜,就連客套的話都不用說,只言公事即可,可見聖上對其人的看重。
卻說這位王大人為何來到蘇州,皆是因聖上的一封密旨所致:「前歲南巡,有許多不肖之人騙蘇州女子。朕到家裡方知。今年又恐有如此行者。爾細細打聽,凡有這等事,親手寫來奏聞。」
這就是後世聞名的蘇州買賣女子案,這些人販子不同於尋常,概因這些人或與朝廷中有關,他們打著聖駕南巡的旗子買賣女子,實在是膽大妄為,故而康熙帝這次南巡之前特特派遣得力幹將來查證可有其事。
王鴻緒接了密旨即可帶人來蘇州,早已派出不少得力幹將去蘇州各地查訪,李衛正是其中一批,卻說李衛自入京,先是參加武考,名次稍微靠後,最後還是入了兵部當了工部員外郎,他為人機靈,雖年歲不大,但是其善於交際,至今為止倒是辦成了幾件事情,故而這次王大人也帶了他來。
李衛去了崑山,又去了太倉,倒是得了不少消息,他將名冊整理呈上去道:「大人,屬下去了崑山查到一人,名為章京,這人曾經買賣一盛姓女子,后又在太倉買賣吳姓女子,如此已有不少女子被買,但奇怪的是這些女子皆非被人販子拐賣,大多是被親生父母賣掉,這些人打的旗號竟是官府旗號,說是採買宮女,但具屬下查證官府並無此事,之後這些女子竟下落不明。」
王鴻緒斂目微思,心中卻是神思百轉,他接到的密旨后,也是暗訪了不少地方,的確如李衛所說,有些人家並非窮困人家,卻賣掉年華正好的女兒,聽說這些姑娘皆是面容嬌美,善絲竹,為的卻是南巡敬獻給聖上,若是僥得天寵,從此榮華富貴,為博一個富貴,很多人家都是捨得的,如今陛下宮中的幾位漢妃不正是聖眷正濃嗎?
王大人心中藏著心事,面上卻不顯,只是為李衛斟了杯茶道:「又玠辛苦了,天色不早,還是早些歇息,明日你隨老夫去揚州。」
「屬下遵命,王大人您也早些歇息。」說完,李衛拱手行禮告退。
待從王大人房內出來,李衛扶著腰刀看著廊下的雨滴,淅淅瀝瀝的彷彿永遠下不完,喚起了他久違的記憶,其實也並非太久,如今他離鄉有一年多,但是京城的氣候、經歷讓他再入江南仿若隔世,想著牽挂的人和事,他心中嘆息。
第二日,天色微亮,水霧籠罩著整個街道,一輛馬車並幾個侍衛悄悄的離開了小巷,向著揚州城方向走去。
卻說李衛這廂忙於正事,遠在揚州江都鎮的顧家莊眾人也開始忙碌起來。
江南五月的確是百花盛開、萬物催生的時節,雨水充足,光照適度,有經驗的老農聽著布谷鳥叫著,就開始提醒鄰里開始插秧了,顧家的田地大多佃出去。
顧修文如今忙於河道,梅雨季節,水位一日漲過一日,正是驗看新修的堤壩是否成功的重要時機,他也無暇再□□忙著農活,故而今年只有一塊水田留下,這是沈浣特意要的,這裡種的是顧家的口糧,自來照顧的格外金貴。
女兒家身子弱,五月雖然暖和了,但是水中仍然有寒氣,顧修文堅決不同意沈浣去田裡,因擔心她萬一自作主張去插秧,特特請假回家找鄰里的青壯勞力一起搭把手插秧,就連他自己都親自下去,務必一天之內做完所有農活。
人多好辦事,這些人都是一把好手,又忙著做了這個回家,是故到了晌午,田活就忙完了,顧修文當然要款待的,就邀著大家去吃飯。
他們家的飯菜是出了名的好,吃過的人都說比鎮上大酒樓好,故而聽了話,各個開心的不得了,鄉里鄉親都熟悉的很,故而說話也親近,若是外村人見了顧修文這個舉人老爺,定會戰戰兢兢的,本村人看了顧修文依然如庄稼人一樣下田,心內也是讚歎,這孩子真是未忘本。
「修文如今是舉人老爺了,竟還和往日一樣勞作,不像那隔壁村的酸秀才,自入了學堂就未下過田,年輕時候靠著父母兄弟,如今又靠家裡婆娘織布,好容易考上秀才,愈發看不起人了。」旁邊是村東頭的獵戶顧修望說道。
「可不是,上次聽我家婆娘說,他們家起早貪黑忙活,掙的錢都不夠給那秀才買件衣服的,要我說倒不如咱們農戶人家呢,再怎麼說,咱們能讓妻兒吃飽。」這接話的也是同村顧修敬。
「也不能這樣說,讀書是有讀書人的好,咱修文如今已經在衙門供職了,以後可是吃公家飯的,可見讀書還是有好處的,但是還是要有擔當才好,否則無論讀不讀書都沒用的。」顧修晉在人群中說著話,果然迎來一陣誇讚。
「是極,修晉如今在鎮上做生意就是不一樣,看這道理一套套的。」顧修敬打趣道。
「得得,咱說的就是這個理,對不對,修文?」顧修晉拉著旁邊的顧修文說道。
「聽著是有幾分道理的。」顧修文笑著說道。
「看看,看看,修文都說我有幾分道理的,可見我是真的不錯的。」顧修晉得意洋洋的說道。
眾人紛紛打趣,又有那熱情的漢子重重的拍在顧修晉肩上,引得對方大喊大叫,倒是將先前難得一見的智慧打的煙消雲散。
這些人都是顧修文的同輩人,但是俱已成家了,他們比顧修文年長許多,如今家裡都忙著農活,但是都是種地的老手,顧修文本打算給錢的,但是大家都堅持不要,本來活不多,而且自家孩子在學堂,時不時的顧修文還會去教課,能得舉人老爺指點,大家自是開心的很。
說說笑笑間,已經到了顧里正家,因沈浣和翠兒年歲已大,家裡不便招待客人,就借了顧里正家裡招待,自己帶著酒肉米面。
進了裡面只見,園外石榴花開,綢緞般的花瓣如同貴妃曼舞,將宅子妝點的愈發熱鬧,進了園內枇杷、桃子、杏兒等掛滿枝頭,桃子皮淺綠,咬上一口,又甜又脆,又有些枇杷也熟了,格外的誘人。
顧里正在門外笑著迎了大家進了前院,旁邊石桌上擺了不少水果讓大家先吃,正忙著卻見又有一小童蹦跳著進來,這孩子年歲不大,衣著布料倒是還好,也並無太華貴,倒是這孩子生的是真好,白嫩的臉蛋,大大的眼睛,高而挺直的鼻樑,年雖尚幼,但舉止之間的風度與尋常農家孩子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