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為自由而戰（二十一）
通往第四世界的隧道。
蘇沐沐, 暴君，李閔對峙而立。
蘇沐沐正在研究羊皮契約的真實性, 其實她本想拿點什麼好處來著，誰知暴君卻拿出了一張契約。
此刻，她心裡迫切想要驗證自己之前的想法，同時，她對暴君的不信任導致她對羊皮紙契約也沒那麼相信。
未知的東西太多, 保不齊她就掉坑裡了呢。
她把羊皮紙卷了起來，還給李閔, 嘴裡大義凜然地說道，「也用不著這樣的東西，我相信你們, 但我有個條件。」
李閔忍不住用眼尾的餘光看了一眼暴君, 這一眼落在蘇沐沐眼底，讓她覺得李閔是想徵求暴君的意見。
「什麼條件？」自打暴君接受蘇沐沐「自私自利」的小人設定之後，態度就變得比較平靜。
「我不希望夜毒和沈知秋出事。」她說。
暴君沉吟了一下, 「刀槍無眼, 這一點我無法保證。」
蘇沐沐倒也沒多失望, 原本她就沒有多指望暴君，她裝模作樣的思考了幾秒鐘，才不太情願地點點頭, 「好吧, 我需要一點時間準備準備, 你們可以先暫時離開這裡嗎？」
眼看蘇沐沐終於答應了, 暴君臉上也不由自主露出可愛的笑容，雖然時間緊迫，但這種小要求她自然不會拒絕，便和李閔暫時離開了隧道。
隧道中再次只剩下蘇沐沐一人。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臟，正打算一咬牙把自己的心臟挖出來時，她忽然僵在了原地，剎那間，她感覺自己的思緒變得遙遠而有模糊。
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悲傷，猛烈得彷彿像是最鋒銳的匕首，瞬間將她刺穿。
她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等她回過神時，她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然而她卻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流淚。
她茫然地擦了擦自己的眼淚，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心臟。
心臟劇烈的跳動著，似乎不需要她剖開表面的皮膚，它就要破體而出。
與之相應的，那截白骨，以及潮汐的另外兩截斷刃彷彿也感受到了這股巨大的悲傷，紛紛離地而起，環繞著她的身體。
「噗！」
環繞著她身體的潮汐劍尖在蘇沐沐毫無防備的時候，快如閃電地刺入了她的胸腔。
劇痛拉回了她沉浸在悲傷中的神智，她低頭望向自己的心臟，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它的模樣。
「噗通，噗通——」
它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她的心臟並沒有半分血肉和血液，那是一顆拳頭大小的瑰麗紅色寶石。
這是她人生中見到的，最美麗，也是最神秘的寶石。
潮汐劍尖為它打開了通道，它一邊跳動著一邊離開了蘇沐沐的身體。
蘇沐沐怔怔地望著自己面前漂浮的幾件事物，白骨，火紅璀璨的心，帶著血液的劍尖，伴隨她最久的劍中。
她已經感覺不到心臟的疼痛了，因為那股悲傷已經如海嘯一般淹沒了她。
恍惚間，她忽然看到一粒粒金色的光點從隧道的地面升了起來，那些光點彷彿夜晚的螢火蟲一般，搖曳生姿，美得驚心動魄。
她緩緩地側過頭，昏暗幽藍的隧道內，螢火圍繞著她翩翩起舞，半透明的隧道之外，黑暗的天宇，星河閃耀。
這是她一生中見過的最美麗的畫面。
「真美。」她感慨著。
隨後，她閉上了雙眼，朝著身後倒去。
．
倘若每個靈都是帶著使命誕生的話……
夜毒的使命就是殺掉自己的兄長，真主，取而代之。
而我的使命……
大概就是讓世界碎片變得完整。
可是，有時候，命運總是那麼愛捉弄我們一族。
當我還沒有睜開自己的雙眼，當我還沒有來得及將這個世界碎片變得像一個世界，當我還尚未誕生時，便遇見了真主。
我第一次感受到他的時候，還感受到了巨大的惡意，我知道他的目的，也清楚自己完全沒有抗衡的力量，倘若再給我一些時間……
一點點就好……
然而，命運並沒有眷顧於我。
我生而不凡，死亡也不能那麼怯弱隨便。
最終我選擇了自爆。
我看著我的血液融入混沌，那裡化作了海。
我看著我的四肢段段碎裂，化作了天山。
很抱歉，孕育我的「器」。
我還沒來得及誕生，不能讓你變得完整，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讓你暫時像是一個世界——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到的事。
倘若有一天你成為了別人的「器」，也會變得完整吧。
沒關係的。
不要因為我悲傷。
我的使命就是讓你變得完整，假如真主可以讓你完整，那麼我即便死了也不算毫無意義。
你看，真主用我的頭蓋骨，用我殘存的血肉，用我成長得最完美的那根骨煉製了一把劍，他還用我的心為主材料，製造了一具少女。
我的「器」，不要悲傷，我還在用另一種方式陪伴著你，見證著你。
現在我要跟你說聲對不起，因為我有些累了，我想先睡一覺……
．
當我相信自己那虛假的記憶就是真實的自己時，我以為我的使命是救治患了癌症的父親。
有一天，當我遇見他的時候，我想，這是命運對我的眷顧，讓我灰暗艱辛的人生有了色彩斑斕的光。
一直到我開始懷疑自己的時候，當他推開我的時候，我忽然發現自己失去了方向，漫漫前路，我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前行。
我不知道自己是誰，我無牽無掛，我活著彷彿沒有了意義，我死去或許也並沒有人傷心。
我被那些虛假的東西迷惑，我忘記了我自己，我也忘記了你。
直到此時此刻……
．
無數的螢火之光將瑰麗的紅寶石，白骨，劍尖和劍中包裹了起來，漸漸組成了一個少女的形狀。
劍尖在她的頭顱融化，勾勒著她的容顏。
白骨落在她的脊椎，撐起了她的背脊。
紅寶石停靠在她的胸腔，開始沉穩有力的跳動。
劍中碎成了無數星光，和那些螢火一起鑄造著她的四肢和血肉……
無數的螢火之光從隧道底部飄出，每當主世界的原住民和生靈消失一個，這裡便多出一個光點。
無窮無盡的螢火，匯聚於此，組成了一個堅定如山的意志：哪怕螢火之光，也敢與皓月爭輝。
隧道的入口處，暴君和李閔急匆匆地趕了過來，在見到這一幕時，暴君發出了一聲憤怒的尖叫，她失去理智一般想要衝向正在重組身軀的少女，最後卻被李閔死死地抱住了，「小燕，算了，不是你的，終究不是你的。」
小燕回過頭撲倒李閔的懷中，泣不成聲，「可是，可是我想要她的身體！明明只差一點點，我就會成為主世界的靈，明明只差一點點！」
「沒關係的，以後我一定會幫你找到更好的身體！」李閔緊緊抱住懷中的小燕，冷漠地看著被螢火包括的蘇沐沐，「我們先走吧，一旦她蘇醒過來，我們現在不是她的對手。」
小燕含著淚，咬牙切齒地望著蘇沐沐，「為什麼你就不能把身體給我？明明你已經死了，為什麼還要活過來？」
李閔拍了拍小燕的肩，將小燕重新裝進了珠子中，隨後，他帶著珠子走到蘇沐沐的跟前。
隧道的地板上安靜地躺著一具完美的女性軀體，然而，這具軀體的胸腔中卻空無一物，李閔甚至都沒有多看上一眼。
他的目光停留在這具軀體的上空，那裡漂浮著一具由螢火組成的尚未完成的身軀，即便尚未完成，她已經散發著強大無比的力量。
那是讓他從心底感到恐懼的力量，那是主世界真靈的力量，那是可以和真主一較高下的力量。
李閔咬了咬牙，強迫自己轉身，他帶著珠子穿過蘇沐沐的身旁，頭也不回地走向了未知的第四世界。
．
「他們這是要幹什麼？」
孤峰之上，商客坐在自己的輪椅上，神色驚疑不定。
其實他隱約猜測到了一些，因為不確定或者太驚訝，所以想聽聽別人的意見。
混沌海中，大地之上，所有原住民和生靈都化作了一粒粒螢火，向著白雲之上的五人匯聚，原本沈知秋以為是三神王和兩海王想要做什麼，然而，當這些螢火匯聚到他們身邊的時候，五位主世界中的最強者，他們的身體也像那些原住民和生靈一樣，開始光化——只是，比起那些普通原住民和生靈，他們光化的速度慢了很多。
花夜朝著夜毒揮了揮手，燦爛一笑，徹底化為了無數的螢火。
夜毒輕輕一嘆，難得地露出了一絲複雜情緒，「他們想要喚醒自己的神祇，也就是主世界的靈。」
沈知秋的臉色微微一沉，「這個靈難道就是……」
夜毒聽懂了沈知秋尚未說完的話，他陰沉著一張臉，點點頭，「很可能就是她。」
沈知秋嘆了口氣，臉上泛起悲傷，「那她……」還是原來的她嗎？
他及時地閉上了嘴，沒有說出後半句話。
如果蘇沐沐就是主世界的靈，那麼現在的她，還是曾經的蘇沐沐嗎？
假如她不再是蘇沐沐，那麼是不是意味著蘇沐沐已經……
夜毒垂下睫毛，沉默著，似乎在這一刻，他對這個天地間所有的事都失去了興趣，真主死不死，天塌不塌，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商客等人聽得一頭霧水，「你們在說什麼？她又是誰？」
沈知秋搖了搖頭，「先看著吧。一旦主世界的靈歸來，或許就沒我們什麼事了。」
這句話其他人聽懂了，但聽懂了卻又不明白了，主世界的靈歸來，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這樣殺死真主的把握不就更大了嗎，為什麼夜毒和沈知秋卻顯得那麼的壓抑和難過呢。
「喂，你去哪？」
沈知秋只是愣了下神，身旁的夜毒就化作煙霧消失了，問完這句話，他苦笑了一聲，此時此刻，夜毒會去哪裡，不是明擺著嗎？
假如，她已經……
至少也要去見最後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