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神王祭（二十四）
在沈知秋的認知里，人有肉體和靈魂, 兩者無論哪一種消亡都是真正的死亡, 相比於肉體, 靈魂更加脆弱, 必須依賴於前者而存在。
——這是他從前的認知。
但, 自從進入夢魘空間之後, 他的這種認識改變了。
一開始他在思考, 進入夢魘空間的到底是自己的靈魂, 還是肉體和靈魂一起進來了。
後來的進入者給予了他答案, 他們這些進入夢魘空間的人在現實世界中消失了——也就是說, 他們的肉體和靈魂是一起進入了夢魘空間。
那麼，他又開始思考，進入副本的到底是否是他真正的肉體？
假如這的確是他真正的肉體, 那麼玩家在身體死亡之後，那麼靈魂又是以一種什麼樣的方式存在的呢？只要技能點足夠支付失敗的罰款，玩家就會在安全屋內重生，那麼重生的肉體又算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只是一個基點，在此之上又衍生出無數, 比如夢魘空間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它是否有真正的管理者，副本是真實的世界，還是虛妄的數據？他們這些玩家和副本NPC真的有那麼明顯的區別嗎？
無數的問題存在於沈知秋的腦海中，驅使著他去探索，經歷過數個副本后，他從一些蛛絲馬跡隱隱探知到了一些東西，為此還惹上了那個寄居在他心臟中的鬼臉。
然而，真相是什麼，他依舊未知，但他卻從未放棄追求。
正因為他一直在追求著真相，所以，當姬都說出蘇沐沐的精神體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之後，他平靜的神色下，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蘇沐沐的精神體離開了這個世界……
除非她已經死亡，回歸安全屋。
然而團隊頻道，依舊顯示著她是「存活中」。
那麼，她去了哪裡？
引起這一變化的到底是蘇沐沐，還是那副老花鏡？
他用過那副老花鏡，所以老花鏡有什麼功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它有干擾精神和記憶的作用——但，僅此而已。
將靈魂從副本世界帶離，那是夢魘空間才能做到的事情！
還是說……
姬都沒有必要欺騙他，但姬都又是如何肯定蘇沐沐的精神體離開了這個世界的？
「我能檢查一下她的身體嗎？」沈知秋冷淡地問。
姬都冷漠地讓開了床邊的位置。
沈知秋走到床前查看了一下蘇沐沐的情況，這一查看卻發現蘇沐沐的所有生命活動都停止了，也就是說，她既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說躺在他面前的蘇沐沐是一具屍體並不為過。
作為這個難度無上限的競技副本中擺在明面上的最大BOSS，沈知秋毫不懷疑姬都的實力，但正常的NPC見到蘇沐沐這種情況，應該會認定蘇沐沐已經死亡了吧？
沈知秋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姬都，他帶著銀白色的面具，雖然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但從他的言行舉止分辨，他沒有精神失常，很鎮定。
「你確定她的精神體離開了這個世界？」沈知秋問。
「確定！」姬都答得斬釘截鐵。
「那你認為她去了哪裡？」沈知秋試探著問。
姬都冷冷地盯著沈知秋，「這恰好是我要問你的。」
兩人對視了足足半分鐘，沈知秋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姬都沉默了一會兒，「她現在是否安全？」
儘管沈知秋很擅長掩飾自己的情緒，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依舊控制不住臉上的表情，他露出了一抹驚愕，但這抹驚愕很快就被他掩飾了過去，他深吸了一口氣，答道，「目前是安全的。」
「你可以走了。」說完這句話，姬都便轉身看著床上沉睡的蘇沐沐，不再理沈知秋。
沈知秋被黑騎送出了皇宮，來的時候，不是他自願來的，走的時候也不是他甘願離開的。
回到臨時住所，許千肖猛葉子都在客廳等著他，見他無恙，許千湊了上來，「出什麼事了？黑騎搞這麼大的陣仗。」
沈知秋搖了搖頭，「蘇沐沐昏迷了。」
許千聞言就去看團隊面板，看到蘇沐沐「存活中」才鬆了口氣，追問道，「怎麼會昏迷呢？」
「不清楚。」
看出沈知秋並不想多做解釋，許千知趣地沒有再問，和幾人交代了一聲，沈知秋便離開了臨時住所。
走在陽光下，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臟依舊劇烈地跳動著。
他一直都在追尋著夢魘空間的真相，就在剛剛，他彷彿觸及到了一點什麼。
他遇見過很多的NPC，所以他知道普通的NPC是什麼樣的，儘管他們真實得和他們並沒有區別，但玩家和NPC從表面上就能分別出來，然而，姬都和之前他遇見的那些NPC都不同，他彷彿知道……
——知道他們是誰，知道這裡是個副本，知道他們死去並不是真正的死去，而是回去了。
這個推論讓沈知秋的心臟到現在也一直跳動不停。
他需要去確認一下。
．
商客見到主動上門的沈知秋時，略微意外，「你改變主意了？」
「並沒有，」沈知秋以商客眼中迷之自信的態度，不請自坐，「你一邊和我談合作，一邊接觸平陵王永王，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的道理我懂，不過，你是否要先考慮一下，你選擇的籃子結不結實。」
不給商客反應，沈知秋開門見山地說明了自己的來意，「我今天來，是有兩件事想請教一下閣下。」
「請教？閣下？」商客露出一個微帶嘲諷的笑容，「這還是你第一次使用如此禮貌的辭彙。雖然我並不知道你的自信從何而來。」
沈知秋笑了笑，並沒在意商客暗藏的威脅和諷刺，「我可以用條件中的兩份生命之水來換這個兩個問題的答案。」
商客撐著下巴看著沈知秋，單看商客的外表很難想象出他其實是夢魘空間的兩巨頭之一，他更像是一個患病的少爺，養尊處優，安全無害，即便他生氣的時候，也不會給人帶來強烈的壓迫感。
他就這麼淡淡地看著沈知秋，不疾不徐地問，「你用本來就是我的東西，跟我換兩個問題的答案？」
沈知秋神色無波，他從來沒有認為商客真的安全無害，但在商客面前，他的態度總有一種不顯眼的囂張。
「你可以認為我換了一個條件。因為我想要現在知道，所以給的籌碼很高。」
「哦？」商客半閉著眼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這樣的姿勢他做起來自帶一股子愜意而優雅，「說來聽聽。」
「我想知道你遇見過的高級NPC，有沒有誰表現出清楚自己NPC的身份，知道我們是玩家？」
商客愜意的表情瞬間就凝固了，他絕對不會認為沈知秋是好奇才會問這樣的問題，他慢慢坐直了身體，盯著沈知秋良久，才一字一頓地說，「在回答你這個問題前，我也想問你一個問題。」
「不確定。」不等商客問，沈知秋直接說了三個字。
大家都是聰明人，當他決定來問詢問商客的時候，就清楚商客一定會察覺到他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他也想借商客的手去試探姬都，至於為什麼一定要來問商客，那是因為商客不但掌握著夢魘空間的實物交易，也掌握著最大的消息情報網路。
商客顯然聽懂了，他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在今天之前，並沒有。」
「除了夢魘空間，副本世界，『這裡』是否還有別的地方？」這是沈知秋的第二個問題。他沒有問是否有方法可以脫離副本世界，因為不管商客知不知道，假設姬都並沒有說謊或者看錯，這個方法已經存在了，比起這個方法，他更想知道，蘇沐沐到底去了哪裡。
不是夢魘空間，也並不在副本世界。
她，去了哪裡？
商客目光閃爍，「這個問題可不是生命之水能夠換的。」
「生命之水足夠了，」沈知秋起身準備告辭，「我只需要知道存不存在這樣的地方，還有，我之前的條件翻兩倍，告辭！」
商客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沒有動怒，反而陷入了沉思。
如果沒有蘇沐沐的存在，他並不打算過多接觸本世界的NPC，他只想贏得神王祭的第一名，得到那件東西而已，畢竟，他是通過非常手段來到這裡的——因為某些限制，他對副本世界造成過多的影響最終會反饋到他本身，這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然而，蘇沐沐的存在，讓他的第一名變得搖擺起來，讓他不得不做出一些應對，最好的補救措施，自然是和沈知秋合作，可是，如果沈知秋不識抬舉，他也只能選擇別的方式，儘管這樣會造成一些後果。
然而，沈知秋卻告訴他，這個副本有問題。
有一個NPC，不但知道自己的身份，還知道玩家的存在。
按照沈知秋的行蹤，他之前去了皇宮，所以這個人很可能就是本次副本明面上最大的NPC，新皇姬都。
商客現在需要考慮的一點是，沈知秋對他說的是真話，還是為了提高籌碼故意演了這一出給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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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虛無中，蘇沐沐不知疲倦地朝著一個既定的方向前行。
之前她考慮過，如果實在不行就試一試死亡。
自己掐死自己不靠譜，咬舌自盡什麼的也似乎不太靠譜，不過她現在倒不為怎麼死發愁，畢竟死還是容易的。
她只要咬破自己的手腕放血，失血過多自然就會死。
可萬一死亡並不能脫離幻境呢？
萬一死亡會產生一些不可逆的危害呢？
因為無法確定，所以蘇沐沐遲遲沒有動手。
比起死亡，她還是偏向於尋找別的出路。
混沌虛無中，沒有光，沒有聲音，一片死寂，讓人孤單得想要抓狂。
她不會感覺疲憊，也不會感覺饑渴，之前看到光產生的飢餓感，準確的說，應該是一種想要吞噬的欲丨望，當她看不到光的時候，連這種欲丨望都沒有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依舊在前行著，長久的孤寂和周遭一成不變的環境，讓她變得有些麻木。
她停下腳步，認真地考慮自己的處境。
是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這裡逼瘋，還是鼓起勇氣一死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