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心疼

  葉如蒙小心地照顧了他一個多時辰,天微光的時候,青時才端著熱乎乎的葯來了。他替祝融把了把脈,面容嚴謹道:「如果天亮能退燒就好,可若是退不了……」青時擰了擰眉,搖了搖頭。


  葉如蒙心一緊,「會怎樣?」


  「到時您通知我,我入宮請御醫。」青時一臉嚴肅,沒有了往日的圓滑。


  「那要不你現在就去請?」葉如蒙急切道。


  青時搖了搖頭,「御醫又豈是能隨便請的?再說了,王爺受傷生病的消息,不能傳出去。」


  葉如蒙皺眉,遲疑了片刻才點了點頭,他們總是有他們的原因的。


  青時走後,葉如蒙又囑咐了紫衣藍衣,讓她們天亮前喚她,她怕她不小心睡著了。


  吩咐完紫衣她們,葉如蒙對著一碗黑漆漆的湯藥犯愁了,她嗅了嗅,這湯藥味重猩苦,只怕不像白水般好喂。先前他口渴,白水還肯主動吮幾口,可若換了這苦藥,還不知灌不灌得下去了。


  葉如蒙試著餵了半勺,果然,祝融下意識地抿著唇不肯吞食,濃黑的葯汁順著他的唇角泌了不少出來,葉如蒙連忙抓起帕子給他擦拭,猶豫了一下,她自己試著含了一口,渡到他口中。


  祝融吃苦,下意識地想要吐出來,她連忙按住了他,捧著他的臉強行渡入他口中。真沒想到,有朝一日她也會有強吻他的時候,而且這個傢伙,居然會怕吃苦?葉如蒙心中嘀咕著,終是將這一碗葯給他喂完了,自己也苦得臉都皺了。


  喂完后,她給他將被子仔細蓋好了,又使勁地將他往裡推了推,挪出了一個足夠她側躺的位置,這才躺下抱著他一根胳膊睡了。


  唔……他身上的酒味有些刺鼻,算了,有句話怎麼說的,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葉如蒙想了半日,換成了母不嫌狗臭。


  她一直沒睡著,只是睜著眼抱著他,好不容易終於盼到了天大亮,她一直探他的額頭,探到自己的手都麻木了,已然辯不出他是否還高燒著。


  她連忙喚了紫衣進來,想讓紫衣探探他退燒了沒有,紫衣十分為難,「王妃,紫衣不敢。」主子一向不喜觸碰他人,若是讓主子醒來知道了,只怕以後會厭惡她。這麼一想,紫衣建議道,「王妃,要不你用嘴唇親一下主子的額頭試一下溫度?人的嘴唇對溫熱的感知會比手的更加敏感。」


  葉如蒙聞言連忙照做,確實,她小時候發燒了的時候,桂嬤嬤都會親她額頭的。葉如蒙連親了好幾下,細細感受著,她覺得他還燒著,只是沒之前燒得那麼厲害了,她還是有些不放心,,吩咐紫衣道:「你去將青時喚過來吧。」


  青時立刻就趕來了,來了后說是退燒了,只是還得休養幾日,葉如蒙總算舒緩了一大口氣,見他還沒醒來,便先在一旁的羅漢榻上補了個眠。


  待她一覺醒來后,已經將近午時了,她連忙看向了一旁貴妃榻上的祝融。


  祝融也是剛醒來不久,一直獃獃地望著她,見她看了過來,忙低下頭來不說話。


  「你醒了?」葉如蒙穿了鞋子走了過來。


  「嗯。」祝融情緒有些低落,精神看起來極差。


  「用膳了嗎?」葉如蒙第一次看到他這麼萎靡的模樣,人也凶不起來了。


  祝融搖頭,悶悶不樂。


  「怎麼不吃?」


  祝融這才抬起頭來,有些希望地看著她,「等你啊。」


  葉如蒙聞言,沒好氣地瞪了了他一眼,這個傻瓜,怎麼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這都快中午了,肚子餓了不會先吃嗎?她連忙吩咐紫衣她們上飯,自己先去盥洗了。


  待她盥洗回來后,見他面前小几上的飯菜仍沒有動過的痕迹,她又有些不滿。


  祝融見她不高興,連忙有些討好地沖她笑了笑,「一起吃,蒙蒙。」他的笑,顯然有些不自在。


  他說完見葉如蒙仍然黑著臉,又沖她笑了笑,可是這一次笑,卻是擠出來的一種有些尷尬的笑。


  葉如蒙見了他這笑,心突然沒來由地一疼,他這是怎麼了?似乎和平日里有些不一樣。就像是……卑微到了極致。


  葉如蒙忽然想起了以前在庵堂里遇到的一個小姑娘,她叫小綿,小綿是個孤兒,被幾戶人家輪流收養過,又被他們拋棄了,最後輾轉流落到了庵堂。


  庵堂里有個性子不好的姑子會偷偷地打她,可她每次見了那個姑子,還是會沖她討好地笑,那種笑,就是他現在這種硬擠出來的很尷尬的笑,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小綿很害怕那個姑子,可小綿還是硬逼著自己朝那個姑子笑了。因為她清楚,如果她在這裡還是得不到大家的喜歡,她就有可能會再次被人趕走,四處流浪,吃不飽穿不暖。


  可是這種近乎乞討的笑,怎麼會出現在他不可一世的他的臉上呢?

  祝融低下頭來,不敢再看她。他害怕,他做了好多個噩夢,一個緊接著一個,幾乎壓抑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夢見了他爹娘的相繼離開,夢見他被人關在黑漆漆的小屋子裡,夢見他一個人走在漫無邊際的雪地中,怎麼都找不到家。他夢見她也離開他了,在他好不容易將她找回來后,她又死了,掉進了水裡,好多好多的水,他拼了命地想要去救她,可那水卻洶湧著,一次次地將他推了回來,他竭盡全力,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那浪潮淹沒。他拼了命地跳了下去,跳了一次又一次,可他卻一次又一次次地被沖了回來,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絕望。當她終於徹底消失在水面上的時候,他也停止了掙扎,想讓那潮水也淹沒他,讓他沉到水底,到那有她沉睡的地方。可是他就這樣醒了,醒來之後是更大的絕望,夢裡的絕望就像被放大了無數倍,擺到了現實來。


  他醒來后滿臉的眼淚,還好她沒看見。如果她看見了,那她一定會以為自己很膽小,很懦弱,沒有這個能力保護她吧?可是在夢中的那種無力的挫折感,卻已經深深地傷害到了他,讓他無了堅強的底氣。


  祝融覺得自己長大后,從未像今時今日這般脆弱過,意識到這,這一瞬間他竟又莫名其妙地傷感了起來,眼底湧起了淚意。可是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在她面前表現出脆弱來,他是要保護她的人啊。


  「蒙蒙……我可以抱抱你嗎?」他低垂著眼眸,忍不住開口,聲音近乎哀求,他說完這話甚至不敢看她。他現在提出這個要求很荒謬吧,她怎麼會允許他抱一抱她。


  可是……就給他抱一抱吧,讓他知道她還在,她還是溫熱的,她沒有離開他,那只是一場噩夢罷了。


  這一刻,葉如蒙像是與他心有靈犀似的,彷彿感受到了他的絕望,她心生憐惜,抬腳朝他走了過去。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響起藍衣的聲音,「王爺,王妃,太子殿下和金儀公主過來了。」


  葉如蒙聞言,看了看他,他仍是低著頭,一動不動。她有些回過神來,連忙迎了出去。


  她走後,祝融連忙抓起袖子,胡亂擦了一下眼睛,差一點,眼淚就要掉出來了。


  真是混蛋!自己怎麼會突然間就這麼多愁善感起來,這是從未有過的事!他一下子惶恐得厲害,情急之下,他連忙伸手用力按了按自己膝蓋上的傷口,包紮好的傷口一下子又溢出了血,他連忙拿被子掩蓋好,傷口傳來的疼痛一瞬間就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他一下子淚意全無,額上冒出陣陣冷汗。


  祝融重重喘了幾口氣,覺得好多了,對,這才是他應該有的樣子,堅不可摧,流血不流淚。


  祝司恪和金儀進來的時候,祝融斜斜躺在貴妃榻上,一如既往地一臉漠然,只是臉上頗有病態,面色是潮紅的,唇色卻慘白得厲害。


  祝司恪見了他這模樣,擰了擰眉,看來是真病了,還病得挺嚴重。


  他見了他几上的飯菜,道:「還沒用膳?」


  祝融點了點頭,眼睛卻看向了葉如蒙,柔聲詢問道:「你要不要吃?」


  葉如蒙連忙搖頭,「不吃,我肚子不餓,沒什麼胃口。」


  祝融見狀,便命人先將几上的飯菜撤了下去。


  祝司恪在一旁的鼓凳上坐下,「聽說你膝蓋受傷了?我看看?」


  「不必了,一點小傷。」祝融淡淡道。


  「小傷?」祝司恪說著欲掀開他腿上的薄被,祝融直起身子迅速按住,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祝司恪見狀,這才作罷。


  金儀有些擔心他,問了他一些話,祝融皆是淡淡應過。


  葉如蒙看得有些陌生,她都有些忘了,其實這才是他在人前的樣子。他在自己面前耍過的那些無賴,博同情,扮委屈,隱忍受傷,似乎只給她一人看,不會在外人面前顯露一分。


  而且,現在來看他的太子和金儀,他們也不算外人啊。太子是他堂兄,葉如蒙覺得太子在他心中,應該就和青時一樣的重要吧。金儀是他表妹,雖然他面上冷淡,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他私心下是挺疼妹妹的。他是一個外冷內熱之人,或許他的內心不是特別熱情,可是外在卻是冷到極致的,如此相較這下,他心中懷有的一點點溫情便顯得極暖了。而他對她的心……其實想想,他就差剖開自己的心捧在她面前讓她看了,為什麼她還要視而不見呢?她為什麼要讓前世的一些錯誤延續到今世來,讓彼此再受到傷害?上天有意讓他們二人重生,不就是為了讓他們彌補前世的遺憾的嗎?這一世,他們不應該要幸福嗎?只要早一日和好,那麼在餘生的日子裡,他們便可以多一些幸福。


  葉如蒙垂眸不語,只覺得自己心中難受得緊。


  貴妃榻上的小几換上了幾杯熱茶,祝司恪喝了半盞茶,看了金儀一眼。金儀會意,對葉如蒙溫和一笑,「嫂嫂,我聽說你們這裡園子里的牡丹花開得比御花園的還漂亮,能不能帶我去看一看?」


  葉如蒙眨了眨眼,點了點頭,她覺得太子似乎是有話和祝融說,便自覺地和金儀退了出去。


  葉如蒙帶著金儀安安靜靜地走在花園裡,此時正值春日,園中百花盛開,奼紫嫣紅一片,可是二人都無心欣賞。


  金儀似有些感慨,「嫂嫂,其實我覺得,表哥對你真的特別特別好。」她說這話時聲音輕輕柔柔的,一臉羨慕地看著她。


  葉如蒙有些受寵若驚,沖她莞爾一笑,「我知道。」可是,她怎麼突然和她提這個呢?


  「我從小到大,從沒見過表哥對一個人這麼上心過。」金儀頓了頓,「你們兩個是吵架了嗎?」剛剛的情形,她總覺得有幾分不對勁,表哥與表嫂二人似乎都沒了往日的恩愛。而且她來的時候在馬車上便聽得太子有些怒氣,似乎表哥受傷還是因為做錯事為了討好表嫂才故意受的傷?


  「啊?」葉如蒙聽得一愣,這都讓她看出來啦?她連忙道,「沒有啦,只是……有一點點,我們快好了的。」要她當著她的面睜眼說瞎話,她也說不太來。


  金儀微微笑了笑,面容溫婉,「我聽太子說,嫂嫂小時候救過表哥?」


  葉如蒙聽她提起這事,有些難為情地笑了笑,點了點頭。


  金儀想了想,似回憶起了些往事,腳步也緩慢了下來,「我記得那一年姑母剛去世,表哥跑了出去,被壞人抓走了,後來他自己想辦法逃了出來,可是還是受了不少委屈。」


  葉如蒙聞言突然停住了腳步,一臉驚訝,「被壞人抓走了?」她怎麼不知道?這件事她兩世為人,連聽都沒聽說過。


  金儀無奈一笑,「天子腳下,堂堂容王府的世子被人擄走,這種事是不能外傳的。」


  葉如蒙聞言,頓了好久才低低開口道:,「我……我還真不知道。」她又忍不住心疼起他來了。


  「其實表哥很可憐。」金儀說著垂了垂眼眸,重重嘆了一口氣,「以前姑丈和姑母十分恩愛,他們都很疼我們姐妹倆,也很疼表哥。可是自從姑母去世后,姑丈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到後來他甚至都不能看到表哥,因為表哥生得很像姑母。」金儀想到這忍不住皺了皺眉,「後來……姑丈變得好可怕。姑母去世后,表哥一直悶悶不樂,我和銀儀便在園子里逗表哥玩,表哥好不容易才笑了一下,姑丈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突然緊緊地掐住了表哥的脖子,將他整個人都提了起來,表哥掙扎得厲害,一直踢姑丈。當時我和銀儀兩個人都嚇傻了,我們的暗衛想上前去救他,可是他們都打不過姑丈,後來還是墨辰趕到才將表哥給救了下來,可那個時候表哥都被掐斷氣了,救下來后直翻白眼,我和銀儀兩個人都嚇哭了。姑丈那個時候被暗衛擒住,就像瘋了一樣,一直說著什麼一家三口好好團聚的胡話。表哥被救醒后,姑丈還一直在沖他咆哮,說他沒良心,娘親死了還笑得出來,一直吼著,不准他笑。表哥那個時候就坐在地上獃獃地看著他,兩隻眼睛都紅了。」金儀說到這裡,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神色哀傷道,「我覺得真不公平,僅僅是因為表哥笑起來像姑母。後來,我們第二天就回小元了,等到我們再來的時候,表哥就變成了現在的模樣,冷冰冰的,不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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