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巧戲絳珠
青陽放眼看去,只見在那陡峭的礁石上,孤零零的生著一株怪花,色呈瑩白,似花而非花,倒有些像是顆顆珍珠竄成了一束花苞的模樣。
怪魚頓身於礁石下,離那絳珠花生長的地方尚有數十丈距離,礁石被湖水千萬年浸噬下,渾身四體俱是孔洞。青陽正欲飛起鐵爪抓住峭壁飛身而上,不想卻被特蘭阿尼拉住。
「別,當心驚了它。」特蘭阿尼輕聲說道。
「驚?」青陽一怔。
「噓,隨我來。」
特蘭阿尼伸指靠了靠唇,拉著青陽的手,托著掌中辟水珠,向礁石緩緩飛去。青陽歪頭見她神色凝重,心頭也跟著一緊,大氣也不敢出。幸好,那奇特的絳珠花只是不住的嚮往散發著玉色光芒,並未受驚。
稍徐,二人輕輕落在礁洞口,離那絳珠花尚有五丈距離,特蘭阿尼抬頭看了一眼,又對青陽悄聲耳語道:「稍後,我去取它,你別動。這花百年方開,若是這次取不來,那便得再等百年。」
「再等百年……」
青陽心下一緊,正準備應下,誰知因她嘴唇靠著自己的耳朵,吹氣如蘭,又麻又癢,實在忍不住,渾身一抖,腳下也驀然一個趔趄,胳膊肘便碰上了一塊碎礁。
「撲落落……」
碎礁沿著峭壁一路滾,水花四盪,水聲激響。
「糟啦。」特蘭阿尼一聲輕呼。
青陽飛出鐵爪,縱身向那絳珠花撲去,身形迅若閃電。
眼見那絳珠花伸手可得,卻與此時,從那花束下冒出一個腦袋,朝著那花一口咬去。
青陽大驚,趕緊揮手一攔,恰恰擋住那張嘴巴,手背上鑽心一陣痛,卻來不及多想,猛力一揮,將那腦袋揮出十餘丈,把絳珠花連根拔起,嘿嘿笑道:「幸好,幸好。」
「唉……」特蘭阿尼撐著辟水珠,幽幽一嘆。
「嗚嗚,嗚嗚……」
這時,礁石下突地傳來陣陣哭聲,那聲音極度幽怨,一陣陣,直往心裡鑽,仿若年輕的女子因丈夫身死沙場而悲聲莫名,又似白頭老婦因年月逝去、美麗不再,而哀聲失啼。
「那人是誰?為何只有一顆頭顱?」青陽問道,方才那驚鴻一瞥,他分明看見,那欲將花束一口吞沒的是一顆女子的腦袋。
特蘭阿尼嘆道:「你且看看你手裡的花。」
「花?」
青陽低頭一看,手中的絳珠花,那玉色的柔光正在不住黯淡,便那連顆顆珍珠模樣的花瓣亦在極速枯萎,心下大驚:「這,這是怎地了?」
特蘭阿尼幽聲道:「絳珠花,花開百年,花謝百年。其實,這花便是她的眼淚,她每哭上一百年,眼淚凝結為花,再哭一百年,花化為淚,歸於寒湖。她不是人,也不是妖,只是這湖中的精靈,傳說曾是天庭的絳珠仙子。」
青陽哪管她是什麼仙子還是妖怪,看著那不住消散的花束,急道:「你,你快想想辦法,別再使它枯萎下去了,要不然,我們速速上去。」
「來不及了。」
特蘭阿尼向礁石下飄去,青陽當即跟上,卻聽她再道:「如今唯有一個法子,那便是使她莫再哭泣。」
二人來到礁石下,特蘭阿尼蹲下身子,朝著一個孔洞輕聲喚道:「絳珠,絳珠,別哭了。」
「嗚嗚,嗚嗚……」
誰知,那洞中的哭聲卻越來越響,青陽手中的絳珠花又黯淡了不少。
「阿尼,快看!」
突地,青陽一聲大叫。
特蘭阿尼抬起頭來,只見青陽正擠眉弄眼,而此時,那洞內的哭聲卻驀地一弱。原來,青陽見這絳珠仙子受不得驚,於是便想,那我一直驚著你,如此一來,你便哭不下去了。
特蘭阿尼嘴角一彎,也明白了青陽的意思,跟著大聲道:「哇哦,七彩祥雲哎!」
青陽吼道:「兀那神人,你莫以為你頭戴金冠,身披金甲,手裡還拿著根金光閃閃的棒子,便以為我不敢與你斗,且吃我一刀!!」捏起拳頭,重重的擂在礁石上,震得渣石亂飛。
特蘭阿尼呼道:「夫君,當心!」
青陽愣了一下,向特蘭阿尼看去,只見苗女媚眼如絲,心中咯噔一跳。
特蘭阿尼緋紅著臉,單手攏在嘴邊,朝著頭頂又喚:「夫君,快快下來,你戰不過他!」
「誰說我戰不過他,賊廝,再吃我一刀!!」
「碰!」
又是一拳。
此時,洞內再不聞哭聲,縮在角落裡的那顆腦袋慢慢浮向洞口。特蘭阿一直便在留意著洞內,見洞口水紋婆動,便向青陽使了眼色。
青陽會意,猛地一頓足,然後「啪嗒」一聲躺倒在地,恰好躺在洞口,與那正在悄悄冒出來的腦袋,眼對眼。
霎那間,青陽只覺看到了一面鏡子,其中倒映著自己的樣子,那鏡子,是那般乾淨純粹,沒有任何一雜質。
驀然,那鏡子黯了一下,隨即一個怯怯的聲音響起:「你,你再與誰斗?」
「噗……」
青陽咬破舌頭,噴了一口血,佯裝著身受重傷,喘氣道:「天,天上有個賊,賊廝,拿著根棒子,恁地厲害,我,我戰不過他。」
「他長何樣?」那鏡子上盪起了一陣迷濛,似在竭力的回想。
特蘭阿尼在一旁聽著他們的對話,心跳如鼓擂,以往來到這湖中,她只聽見這顆腦袋幽幽哭泣,竟不知它也會說話。
這時,青陽說道:「那神人渾身冒金光,我看不清楚,只知那根棒子厲害。」
「哦。」
那腦袋長長的「哦」了一聲,嗖的一下,又鑽入洞中,嗚嗚哭起來。
這下,青陽沒折了,急得臉紅脖子粗,眼見那束絳珠花便要就此凋零,他心中火氣上來,正欲將那孔洞砸個稀爛。
那顆腦袋卻又浮了出來,看著青陽,說道:「若是你答應我一件事,我便不再哭了,還替你將它還復原樣。」眨了眨眼睛。
原來,它啥都知道啊!果然,這天下間,但凡是個女的,都是古靈精怪,便連這隻有一顆腦袋的絳珠仙子也不例外!
青陽心中大奇,趕緊應道:「你且說來!」
那腦袋道:「有朝一日,你若是得見那個神人,可否讓他來這湖裡與我一見?」
青陽眉頭一皺,暗想:『我就那麼胡亂一說,上哪去給你尋什麼金甲神人?』
等得半晌,那腦袋見青陽不答,還以為他不肯,便又縮回了洞中,嚶嗚嚶嗚哭起來。
「別哭了,別哭了!」青陽看著手中越來越弱的花束,大叫連連。
「你答應了么?」那腦袋浮出來,望著青陽。
青陽道:「世上若是真有那神人,若我遇上,替你傳話自無不可。不過,若是那神人不肯來,我一介凡夫……」
「嗚哇,嗚哇……」腦袋號啕大哭。
「罷了,罷了!」
青陽頓足不已,心中一狠,大聲道:「若真讓我見著他,便是拼了這條命不要,我也定使他來與你見上一見!」
「果真?」
青陽冷然道:「青陽向無虛言!」
「我信你,你捧著花過來。」
青陽蹲下身來,將那束灰暗的絳珠花小心翼翼的捧到腦袋面前。那腦袋閉上了眼睛,好似凝了一陣神,徐徐開眼,朝著花束吐出一口氣。
須臾間,柔光再放,珠煜輝燦。
青陽心中一松,捧著花束,凝聲道:「你且寬心,青陽絕不食言。」
「我信你。」
腦袋定定的看著青陽,因吐出了那口氣,它明顯萎靡了許多,慢慢縮回了洞里。
當下,青陽與特蘭阿尼跳上那怪魚的背,正欲上浮,誰知,那腦袋又冒了出來,喊道:「小阿尼,他是你的情郎么,竟肯為你拚命!」
聞言,特蘭阿尼臉上唰地一白,卻催促著怪魚阿璃急急上浮。
待至岸上,青陽笑道:「現下,我們是去取那寒冰草,還是玉葫蘆?」
「唉,你且看看你的手!」
特蘭阿尼站在一株柳樹下,看著湖中,也不知在想啥,聲音輕飄飄的。
青陽低頭一看,掌背通紅如血,方才心中焦急尚不覺得,現下便有陣陣刺痛傳來,稍徐,不再刺痛,身子卻僵如木石。
「寒冰草可解百毒,絳珠草可生百毒,她咬了你一口,你已中毒,卻不自知。」
特蘭阿尼走過來,拉著青陽坐在草地中,取下頭上銀簪刺破青陽手背,即有汩汩紫血冒將出來,又解開腰間錦囊,取出一枚寒冰草葉,說道:「張嘴!」
「啊!」
她這一番舉動,親和而自然,且有一種不可抗拒的意韻,青陽不由自住的便張開了嘴。
殊不知,特蘭阿尼卻並未將那寒冰草葉塞入青陽,而是將及青陽的嘴巴又縮了回來,銜在自己嘴中,細細一陣嚼,以手掩住嘴,把那草沫吐在掌心裡,縛在青陽手背傷口上,來回抹均。
紫血漸淡。
她卻猶在抹來抹去,十指修長,微帶寒意。
「多謝。」青陽暗覺渾身上下已被那寒冰草葉灼暖,便欲抽回手。
「別動,不要命了么?需得以毒攻毒!」
特蘭阿尼聲音冷冷的,脖心卻淺淺泛紅,伸手一招,那纏在腰間的朱紅長鞭便化作小赤蛇,繞在她的手指間。
她偏過頭去,想了一想,直把嘴唇咬得雪白,回過頭來,也不看青陽,伸出食指,以牙咬破了,滴了一滴血在青陽的傷口上,又提著那小赤蛇,輕輕一抖。
小赤蛇張大了嘴,露出一對小尖牙,碧綠色的蛇涎凝在牙上,欲滴未滴。
「噗!」
眼見那蛇涎即滴落於青陽的傷口,她卻猛地一甩,小赤蛇被甩落草叢中,搖頭晃腦地翻了個身,又化作朱紅長鞭纏在她的腰間。
「走吧,咱們去取玉葫蘆與寒冰草。」特蘭阿尼把青陽的手一扔,扭頭便走。
「這,這便好了么?不是要以毒攻毒么?」青陽愣愣地問。
「你,你這人皮厚,用不著!」
白駒過隙,浮雲蒼狗。
在那蒼翠如碧的湖畔,長腿苗女像只彩蝶,驚慌失措的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