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並肩夜斗
月浮星移,四野空寂。
巍峨青山靜止若城,偶爾聽得林間傳來幾聲怪異的鳥叫,夜風溫柔的盪著她的裙角,修長筆直的玉腿淺隱悄現。腳上沒有穿鞋,晶瑩剔透的腳指頭掂在草尖上,隱約可見有一滴露珠在指甲蓋上滾來滾去。
是她,那個絕色美人,徐姬。
若說,迷濛的月色與墨黑青山構成了一幅畫,那她便是嵌在畫中的孤零仙子。不過,在青衣小廝的眼中,她頂多算是一個妖媚的剪紙人,真想一刀把她攪個稀爛,當即喝道:「快把我家大小姐交出來,如若不然,剁個稀爛!」
絕色美人不理她,剪水妙目只顧繞著青陽打轉,格格笑道:「古有曲水流觴,今有月白風清,能與知陰陽、曉生死的青陽先生對話於風月之下,奴家不勝榮幸。」說著,按著腰間款款一禮,嫣然道:「今夜邀先生前來,乃是奴家有三請,尚請先生成全,如若得助,奴家必當……」
「是不是要以身相許?」青衣小廝冷冷地介面。
「格格,若是先生願意,奴家有何不可?」絕色美人掩嘴一笑,輕飄飄的在草葉上蕩來蕩去,當真媚不可言。
青陽眉頭微皺,一雙神目卻在山野中搜尋,他常年累月在山中晃悠,對此山的一草一木熟悉無比,此處是青陽鎮的入山口,在這一片青草地的盡頭原本應該聳立著兩株千年古柏,如今卻只有一株。再則,頭頂上的懸鉤冷月,幾時變成滿月了?況且,身周佐近有人暗中窺伺。
幻陣,亦或陷井。
青衣小廝等了半晌,見青陽不說話,便以為他為美色所迷,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指著絕色美人怒道:「呸,好不知恥,便是你要嫁,他敢娶你么?快快把大小姐交出來,不然剁爛你的臉!」說著,右腿彎曲,左腿斜伸,左掌撐於地,右手斜舉弦月鉤刃。半貓著身子,頓呈攻擊之勢。
「哎喲,小妹妹恁大的火氣,你的鐮刀嚇著姐姐了。」
絕色美人捧著心口,後退了幾步,神情好像有些怕,楚楚可憐的說道:「奴家最是經不得嚇,小妹妹快把鐮刀收起來,免得夫君誤會你,教訓你。」眨著清澈冷幽的眼睛,瞟了青陽一眼,彷彿真替青衣小廝擔心一樣。
青衣小廝聽她連夫君都叫上了,再把木訥的青陽一看,心中既憂大小姐的安危,又怒青陽色慾填心,黑黝黝的瞳孔逐漸泛白,兩尾羊角辮晃來晃去,鼓著腮邦喝道:「無恥妖女,我先划花你的臉!」
「嗖!」
青影乍飛,拉起月光斬向十丈外的絕色美人。
月光凄迷,沿途撕裂了風,斬斷了夜。
「呵呵,小妹妹還欠些火候……」
絕色美人卻不驚,揚手一拋,腕上渾綾飄蕩而起,便似一條軟鞭,照著月光一抽。只得一擊,即將凌厲絕倫的青衣小廝抽得倒飛。
「嘻嘻……」絕色美人掩嘴嬌笑,身周渾綾隨風飄搖,恰若飛天仙子。
「嗖!」
殊不知,青衣小廝一心要划爛她那張妖媚眾生的臉,腳尖方一觸地,身形已彈射而起。
冷月再度襲來,森森寒意鋪天蓋地。
絕色美人細眉一挑,張開五指,斜斜一轉,即見她身周飄浮的綾帶以其為中軸猛然爆開,恰似一朵怒放的白蓮。待青衣小廝身入其中,五指驟然一合,向四面八方展開的綾帶瞬間聚攏,欲將青衣小廝纏裹於其中。
「想勒死我,沒那麼容易!」千均一發之際,青衣小廝腳尖在一條綾帶上疾掂,身子再次騰空而起,猶如亂蝶穿花,竟然避過攔截的千綾萬縷,照著絕色美人的面孔直直切來,辯其意圖,是想先削嘴巴。
「咦……」
絕色美人未料到青衣小廝竟不懼綾帶上的寒氣,心中不由得一驚,突見月刃削來,一樣寒意逼人,當即將身一彎。即見得,她便若一個紙片人,猛然從中對摺,巧巧避過絕死的一擊。上半身尚未彈起,綾帶再飛,豎立於天,猶如一柄長達三丈的巨劍,凌空斬下。
「鏘!」
綾帶與月刃猛然相接,光暈盪起。
青衣小廝身形猶若斷了線的風箏,飄向遠方,哇地噴出一口血,心中卻愈發狠戾,在地上一借力,抱著月刃再度飛起,同時高聲叫道:「青陽,你個死神棍,不要再鬼迷心竅了!」
「夫君,快來幫我。」
十丈外,廝殺正酣,青陽呆立。
腰間的酒葫蘆泛著淡淡的光。
驀地,丈許外的空氣猶若水紋滾動,一把桃花美人扇探進來,對著青陽扇了一記,瞬間,從扇子里鑽出一個鬼頭,張開獠牙臭口,朝著青陽便咬。
青陽等得便是他!
將身一錯,避過鬼頭,再以葫蘆口罩著正在凝形的鬼身一轉,絲絲青煙冒起,股股惡臭撲鼻而來,再一看,地上汩汩流著一灘,既不像血液,也不似糞便,條條蛆蟲在裡面鑽來鑽去。
青陽眉頭一皺,斜跨幾步,酒葫蘆一翻,向莫名之地罩去,誰知卻罩了個空。
這時,笑聲響起:「先生不喜臭物,想必也是風雅之人,此時月色宜人,正當飲酒高歌,有酒不可無美人,再請先生鑒賞一美!」
話音落腳,青陽突覺脖心微冷,尚未來得及轉身,又聞清香襲來。在他的身後,趴著一個美麗的女子,渾身上下僅著寸縷,纖腰瘦腿,修長的十指按在草地上,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視著青陽的脖子。
冷,愈來愈冷。
青陽不敢妄動,那美麗的女子也仿若靜止。
「美人便在身後,先生為何不觀?」白乘風的聲音飄忽難捉。
「臭!」
青陽猛地轉身,與此同時,一直趴著的女子貼著草地驟然平射,尖利而烏黑的指甲由指尖爆漲,向上一撩,欲將青陽掏個透心涼。
「嘶嘶嘶……」
僅差半寸,美麗的女子與先前的臭物一般,化作一灘。
「果然是臭的!」
青陽冷然一笑,並指成劍,朝著某處一戳,即見一道水紋盪起,模模糊糊的顯出一團身影,正是神情微驚的白乘風,在其懷中斜斜抱著一人,發簪零亂,雲眉淺皺,秀目緊閉,胸口微微起伏,腳上僅著一隻鞋,粉底而藍邊。
白乘風沒想到青陽一指便險些破陣,趕緊飄身而走。
青陽見李錦蘇無恙,心中松得一口氣,要將白乘風找出來也不容易,豈容他輕易遁走,當即縱身一躍,調轉葫蘆口猛地一拍。
青光暴閃如潮,卻仍舊慢得一分,天地依舊,白乘風已逃。
「嗖!」
恰於此時,遠遠飛來一隻小青蝶,搖搖晃晃,欲墜不墜。青陽疾搶幾步,縱起丈高,一把將她抱住。
「噗……」方一入手,青衣小廝便噴出一口血,濺了青陽滿臉。
「呵呵,小妹妹恁地心急,尚未嫁給我夫君,便要洞房么?」
遠遠的,絕色美人俏立於草尖,雙手攏在嘴邊,嬌聲又喚:「夫君,她還小呢,再養幾年吧,嘻嘻……」
「無,無恥……噗……」
青衣小廝大怒,又噴了一口血,一個骨碌從青陽懷中掙脫,腳尖一掂,便欲揉身撲上,再與那妖女戰個你死我活,驀然間手上卻一熱,一轉眼,見是青陽抓住了自己的手,頓時想起妖女的話來,羞怒不已:「放開我,你和他們是一夥的,你不僅是個神棍,還是個色鬼!」
方才,她一心要划花別人的臉,並未注意到青陽與白乘風的一戰。
青陽:「助我破陣!」
「你喝一口酒,不就破了么?」青衣小廝下意識的道。
「此陣難解,幻境與陣法並舉,我若強行破陣,唯恐力不能及,反傷自身。若欲尋陣樞而破,又恐極為耗時。再則,尚有他人……」青陽急急解釋著,卻見她仰著臉蛋、眨著眼睛,一副與我何乾的樣子,心中更為憂急李錦蘇的安危,突地說道:「李大小姐也在陣中!」
「大小姐?早說嘛,怎麼助你!!」青衣小廝一聽李錦蘇,立馬亂了方寸,抓住青陽的手亂搖。
青陽道:「致虛極、守靜篤,神海一體。」
「啥是神海一體?」
「就是想著李錦蘇,李大小姐!!」
青陽無奈,聲音也拔高了數籌,便連說話也不再神神叨叨。青衣小廝也好像聽懂了,歪著腦袋用力的想著自家大小姐,嘴角泛起了笑意。即於此際,滾滾寒潮從她的手心傳至青陽神海,天地一派清朗。
「破!!!」
張嘴無聲,一股無形之力卻洶湧澎湃,摧毀了天上滿月,蕩滌了乾坤寰宇。
鉤月浮天,四野明朗。
白乘風抱著李錦蘇於十丈外,怔怔地顯出身來。
「賊子,休走!」青衣小廝尖叫。
青陽面紅如潮,灰白長衫鼓盪風裂,猛然間卻突覺掌心一空,綿綿寒意隨即褪去,胸口一堵,身形驀地一個趔趄,險些摔了一跤。
抬頭之時,唯見一縷青煙,遙遙嵌入天幕邊際。
天地,又變。
「呵呵,夫君,夫君……」
嬌嫩的聲音響在耳邊,青陽按著酒葫蘆,站直了身,眼前是一座華麗無匹的宮殿,飛檐翹角,金光閃閃。十二根巨大的立柱挺立於殿下,每根柱子上盤龍附鳳,柱尖直插蒼穹,十二名身披金甲的武士持戈肅立。
一排漢白玉長階,由上至下,一直鋪到青陽腳下。
「小妹妹尋人去了,自詡風流、惹人討厭的傢伙也走了。如今這天地,唯余夫君與奴家了。奴家在此恭候夫君已久,現下夫君且來尋尋奴家,可否……」
「十五小姑獨自處,郎君訪客青柳渡,遙問童子可見人,曉月窗畔掛錦書……」
青陽拾級而上,清婉的聲音不知起於何處,纏繞於身旁遊離不去。聽她輕輕的誦著詩,讓人情不自禁的身入其境,仿覺歲月靜好,伊人正獨倚欄杆,等待著情郎歸來。稍一伸手,階旁竟有微風拂來,軟軟的繞著指尖,極其真實。
長階九十九,待至一百再抬頭,卻見那十二名金甲武士紋絲不動,原來是石雕披甲。
驀然一低頭,竟有斜影隨身。
青陽走到殿門前,站定。
「吱嘎嘎……」
朱紅大門無人自開,內中極深,冷風迎面捲來。
「日間與夫君一見,奴家所問,夫君尚未答,不知此時,夫君可願為奴家解惑?」
見青陽不答,那聲音又道:「奴家真的也想知道,將會死於何時?」
青陽冷聲道:「你不再是你,你早已經死了!」
「嘻嘻嘻,呵呵呵,哈哈哈……」
那聲音張揚的笑著,等笑夠了,又道:「我不再是我,那我又是誰?先生既已來到殿前,為何卻不敢進來?小小一個幻陣,莫非先生也不敢闖?若再遲得片刻,恐怕小妹妹鬥不過那個浪蕩子,倒是可惜了李氏小女郎,巧笑俏兮,美目盼兮,真是我見猶憐。」
青陽站在門口,凝視著宮殿深處,神情越來越冷,緩緩舉起酒葫蘆,滿飲一口,並起二指在眼前一抹,再往地上一按。
「幻境就是幻境,再美也不過是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