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無從解釋,這就是事實(10000+,求首訂)
池裳身子一輕,還未感受到下一波疼痛的時候,已被圈入一個陌生的懷抱中。
耳邊,呼嘯的風拂過。
意識很快就要渙散。
池裳出手,將心口的箭矢朝里推進了幾分,咬唇微笑,「為什麼不直接,讓我死了?」
攖*
池裳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夢中,是她懵懂無知的童年償。
酸澀,卻也美好。
那年,榮軻13,而她,不過剛剛11。
先帝為皇子挑選伴讀,華家與池家只有女子,也一樣是破例入宮。
名為伴讀,實為人質。
所有入宮的孩子,都是先帝扼制世家大族隱隱相抗於朝廷的棋子。
幼時,四皇子榮軻與五皇子榮乾關係匪淺,華書芹與她,即為二人的伴讀。
池裳年前出了天花,雖性命保住了,卻是留下了滿臉的印記,身材又瘦又小,站在艷觀絕色的華書芹身側時,總是被其光芒掩蓋。她性子低調,面相可怖,幾乎無人知道她是池家的女兒,因此,也是嘗嘗受到欺辱。
更遑論,她是榮乾的伴讀,榮乾一貫紈絝。
對她動手,更是樂此不疲。
那日,寒風刺骨,她被人潑了整整一桶的涼水。她包著自己小小的身子,縮在牆角的時候,榮軻就好像神仙一般,踏著陽光,就這麼走到她的面前。
溫和的衣衫,瞬間驅趕了她所有的寒冷。
「真笨,不會在太陽底下晒晒么?」輕斥的語氣,卻直接落在了她的心上。
彼時年少,從未想過,有時一眼,便是一生。
至此以後,她總愛小心翼翼的跟在他們身後,即便榮乾暴戾,她也不會躲,不會逃,執拗的跟著。只為了躲後面,悄悄的看著榮軻。
華書芹聰慧美艷,年紀雖小,與榮軻比肩,卻是登對無比。
她以為,她永遠只能那樣的跟著,從未想過,會有獨處的時候。
東周114年。
皇宮出了大事。
榮軻生母,皇帝寵妃靜妃慘死,帝王震怒,勒令不許下葬。只因她死的太過丟人。
池裳在宮中尋了整整一天,終於在靜妃的屍首邊,找到了榮軻。
曾經陽光淡然的少年,窩在冰冷黑暗的宮殿中,渾身上下,都是死一般的寂靜。
池裳推門而入,榮軻背對著她,啞然,「書芹,我無事。」
聲音中,滿是疲憊。
池裳死死的咬住唇瓣,瘋一樣的跑回皇宮,卻求華書芹,求她,能去看一看榮軻,安慰安慰他。
卻不想,華書芹將她冷冷的甩開,滿臉高傲,「蠢貨,你還以為他是高高在上的四皇子么?他母妃死了,做出紅杏出牆的事死在床上,他身為靜妃的兒子,永遠都擺脫不了這個污點!」
池裳瘦弱,身形卻和華書芹相似,於是執拗的拽著她的胳膊,「求你了,你去看看他,他想見你,很想見你的。」
他那麼傷心,她只是想讓他稍微開心一些。
「滾開!」華書芹毫不憐惜的將她推開,「池裳,本姑娘告訴你,現在,我才是五皇子的伴讀,不日他就要被冊封為太子,懂么你?」
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
池裳手足無措,她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她求不到華書芹,她想讓他開心,卻發現自己什麼也做不到。
「你叫池裳?我在學習易容,要不要我幫你?」
「你是誰?」
「榮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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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昏暗無比的宮殿。
這已經是第三日了。
榮軻守著靜妃的屍首,整整待了三日。
皇帝不準下葬,無人敢為靜妃收屍。
屋內,已經隱隱的有腐臭味。
池裳微微的皺眉,卻還是笑語盈盈的將手中的食盒打開,一股清甜的香氣直入鼻尖。
拿起一邊的紙筆,輕輕的寫下——我做了糖蒸酥酪,你嘗一嘗。
榮軻抬手,一把死死的握住池裳的手腕,將她整個人拉到面前,腦袋就這麼埋在她的懷中。
胸口的衣衫,就這麼慢慢的濡濕了一片。
池裳伸手,小心翼翼的圈住了榮軻,良久無言。
他忍了三日,現在,終究是忍不住了。
「母妃她,走了。」榮軻聲音喑啞,他敬重愛戴的母妃就這麼突然的離開,還是以這種被天下人都唾棄的方式。
他終於,不得的不承認這個事實。
池裳心疼不已,死死的咬住唇瓣,卻不敢開口。
她現在,是以華書芹的面貌出現。
容貌可以偽裝,但是聲音卻不可以,她害怕,害怕自己一開口,就露餡了。只好騙他,說是因為擔心他,哭多了,傷了嗓子。
榮軻聽完默默良久,只死死的抱著她呢喃,「如今,這世上再無人這麼對我。」
殿內,死寂一片。
殿外,卻是歌舞昇平。
榮軻收起自己的脆弱,眸中的溫和登時消失不見,只剩下嗜血狠戾,「外面,是什麼聲音?」
池裳一愣,旋即響起自己方才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場景,下意識的搖頭。
她不想告訴他,不願意他更加傷心。
榮軻立起來,沖著池裳輕蔑一笑,抬手撫了撫她的腦袋,「無妨,告訴我。」
——今日,冊封太子。
榮軻明顯的一愣,搭在池裳頭頂的手掌猛地用力,壓得她的腦袋生疼。只得死死的忍住,不敢多言。
猛地,腦袋上的力道撤下。
打開一邊的食盒,「今日又做了糖蒸酥酪?」
一連三天,她都只做這一道點心。
甜的發膩,他本不喜甜食,卻不忍拂了她的一片好意。
池裳點頭,抬手給他盛了一碗。自己照例站在一邊,沒有動作。
——多吃甜食,心裡會好受些。
榮軻端著瓷碗的手一僵,口中的酥酪甜的膩苦,卻格外可口。
看著眼前的身影,榮軻心裡一動,眸中的的苦澀已然消散,用力的執起池裳的右手,與之十指相扣,「你可願一直伴我?」
宮廷皇室,從來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他深知,卻從未想過,一切可以來的這麼突然。
還是以這樣慘烈的方式。
這黑暗的宮室之中,殘留的不僅僅是母妃的屍首,還有他漫天的恨意。
池裳愣住,他,他方才是在說……
榮軻將池裳死死的勒在懷中,幾乎是用盡了氣力,「此生,定不負你。」
他如今的處境岌岌可危,明槍暗箭防不勝防,無人再敢靠近他,只除了,面前這傻兮兮的姑娘。
池裳的眼淚,瞬間就這麼出來了,大著膽子出手,從後面環住了榮軻,壓在他的懷中,死命的點頭。
她願意。
從他將衣物披在她身上的那一刻起,她就願意。
整整一年,她每日每日都跟在他身後,遠遠的看著。
他身側有華書芹。
世人皆說,華書芹定會是日後的四皇妃。
她也是這麼以為的。
可是現在……
得到懷中的人回應,榮軻的手臂,更是收緊了幾分。
他如今身處黑暗之中,眼前的人是唯一的溫暖,他怕自己一鬆手,便消失了。
——我不會走,保證不會走。日後,就是你趕我走,我也不會走的。
紙上的字跡粗陋,他卻一字一句,仔仔細細的看完了。
「書芹,我怎會趕你走。」
池裳渾身一震,方才還沉浸在欣喜之中,書芹兩個字,就好像是突然將她拉回了現實一樣。
生生的將她的心,破開了一個口子。
她怎忘了,她現在不是池裳,是華書芹,是以華書芹的面容出現的。
他眼中的女子,從來就只有那一個,他的目光,從未為她停駐過。
池裳猛地朝後退了一步。
她突然生出一股想要逃離的衝動。
她不是他的華書芹啊。
榮軻的眸光一暗,死死的盯住了面前的人,薄唇輕啟,「你要走?」只片刻功夫,便也要逃離?
池裳心驚,對上榮軻的目光,瞬間明白自己這樣的動作,會給他帶來多大的傷害。
榮軻一把捏住池裳的手腕,眸中似是萃滿了毒。
手腕,就好像要被捏斷一樣。
池裳死死的搖頭,奮力掙脫。
——沒有,我說了不走,就不會走。昨日,我去尋了父親,他說會在今日為靜妃求情,准許,下葬。我想去,看看情況。
她沒說謊,昨日她冒險出宮回府。
父親為官一向公正,答應她定會替靜妃說情。
那焚心刺骨的恨意,就好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捏著池裳手腕的力道,下意識的撤了下來,「對不起,我方才不是有意的。」
這是他唯一的溫暖,唯一的支持。
在差一點就要消失的時候,他控制不住。
池裳搖頭。
她不怪他。只怪自己,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出現。
榮軻看向池裳的目光,不自覺的緩和了幾分,牽著她的手,到了母妃的面前。
人已經死了三日。
屍體上的痕迹,已然是越來越重。
「怕么?」榮軻回頭,輕聲問她。
畢竟是養在深閨中的大家閨秀,面對著屍體,多少,還是會有些膽怯的。
池裳搖頭。
——這是你的母妃,我不會怕。
在她的記憶中,靜妃溫和有禮,從不會讓人有高高在上的感覺。
縱然現在狼狽不堪,可在她心裡,她還是從前的靜妃。
「既是我的母妃,她的屍身,我自會收斂。」語氣中,像是盛滿了冰渣子。
她知道,那是恨。
*
疼。
從心窩處傳來的疼痛,蔓延四肢,蔓延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渾身上下,就好像是在火爐之中一樣,掙脫不開,動彈不得。
耳邊,是雜亂無章的聲音,亂七八糟。
「顧清鴻,虧你還自詡神醫,本公主看你就是個庸醫!」
「好了夕月,這不是剛到時辰,再等等。」
「等?等什麼?扶辰,是他自己說,今日午時,嫂嫂一定會醒過來了,現在已經午時了,怎麼樣,嫂嫂還是沒有醒!」
「夕月,冷靜些。」
「冷靜,你讓我怎麼冷靜,你們都是鐵石心腸,但我不是!你們都聽見了的,是他自己說,嫂嫂今日要是醒不過來,就有可能永遠醒不過來了。」
「誰說的。」不怒自威的聲音,從門邊傳來。
夕月的話音剛落,身子就被人重重的扯到了後面。
屋內的氣氛,頓時僵硬了幾分。
這種沉悶的氛圍,已經整整持續了七日。
「夕月,禍從口出。」榮軻啟口,帶著逼仄的氣壓,直接迫近。
夕月的身子,下意識的朝後退了幾步。
這樣的四哥,她從未見過,直覺覺得害怕。
十分沉靜,卻時時刻刻,透露著威脅的意味。
四哥是在警告她,不要亂說。否則,即便是她,他也不會放過。
可躺著的人,是嫂嫂。
救下嫂嫂的,卻是三哥。
思及此,夕月不免的有了幾分底氣,「四哥,我有沒有亂說,你比我更清楚!」
那一箭,本就射的深,中箭后,更是刺進去了幾分。
射在心口處。
縱然是神醫顧清鴻,也只說了一句,盡人事,看天意。
「夕月,你放肆!」榮軻衣袖翻飛,一股強硬的勁風拂過,夕月堪堪的倒退了幾步。
扶辰上前護住她,示意夕月閉嘴。
她知道,四哥還是手下留了情的,不然,她連站都不會站著的。
吵,好吵。
池裳就感覺自己的腦子懵懵的,十分難受,想要安安穩穩的睡一下,可旁邊總有人說話。
身上的疼痛,滾熱一起刺激著她的大腦神經。
「你們好吵……」池裳無意識的嘟囔著。
屋內,頓時雅雀無聲。
夕月最靠近池裳的床邊,不可置信的扯了一下面前的人的衣袖,眼睛瞪得溜圓,「嫂嫂,剛才,是嫂嫂的聲音?」
顧清鴻率先上前,仔仔細細的把起脈來。
他雖不喜池裳,卻也清楚,若她真的出事,只怕後果……
「醒了,小命丟不了。不過現在葯喂不進去,高燒不退,這麼下去也不行。」顧清鴻收起手邊的銀針,狀似無意的瞄了一眼榮軻。
高燒不退是真的,葯喂不進去也是真的。
不過他有別的法子,只是不願動用。
這次,也是難得的動了一回惻隱之心,想要助他一把。不過榮軻能不能領會,端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葯,我來喂。」榮軻立在稍遠的位置,喉中澀然,良久,才吐露出這幾個字。
隱在衣袖之下的掌心處,捏著一小塊箭頭,嵌入皮肉。
扎的很深。
想要上前,卻發現雙腳無力,竟是一步也邁不出去。
他在害怕。
比幾日前,將鮮血淋漓的她從榮衍懷中搶回來的時候,更加的害怕。
擔憂他的安全,所以易容進宮。害怕華書芹會偷兵符,所以趕去御花園阻止,落入圈套。
華書芹是皇帝寵妃,救下她,也是救了所有人的性命。
她是皇帝寵妃,以此脅迫,他們才可全身而退。
更遑論,當時書芹重傷,她卻完好無損。
權衡利弊之下,他自認為做了最正確的決定。
卻在看到她中箭的那一刻起,手足無措。
「我們先出去吧。」見著池裳清醒了過來,扶辰眼尖的看著,將眾人給招呼了出去。
臉色,也是少有的沉重。
渾身都是滾燙的難受,身上偏生還蓋著一床錦被。
抬手就想要將被子挪開,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登時從胸口處傳來。
「別亂動。」榮軻一個健步上前,生生的止住了她的動作。
池裳愣住,高燒燒的雙眼儘是血絲,直勾勾的盯著榮軻瞧。
看的他,心裡發怵。
眸底的怨恨,他沒法兒忽視。
「起來喝葯。」榮軻苦笑,衣袖下的手掌扯了一塊衣物,直接的將掌心處給包裹了起來。小心翼翼的將她扶起來。
池裳想要拒絕,可奈何,渾身的痛楚讓她完全不能動作,頭疼的厲害。
純白的勺子盛著黑乎乎的葯汁,遞到了池裳的嘴邊。
雙唇緊緊的閉著,怎麼都不願意張開。
「就算是怨本王,也別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榮軻將勺子抵在池裳的唇邊。
剛要開口反駁,一勺藥順著縫隙就進去了。
他這是什麼意思?見她還沒死,可憐她么?
她不需要。
池裳眉宇一冷,強逼著自己偏著身子,想要將嘴裡的葯吐出去。
「你若是敢吐出來,本王不介意用嘴喂你。」榮軻涼涼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方才有耐心的哄慰,頃刻消失不見。
池裳皺眉,將口中的葯咽了下去。
榮軻眸中的緊張,消散而去。即便是再怨恨,她終究還是那個她。
面對著冷漠的她,他突然束手無策,除了威脅,他找不到任何辦法讓她乖乖的聽從自己的命令。
滿嘴的苦澀,直逼的她的眼淚都要出來了。
「為什麼要救我。」咽下口中的葯,池裳開口。
她是真的不願意喝這樣的苦藥,又怕他真的用那樣的方式逼自己,只能開口說話。
榮軻一愣,「你是本王的女人,救你,理所應當。」他其實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這個問題。
在皇宮,救她的不是自己。他突然開始生出膽怯的心思。
「你錯了。」池裳只覺得這樣的回答諷刺無比,他的女人?
他心裡的女人,從來都只有華書芹一人,從幼時開始,他的眼中,就從來的沒有過自己。
她努力了這麼多年,天真的以為可以改變,卻發現,原來都是徒勞。
從一開始,她就輸的沒有餘地。
只因為,她不是華書芹,她是池裳。
「榮軻,把葯端走吧,我真的不想喝。」裝不下去了,她只覺得身心俱疲,「榮軻,你能不能放過我?」
「啪」的一聲。
盛著葯汁的瓷碗碎裂開來,濺的到處都是。
榮軻只覺得體內的怒火更甚,壓抑了多日的情緒,終於是在這一刻,統統爆發出來。
嗜血的眸子盯著眼前的人,「你說,讓本王放了你?」
這麼多年,究竟是誰不放過誰!
強硬的嫁給自己,擠入自己的生活,從未徵求過他的意見。他被迫接受,卻也被迫習慣。
她既然霸佔了,又為何不一直霸佔著!
放過她?
那又有誰來放過他!
不過三兩句話,很快就原形畢露。池裳苦笑,她毫不猶豫的確定,要是自己現在不是這幅半死不活的樣子,榮軻一定會狠狠的罰她。
對她的憐惜和憐憫,永遠不會長久。
他對任何人,都是清冷淡漠,從不發怒,卻在她這裡,從未壓得住火氣過。
大約,是真的厭極了她。
池裳重重的闔上眸子,聲音很輕,卻猶如一把利劍,直接刺入榮軻的心臟,「榮軻,你真的用不著救我,這次救活了,免得你下次又反悔。還不如一次讓我死了痛快。」
直接問斬,總好過凌遲處死。
「池裳,沒有本王的命令,閻王不敢收你!」榮軻氣急,咬牙切齒。
葯碗碎了,滿屋子都是瀰漫著苦澀的葯香。
池裳愣愣的看著,突然輕笑了起來。
真好,這下便不用喝葯了。
順著池裳的目光,榮軻很輕而易舉的就瞧見了地上的物什。
她就是因為不願喝葯,才故意這麼說的么?
榮軻的心底,竟然是升起了一絲小小的雀躍,唇角的笑意,也是忍不住的傾瀉出來,「別使小性子,本王讓人再給你配一碗葯出來。」
伸手,捏了捏她有些浮腫的手指。
不,她不想要喝。
大約真的是死過一次的人,池裳在榮軻面前的膽子,明顯的是大了一些,沒忍住的就開口了,「榮軻,我方才惹惱你是真的,但是我不想喝葯,也是真的。」
尤其還是,他餵過來的葯。
她怕自己會再一次的動搖,然後,在生死邊緣,再經受一次。
思及此,池裳直接的偏過頭去,不再理他。這一次,他說什麼自己都千萬不能相信。
她不能動搖,也不敢動搖。
那種臨近死亡,無人求助的感覺,這輩子,她都絕不想要再體驗一次。
「被拋棄的滋味不好受,下一次,麻煩請不要救我。」她沒有再被拋棄一次的嗜好。
榮軻氣急,心底的那一絲絲小小的雀躍,被池裳的三言兩語,給澆的粉碎。
好,很好。
以前怎麼沒注意過,她這張嘴,這般的牙尖嘴利!
「池裳,對不起……這些,都是我的錯。」華書芹期期艾艾的聲音,猛地從屋外傳來。
與那日在御花園中的語氣,一模一樣。
聽得池裳的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抬頭,華書芹已然走近。
面色紅潤。沒有一絲受傷的跡象。
也是,池裳苦笑。
只有那一把匕首,是華書芹親手刺進去的,看似兇險,可實則,早已避開了要害位置。
「你來做什麼,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池裳頭疼的很,她不想見到榮軻,更加不想要見到華書芹。
「誰讓你進來的!」顯然,榮軻亦是面露不悅。
呵斥的語氣,聽在華書芹的耳中,極為的刺耳。
心底的恨被她死死的壓制下去,不顯山不露水,滿臉歉疚的看著眼前的人,「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進來的。方才,方才在屋外,我聽見,池裳不願意喝葯。我知道,是因為我的緣故。若不是我執意幫你竊取兵符,事情也不會變成現在的這幅模樣。」
早在離開皇宮之際,她就將自殺的事情告知榮軻。
華書芹很清楚,想要騙過他,基本不可能,所以還不如直接說實話。
讓自己重傷出現,也是為了更好的牽制住皇帝。池裳是去告知她兵符為假的消息,才會落入圈套,一切,都是她不謹慎的後果。
她只是無心,好心辦壞事。
榮軻聽完,只囑咐她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那一刻,華書芹就清楚。他是信自己的。
這也是如今,她唯一的籌碼。
「我很累,很困,你們都走吧,不要來打擾我。」池裳翻了個身子,不打算和他們繼續的糾纏下去。
孰是孰非,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
她是插足的那一個,也是被拋棄的那一個,現在糾這些,已經是毫無意義。
翻身的動作有些大,心口滲出血跡,池裳疼的腦門上,直接出了一層汗。
全身都是熱烘烘的。
高燒不退的滋味,當真難受的緊。
榮軻急急的伸手,想要將池裳的身子扳過來,卻硬生生的停在了半空中。
她的抗拒,讓他不敢碰她。
「若是想休息,慢慢躺下來,換個姿勢。」榮軻不敢碰她,害怕引來她更大的抵觸,只好軟言的哄慰著。
華書芹立於他們的身後,看著不可一世的榮軻,這般的低聲下氣,眸中的怨毒,再也掩飾不住。
同樣是心口致命的傷勢,對她,卻只是淡淡的吩咐了好好瞧著,而他自己,卻在這裡,一直守著池裳醒來。
她不甘心!
手中,藏匿著的,是一隻斷箭。
華書芹直接拿出來,對準自己的胸口,猛地一下,狠狠的刺了進去。
「唔……」一陣悶哼,整個人都倒在了地上。
事情發生的太快,似乎是誰也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進展。
榮軻轉身的時候,華書芹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
剛剛復原的傷口,鮮血直流,染紅了身上月白色的衣物。
「書芹?」榮軻跨步上前,直接將她圈在了懷中。
池裳艱難的轉了個方向,死死的盯著眼前的場景。
她又在,耍什麼花樣?
華書芹虛弱的靠在榮軻的懷中,偏著頭,對著池裳道歉,「池裳,對,對不起,若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不會受傷。這一箭,是我,還給你的……希望,希望你不要和四爺置氣了。」
楚楚可憐,賢惠大方。
華書芹當真是將這四個字演繹的淋漓盡致。
看著榮軻護著她的模樣,一直綳著的情緒,終於是忍受不住。
隨手抄起手邊的軟枕,朝著二人直接的丟了過去,「榮軻,帶著你的人,滾出我的屋子!」
郎情妾意的場面,她沒興趣看!
動作太大,直接的是將心口的傷痕給撕開了幾分。
從心口,疼到心裡去了。
渾身就好像是虛脫了一般,池裳再沒有氣力動作,直直的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不去看。
耳邊,很快傳來關門的聲音。還有隱約,喚著顧清鴻的聲音。
憋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在這一刻忍不住了,順著滾燙的臉頰,沒入枕中。
整個人都是處於迷迷糊糊的狀態中。
身上,猛然間好像是被壓上了什麼重物一般,唇齒被撬開,苦澀的味道順著縫隙,毫無顧忌的衝進來。
是葯。
她雖迷糊,卻也清楚的感覺的到。
下意識的想要抗拒,可嘴唇,就這麼被人死死的堵住,動彈不得。
吐不出去,只能咽下。
一勺,接著一勺。
一碗葯,很快就見了底。
榮軻將瓷碗隨手的擱到了一邊,抬手撫了撫她的額頭,滾燙的嚇人。
唇角被葯漬沾染,抬手,輕輕的用拇指擦了去。
口中苦澀的味道經久不散。
「榮軻,我不願意喝葯,那華書芹是不是就願意?」池裳迷迷糊糊的醒過來了,知道面前的人是誰,可就是不想睜開眼睛。
榮軻一愣,沒料到她會突然的開口,也沒有貿貿然的回答。
她現在情緒不穩,身子太弱,不適合吵架。
從前,都是她受著自己,今時今日,也該換他忍著一回了。
池裳也沒管榮軻是不是應她,自顧自說,「這葯這麼苦,她要是也不願意喝,你是不是,也要這麼喂她?」
抬手,輕輕拂過她秀髮的手腕一僵。
兩人之間的距離太近,池裳明顯的察覺到他的僵持,聲音不自覺的冷了幾分,「榮軻,你難道不覺得臟么!」
榮軻垂眸看著眼前的人,明嘲暗諷的語氣,他不是聽不出來。
她這是在介意?
面前的人,依舊沒有言語。
比誰的定力強,她終歸是輸的一敗塗地,忍不住睜眼,瞪著眼前的人,「你不覺的臟,我會覺得噁心。」
「噗嗤——」難得的,榮軻竟然是忍著沒有繃住,笑了出來。
池裳一肚子的火氣,頓時變成了滿腹的疑惑。
什麼時候了,他居然還笑的出來?
池裳氣結,對付這種厚顏無恥的人,她突然沒了主意,不想再搭理他,歪著身子朝床的裡面靠了靠。
到底是顧清鴻研製出來的藥物,喝下去,高燒雖然沒有完全的褪去,可現在,腦袋倒是輕鬆了不少。
「池裳,你是在吃味?」榮軻整好以暇的看著她,之前的陰霾倒是一掃而光。
其實,早在她醒來以前,他就冥思苦想了許久,想要解釋一下。
卻終究,當著她的面,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說的天花亂墜,池裳只會以為,他是在找借口。
縱然,這似乎,也的確是事實。
他沒有救她,是他的錯,他認。
所以她醒來,什麼樣的態度,他都認。卻就是受不了,她幾次三番的用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華書芹的那一下,即便是他,也是真的沒有想到。
分明重傷,可他將華書芹送回去,心裡念著的,還是這裡。
她不願意喝葯,他就趁她迷糊的時候喂下去。都已經做好了她會生氣的心理準備,倒是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質問。
池裳一愣,聲音頓時拔高了幾個分貝,「我沒有。」
說完,她自己都有些心虛,暗罵自己犯賤。方才的疑惑,的確是有這樣的嫌疑。
「嗯,無妨。沒有就沒有,方才,是本王聽錯了。」榮軻心情不錯,這個時候,也不準備逗著她,便順著她的意思說下去。
池裳啞然。
想好了一肚子反駁的話,突然沒了說話的地方,硬生生的是將到嘴的話給憋了回去。
良久,沒有開口。
榮軻輕輕的伸手,將池裳整個圈住,扶著輕輕的靠在床欄上,背後墊了好幾個軟枕。
池裳身子綳得很緊,卻也沒有過激抗拒。
腦子不清醒的時候膽子大,現在,她沒了方才的那股魄力。
在榮軻面前,她終究是怯懦的。
從前是,現在也是。
胸口的疼痛無時無刻的不再提醒著她,日前的情形。
她做不到再用從前的心境面對著眼前的人。
只能這樣的僵持著。
方才的氛圍登時消失,榮軻心裡一緊,伸手拽過,輕輕的將她帶到懷中。
「只有你這樣的性子,才會病死了都不願喝葯。」
一句話,算是解釋。
池裳懵懵的,卻也是聽懂了他話中的意思。雙手卻是抵在他的胸口前,沒用什麼氣力。
她在抵觸他。
榮軻皺了皺眉,壓下了心裡的燥意。
「榮軻,不管你信不信,華書芹的傷,真不是我刺的。」兩人的距離靠著這般近,她突然的很不適應,想著逃開,卻沒有辦法,只好想法子轉移了話題。
他方才在向她解釋,這樣的認知,讓她心煩意亂的,下意識的就想要避開。
「本王知道。」榮軻啟口。
他沒有不信她。
「你知道?」知道還把她置於危險之中。
池裳低著頭,凄然的一笑,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被突然的掏空了一樣。
若是之前,他以為,她偷了兵符,所以才會捨棄她。因為生死,因為不信任,她心裡難受的緊。
可現在,榮軻說,他是信她的。
信她,卻也一樣的可以將她置身於危險之中。
池裳莫名覺得,心裡的口子更大了。
冷風就這麼順著傷口,一下一下的灌進去了,涼颼颼的。凍得她渾身冰涼。
「榮軻,我傷口痛,你放開我好不好?」她推不開他。
榮軻臉色一變,登時鬆開了臂膀,神色緊張,「什麼地方痛?本王去叫顧清鴻。」
「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池裳順勢躺下,背對著榮軻,逐客令十分的明顯。
他方才,說了什麼?
榮軻瞧著池裳的背影,臉色煞白。
他信她,卻依舊捨棄她。
分明距離不過咫尺,榮軻卻突然感覺,他們之間橫隔了千山萬水,怎麼都邁不過去。
想要否認她這樣的心思,卻突然意識到,這就是事實……
「對不起。」榮軻輕聲,幾乎是逃一般的離開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