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感謝的人
錢剛推著女兒走進病房時，以為會看見以為威武雄壯的女子，實際上，病房內的兩位女性，無論是誰，都談不上威武雄壯。
站在床下的女性，皮膚白皙，嬌俏可愛，半躺在病床的女子，雖然是小麥膚色，短髮，但一眼看去就能知道是一位女子。
錢剛為自己淺薄的見識，以及帶有偏見的揣測感到羞愧，從沒有規定，女消防就是虎背熊腰，一切不過是他自己的臆測罷了。
林依看到輪椅上的女孩，雖然臉色蒼白，整個人看起來瘦弱、不太健康，但看樣子並沒有遭受更多的痛苦，不禁露出一個明快的笑容。
「你沒事，真的是太好了。」
先前在火場，林依厚實、健康、十分具有安全感的後背，早已經在錢玉的腦海里留下深刻印象，在她心裡，林依就是守護神。
她用崇拜、感激、信任的眼神看著林依，小聲致謝：「謝謝您救了我。」
「這是我們身為消防員的職責，你沒必要道謝。」
「您犧牲自己的安危保護我，這並不是您的職責。」錢玉雖小聲，卻依然堅定的說道。
「將來，我一定會報答您的救命之恩的！」
「沒錯，這次要不是隊長您救了我女兒，我的女兒肯定沒辦法全須全尾地活下來。」
推著輪椅的錢剛也真摯的說道：「她是我這輩子唯一的盼頭，沒有她，我真的……」
錢剛說著說著，心頭湧上一陣悲戚與后怕，如果他失去了女兒，那他的生命還有什麼意義呢？
林依撓撓頭，不知道該怎麼勸他們，乾脆轉移話題「我也不是什麼德高望重的人，你們直接叫我林依就好。」
「對了，你們吃過飯沒，我這裡有雞湯可以喝，可好喝了！」從來就不擅長打交道的林依，沒話找話地熱情地用老三套來寒暄。
被林依傻乎乎行為逗笑的錢玉，忍不住笑了起來，蒼白的臉上也多了幾分紅暈。
「你應該多笑笑。」林依突然說道。
被這句話驚到的不止是錢剛父女，還有張誠夫妻，兩人在心中默默吐槽林依的「耿直」。
錢玉摸摸自己的腿，失落地低頭，「我……」
林依強忍著暈眩感，下床走到錢玉身前，在錢玉和錢剛的詫異，不解的眼神中蹲下身子，認真地看著她。
「你笑起來很好看」
林依的讚美並沒有讓錢玉抬頭微笑，她眼前一片氤氳，心間酥酥麻麻，有名為感動、悲傷、委屈、開心的情緒交織其中。
她像往常一樣深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呼出，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緒，讓淚水從眼裡消失。
然而，覺察到她想法的林依，卻伸手輕柔有力的抬起她下巴，令她與自己直視。
「想笑就笑，想說就說，想哭就哭，不用憋著。」
錢玉被迫與林依直視，在她的眼中，錢玉沒有看見她在旁人眼中見過的好奇、嫌惡、同情、冷漠。
錢玉在這雙黑白分明、清澈有光的雙眼裡，看見了平靜，看見了自己。
不知道為什麼，委屈的情緒一下子涌了上來，錢玉似乎再也承受不住這股複雜的情緒。
不，或許並非是承受不住，而是不想再去承受。
她允許自己放肆地宣洩，無聲地哭泣，放任晶瑩剔透的淚水從眼睛里流出，像是汩汩而流的泉水。
林依輕拍她的肩膀，又摸摸她的發頂，這個動作讓這個因為殘缺之身飽受煎熬的女孩，像是找到救贖，狠狠地抱住她。
林依回抱錢玉，輕拍她的後背，錢玉閉上眼睛，聲嘶力竭、嚎啕大哭。
哭聲里飽含那些苦難的、釋然的、還有對未來期待的情緒。
一直緊緊抓著輪椅的父親先是驚慌，而後像是意識到什麼，放鬆下來，學著林依輕拍女兒的後背。
他的臉上帶著淚，又帶著笑。
不知過了多久，錢玉終於慢慢止住了哭泣，盡情哭完后，除了臉上涕淚交加，還有止不住的打嗝聲。
錢玉不好意思地放開林依，打著嗝擦乾臉上的涕淚，此刻的她，蒼白的臉上帶著紅暈，看起來比往常多了幾分生機。
林依悄悄換了蹲法，溫柔地看著錢玉問道：「有沒有感覺舒服點？」
「嗝——」錢玉害羞地捂住嘴，濕漉漉的雙眼信任地看著林依，帶著濃重的鼻音，小聲回答：「以前胸口總是悶悶的，現在很舒服，很輕鬆。」
林依咧嘴一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在錢玉看來既明亮又美麗。
「這就對了，以後也要像現在一樣，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心裡的想法也可以勇敢地說出來。」
錢玉連連點頭，兩眼亮晶晶地說道：「謝謝您，我會記住您的話！」
「都說了，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林、林、依依姐！」林依的名字在錢玉的舌尖轉了一圈，最後乾脆以姐稱呼她。
林依無奈揉亂她細軟的頭髮，「這樣也行吧。」
「小玉，在這個世界，你是獨一無二的，對於你的爸爸而言，你還是最珍貴的存在。」
「所以，如果有人嘲笑、譏諷你，不用怕，你只要讓自己變得幸福、強大，那些人就會仰望你。」
「就像依依姐一樣那麼厲害嗎？」錢玉羨慕地看著林依緊實的胳膊。
「強大不僅僅是指身體、武力這些，還有我們的內心。」
「擁有無堅不摧的內心，就不會被任何事任何人打敗。」
「強大的內心……」錢玉念叨著這句話，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一旁一直沉默不語的錢剛，突然間站在錢玉身旁，給林依深深鞠了一躬。
「真的、真的非常、非常感謝您！」
林依急忙搖手，猛地站起來，跳著躲開錢剛這一鞠躬。
「都說了，我是消防員，幫助您的女兒，是我們的職責，真的不用謝。」
因為蹲得太久，林依的腿腳只剩下難忍的酥麻，以至於突然整個人晃了晃差點沒站好，多虧了時刻注意她狀況的魏靜芝扶了她一把。
「不僅僅是因為您救了她的性命，還因為您救了她的未來。」
錢剛語帶哽咽，「這個孩子，雖然一直沒有媽媽，但是一直是開朗的、快樂的。」
像是想起錢玉以前的可愛模樣，錢剛的臉上浮現一抹笑意。
「不僅如此，她從小就特別懂事，每天到我下班的點，都會軟軟萌萌地笑著站在門口等我。」
「會笑著軟軟的叫我爸爸，會懂事的不讓我抱她，說爸爸累，要歇歇。」
林依靜靜地聽著這個父親的敘述，眼前彷彿也看見了一個健康的、活潑的小女孩，笑著迎接回家的爸爸。
「可是就在她參加小升初考試的路上，一個王八蛋開車闖紅燈，撞倒了她，害得她下半輩子只能坐在輪椅上。」
「我恨啊，痛啊，可是我更恨更痛的是我的無能，如果那天我有去接送，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是不是我再能幹些，我的女兒是不是就不用藏起自己的疼痛，還要微笑著對我說、說——」
『爸爸，我不痛，你不要難過。』
說著，這個男人跪在地上泣不成聲，錢玉慌張地推著輪椅，到爸爸面前，想要抱住他，卻發現自己抱不到身前的爸爸。
「我的、我珍愛的女兒，我不敢在她面前難過，我擔心她，我不敢說怕她反而要擔心我。」
錢剛一手擦乾淚，一手握住女兒的雙手，任由女兒安撫他。
「以前她強撐為我而活，什麼哭什麼痛都憋在心裡，但是今天，今天因為您，她終於能夠不用再為我強撐。」
「就為這個，我是真的謝謝您！就是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您，我都願意！」
林依看著兩人，憋了半天，「我是堅定的無神論者！」
錢剛和錢玉一愣，呃，她的意思是不要下輩子？
林依看著兩人不知所措的表情，懊惱得撓撓頭。
「我的意思是，我不用您的報答，我就是看小羽這孩子這麼可愛好看，不笑太可惜，所以才說的那些話。」
錢玉眨眨眼，學著林依的笑容，咧開嘴，露出一排珍珠般可愛小巧的牙齒。
「謝謝您，依依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