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陳眠看著趴在桌子上的秦桑,視線有些混沌,然而腦袋卻很清醒。


  背負得太多,便會累。


  秦桑原是一個被捧在玻璃房裡養大的公主,有點任性,有點驕縱,有點壞脾氣,但那就是她的生活方式,喜歡討厭都不會委屈自己,唯一讓她感到委屈還心甘情願的,只有陸禹行。


  可現在呢?


  她要為自己的爸爸忍,為她的弟弟操心,從不見風雨的她,忽然一下子什麼都壓到了她的肩上,卻從不抱怨。


  陳眠覺得心疼,又無能為力。


  「綿綿?」


  陳眠一抬頭,猛然看見了一身灰色休閑服的沈嘉楠就杵在了不遠處,他的身側還站著一道小身影,容貌與他有幾分相似的女孩子,眉清目秀的,一雙大眼瞪大老大,朝陳眠揮手打招呼,是沈嘉薴,沈家最小的女兒。


  「嘉楠,你怎麼也在這?」


  沈嘉楠走上前,這才發現趴在那裡的秦桑,視線掃過她們桌子上的啤酒罐,不由得眉頭緊蹙,「別告訴我,這些都是你們喝的。」


  這個時候看見他,陳眠竟鬆了一口氣,起碼喝醉了還有個人可以幫忙善後,「她喝多了,幫我送她回家吧。」


  秦桑已經雙目緊闔著睡了過去,醉的不省人事了。


  沈嘉楠捏了捏眉心,「那你呢?」


  「我沒事,再坐一會兒可以自己打車走,你幫我照顧好桑桑就行。」其實陳眠可以聯繫周旭堯過來接人,然而她不想。


  「要不要讓我哥過來接你?」沈嘉楠問。


  陳眠擺手,「不用,我想自己安靜待一會兒。」


  見她口齒清晰,沈嘉楠也不多疑,畢竟陳眠一直都會照顧好自己,無須人操心,他伸手去搖秦桑,「桑桑,醒醒,回家了。」


  「唔……別吵……」秦桑揮掉他的手,繼續睡。


  沈嘉楠無奈,摸到車鑰匙遞給他身側的女孩子,「嘉薴,你去把車開過來,小心點,慢點兒,ok?」


  「嘿嘿,」嘉薴拿到車鑰匙賊兮兮笑得很開懷,「哥,交給我,你放心!」


  「別給出幺蛾子,否則以後你摸都別想摸車。」


  嘉薴領命,愉快地先跑開了,陳眠看著她輕鬆的步伐,蹦蹦跳跳的像個小兔子一樣,眼底流露出一種羨慕。


  無憂無慮的人,活得真輕鬆。


  沈嘉楠把秦桑從椅子抱起來,再一次跟陳眠確認,「你確定自己能行?」


  陳眠淺笑著頷首,「放心吧。」


  「那我先送她回去,你有事給我電話,早點回去。」


  「嗯。」


  「嘉楠。」陳眠忽然又開口叫住要離開的沈嘉楠。


  「怎麼?」沈嘉楠轉身看著她。


  陳眠指了指秦桑,聲音有些沙啞,「她住在西井別墅。」


  聞言,沈嘉楠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僵了僵,出了他自己,誰也瞧不出他這個輕微的變化,他頷首,淡聲道,「我知道。」


  陳眠話里的另一層意思,沈嘉楠聽懂了。


  秦桑已經和周旭堯結婚,哪怕他再喜歡,也不要忘記她周太太的身份,陳眠沒有直接挑明,隱晦的暗示他關於分寸的問題。


  「你偏偏選擇了一條最難走的路……」陳眠坐在位置上,低聲自自言自語道。


  然而她又是懂得秦桑這麼抉擇的原因,因為辜負不起一個人的愛,最好的辦法就是不給對方任何的回應,所以秦桑當初才會拒絕了沈嘉楠的求婚,從而選擇了周旭堯。


  沈嘉楠愛,秦桑承受不起,所以寧願遠離。


  陳眠從火鍋店出來,白天的晴空萬里,此時是大雨瓢潑,她穿著套裙站在門口,大風刮來的時候感到有點涼。


  黑沉沉的一片,街燈隱匿閃爍在雨簾中,她沒有帶傘,索性就那麼走進了雨里,傾盆的大雨瞬間把她淋成落湯雞。


  冷冰冰的雨水沖刷著,寒意襲遍全身,她竟然覺得有些暢快。


  路邊的行人看見她一身端莊的打扮干著瘋子的事情,都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陳眠統統視而不見,就那麼堅定地走著。


  「太太,上車吧。」頭頂忽然多了一把傘,一道畢恭畢敬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陳眠頓住腳步,轉頭對那保鏢說,「我想自己一個人走走,別跟著。」


  「太太,雨這麼大,您這樣會生病。」


  「別跟著我!」陳眠冷聲道。


  保鏢對上她冷厲的雙目,最後只好把傘地給她,「那太太你撐著傘吧。」


  對峙了片刻,陳眠面無表情地接過傘,保鏢轉身重新回到車上,開著車緩緩跟在她的身後,不遠不近,陳眠視而不見。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走了多久,直至那輛熟悉的路虎在路邊停下,她看見了溫紹庭面無表情的臉,帶著微涼的慍怒,推開車門長腿邁開,大步流星朝她走來。


  「上車。」不容置喙的口吻。


  忽然一陣風刮來,陳眠手裡的傘沒抓穩,被刮飄了,她抬頭看著溫紹庭,眼眶一熱,那溫熱的液體和雨水混為一體,無法分辨。


  她盤起的發有些散落,濕噠噠貼著她的臉頰,描繪著淡妝的臉也被雨水弄糊了,顯得那麼狼狽落魄,像是失足少女。


  猶記得之前某個暴雨的夜裡,她被袁東晉拋在荒無人煙的路邊,一個人踽踽獨行,後來被他撿了回家,滿目的委屈卻故作堅強,跟眼前一模一樣。


  溫紹庭的心臟宛如被一隻無形的手攫住,一寸寸地勒緊,聲音嘶啞,「聽話,上車,我們回家。」


  陳眠動了動唇,努力地扯出一抹笑,「溫紹庭,你給我一個解釋好不好?」


  溫紹庭抿著唇,伸手拽住她的手腕,「跟我回家。」


  陳眠固執地站在原地不肯挪步,大雨里她的眼睛模糊,昏暗中她更是無法分辨男人臉上的神色,「給我一個解釋。」


  一個解釋會很難么?她想不明白。


  三天了,她真的忍不下去了,胡思亂想得太多,她受不了這樣的自己。


  溫紹庭猛得轉過身,一把將她騰空抱離地面,往停在路邊的車走去,陳眠感到疲倦,沒有掙扎,任由他抱著,抬眼只能瞧見他性感的下顎緊繃著,像是在極力壓抑著某種情緒。


  陳眠覺得左邊心臟的位置一陣的驟縮發疼。


  車裡的溫度暖和,陳眠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逼仄的車廂里格外的安靜,兩人誰都沒有說話,溫紹庭一言不發地拿過毛巾幫她擦拭臉上的雨水,又幫她擦頭。


  車內的光線柔和,卻襯得男人英俊的五官愈發的冷冽,陳眠能感受到來自於他身上隱忍的怒。


  溫紹庭看著她凍得發紫的唇,胸腔的怒火如同海浪滾滾,卻又發作不得,幾乎要憋成內傷。


  「去後座,把衣服換下來。」他的聲音很沉,壓抑的很厲害。


  陳眠沒有反駁,乖乖地爬到後座,然後找出他給她備在車上的衣服,把身上的衣物換下來以後,安靜地靠坐在後座,沉默看著窗外。


  黑夜裡的大雨,她臉夜景都瞧不分明,就像瞧不見自知未來的路。


  ……


  在夏天淋雨,最容易生病,陳眠本就脆弱不堪的身體,經受不起這樣的折騰,加上她連續高壓忙碌工作,睡眠不足又情緒低落,她病倒了,高燒到近四十度,被溫紹庭連夜送進了醫院。


  幾乎燒成肺炎。


  反反覆復的一直無法退燒,陳眠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腦袋很重,眼皮沉得掀不開,她做了好多的夢。


  夢裡,她眼睜睜看著一個個人離她而去。


  袁東晉的拋棄她跟別人在一起了,媽媽拋棄她走了,爸爸丟下她了,溫睿怨恨地跑離她,溫紹庭留給她一個背影……


  一時間,整個人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黑那裡找不到出路,她難過無助得只能哭,痛恨的軟弱無力。


  陳眠醒了過來,睜眼映入一片白,她渾身都酸疼不已。


  「醒了?感覺如何?」低沉沙啞的嗓音,那麼柔和緊張。


  陳眠怔怔地看著溫紹庭,他的下巴和唇邊都長出了一層青胡茬,眼底黑影很重,一雙深邃的眼睛不滿了血絲,看著很邋遢。


  「口渴……」她的喉嚨乾澀得像是被火燒過一般,很難受。


  溫紹庭馬上給她倒了一杯溫水,然後把她扶起來,靠在他懷裡,喂她喝水。


  「肚子還疼不疼?」


  陳眠雙目茫然,「什麼?」


  「你的肚子,還疼不疼?」溫紹庭低聲重複一遍。


  陳眠搖頭,她只是渾身無力而已。


  病房的門被推開,陳眠望去,只見老太太和李嫂帶著溫睿出現在病房門口。


  「小眠,你醒了?感覺如何?好些了沒有?餓不餓?」老太太眼底露出關懷,一連串的問題跑出來。


  「老太太,你問題太多了。」溫紹庭沉聲打斷她。


  老太太瞪他,轉而開始批評起來,「還不是因為你小眠才病倒住院,也不知道你是怎麼照顧她!」


  李嫂把一個保溫瓶放下,「老太太,好了,先讓二少奶奶吃點東西,她躺了兩天沒吃東西,肯定餓了。」


  「對對對,」老太太恍然頓悟,「老二,你喂小眠吃點東西。」


  溫紹庭也沒有吭聲,扶著陳眠讓她靠躺在床頭,然後伸手接過李嫂手裡的白粥。


  陳眠低聲道,「我自己來就好。」


  「別亂動,」他單手壓住她的手腕,力道適中不至於弄疼她,「你打著點滴,小心滑針。」


  老太太在一旁幫腔,「小眠你就讓他伺候你,你生病他照顧是天經地義。」


  陳眠拗不過,只能順從。


  溫紹庭一勺一勺喂她吃完一碗白粥,寡淡的嘴巴吃著白粥更是索然無味,陳眠如同嚼蠟,只是不想讓老太太和李嫂的心意浪費。


  老太太過來看她,順便要去做檢查,她把溫紹庭教訓了一頓,又叮囑她好好休息,然後和李嫂一同離開了。


  溫紹庭人在洗手間,病房裡只剩下陳眠和溫睿。


  陳眠蒼白的眉眼滿是病態的疲倦,垂眸看見溫睿站在床邊,黑黝黝的一雙眼睛盯著她,欲言又止,貝齒咬著下唇。


  陳眠盯著溫睿,勾出一抹淺淺的笑,沙啞的聲音很溫柔,「木木,你怎麼了?」


  溫睿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低著頭,小手絞成一團。


  很久,他小小聲的說,「綿綿,你不要生病,我不跟你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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