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陌生的眼神和口吻,讓袁東晉有剎那的恍惚,什麼時候,兩個最親密的人,卻如同陌生人一樣。
周錦森趕到醫院的時候,沒料到會遇見這麼龐大的場面,安靜的走廊里站著兩對男女外帶一個孩子,氣氛詭異又壓抑。
袁東晉看見了周錦森,對他吩咐:「周助理,幫我送陶醫生回家。」
「好的。」周錦森瞥了一眼陳眠,硬著頭皮從她的身旁經過,走到了陶思然身邊,「陶醫生,請跟我走。」
陶思然蓄滿淚水的眼睛死死盯著陳眠,那裡面浮著各種負責的神色,蒼白的唇緊抿著,對於周錦森的話充耳不聞,一動不動站在原地。
袁東晉深吸了一口氣,握低聲哄著陶思然,「思然,聽話,讓周助理先送你回家。」
陶思然卻當著大家的面,一把握住袁東晉的手,仰起下巴看著他,「我不走,你們要說什麼,我也要知道!」
「思然,別鬧了。」袁東晉蹙眉。
「我沒有鬧,我有權利知道不是么?東晉,你答應過我不會離開我的!」陶思然像是一個溺水的人,抓著袁東晉這一根救命稻草不肯放手。
袁東晉餘光里瞥見陳眠整好以暇一副看戲的輕蔑表情,感到煩躁不已,他捏了捏陶思然的手,控制著脾氣,好聲勸著:「思然,聽話,先回去,你現在懷孕了,情緒激動會動了胎氣。」
「我不要!」陶思然執拗地要留下來,就是不肯離開。
陳眠垂著眼睫輕顫著,緋色的唇上揚,勾勒出一抹嘲弄的弧度,收起目光,轉過身,對站在她身畔的溫紹庭溫軟說道:「我們走吧。」
溫紹庭面無表情地看了袁東晉一眼,遂和陳眠一起轉身。
袁東晉卻出聲阻攔,「陳眠,等一下!」
陳眠頓住腳步,沒有回頭,溫紹庭也停下,垂眸看著她。
「思然,你先回去。周助理,送到家以後給我電話。」袁東晉說著扯開她的手,朝著陳眠的方向邁開步伐。
周錦森頷首,正要開口讓陶思然一起離開,陶思然卻突然嘶聲力竭地吼了一句:「袁東晉,你今天要是走了,我就讓你永遠找不到我!」
她這一輩子,都是文文靜靜的性子,還是第一次這麼不管不顧地朝一個男人吼,淚流滿面的模樣狼狽又可憐。
袁東晉的腳步,生生頓住,渾身都僵硬起來,他沉著臉,看著陶思然眼底決然的神情,心中是前所未有的震撼。
陳眠目光直視在著前方,掌心被指甲掐得幾乎要破皮,她僵硬地擠出了笑容,讓自己表現得雍容淡定,證明她絲毫不受影響。
這一場戲,她看夠了。
陳眠微微轉頭望著身邊的男人,扯著唇,卻說不出一個字,溫紹庭側目看她,眼眸深不可測,溫漠的嗓音蘊著一抹淺淺的慍怒,「走吧。」
他扣著陳眠的肩膀,輕輕一用力,帶著她往前走,一步一步遠離身後幾個人的視線。
她忍著回頭的慾望,極力地壓抑著自己的渴望。
一如她過去這些年,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邁出的每一步,她都堅持到底,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她也毫不猶豫縱身一躍。
誰又知道她表面的風光和笑靨的背後,付出了多少的血汗和眼淚。
他不懂,是他從來不曾想懂。
陳眠的步履輕盈,身體卻是麻木的,周遭萬籟俱寂,前方的走廊似乎沒有盡頭。
她覺得如芒在背,腳上每一步彷彿都踩在刀尖上,鮮血淋漓,白骨森森。
如同她的愛情,面目全非。
她沒有回頭看身後的男人,到底是什麼樣的表情,自然也瞧不見他眼底的悲痛和無奈。
而袁東晉,自然也是瞧不見陳眠冷靜的表情之下,隱藏著的深深的傷痕和失望。
兩個背道而馳的人,怎麼也無法靠近。
袁東晉想要追上去,但是對上陶思然絕望毅然又令人心碎的眼睛,他的腳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鉛,邁不開。
周錦森順著自家老闆的目光望著陳眠一步步遠離,直至消失在走廊的盡頭,有些面無表情,目光停留在袁東晉的臉上,心中沉沉地嘆息。
而陶思然卻流著眼淚笑著撲到了袁東晉的懷裡,哭著說:「東晉,我只有你了,你不能離開我。」
袁東晉的心有些麻木,他眼神空洞地摟著陶思然。
他聲音有些沙啞,「別哭了,你先回家,嗯?」
陶思然搖頭,纖細的手指揪著他的病服,「我不要回去。」
她的眼淚,把他的胸襟浸濕一大片。
周錦森有些受不了這樣的場面,他開口:「陶醫生,袁總還受著傷,只穿了一件病服就出來了,這樣下去會著涼,還是讓我先送您回去吧。」
陶思然抬頭,果然看見袁東晉衣服單薄,她抹了抹眼淚,握著他發涼的手,「我陪你回病房。」
「思然,我媽在病房,我不想你們起衝突,所以,聽話,我讓周助理送你回去。」
陶思然想到李敏慧那張臉,身體輕顫了下,咬了咬唇,頷首,「那我先去收拾東西,你回病房,不要著涼了。」
「嗯,去吧。」
陶思然邁著步伐,一步三回頭。
周錦森並未跟著陶思然一起離開,而是站在原地看著袁東晉,猶豫了很久還是憋不住說了出口:「袁總,您為什麼,不攔住太太。」
袁東晉杵在原地,神色有些茫然,「有煙嗎?」
周錦森頓了幾秒,摸出煙和打火機,給袁東晉點上了一根。
袁東晉含著煙,狠狠地吸了一口,青白的煙霧緩緩籠罩住他的輪廓,遮擋住他眼底神色,暗啞的嗓音,淡淡地吩咐:「把她送回我那邊的公寓。」
周錦森領會了他的意思,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袁東晉靠在牆壁上,身形孤單而落寞。
為什麼不去追陳眠?
他又怎麼會不掙扎呢?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他最終還是選擇留下。
僅僅是因為,陶思然不是陳眠,沒有陳眠那般堅強而無堅不摧,陳眠可以完全不需要他,但是陶思然卻不行,所以他沒辦法,沒辦法丟下嬌弱不堪一擊的陶思然去追陳眠。
可是為什麼,他卻在心慌,那一股慌意從腳底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
——
陳眠挺直著腰桿淡定離開袁東晉和陶思然的視線以後,忽地眼前一黑,身子驀地一軟,整個人直接往前栽倒。
「陳眠!」溫紹庭一驚,快速伸出一根手臂圈住她的腰,避免了她栽倒在地上。
「二爸,綿綿怎麼了?」
溫紹庭將溫睿放下來,彎腰將昏迷過去的陳眠打橫抱了起來,眉宇之間聚攏了一片陰霾的霧色,深邃的眼眸是一片凜然。
「跟上。」他對溫睿下了個命令,抱著陳眠大步邁開。
病房裡,陳眠緩緩睜開眼。
「血糖低,氣急攻心,動了胎氣,沒有大問題,不過。」男人的聲音頓了頓,「你太太已經懷孕八周了,如果身體一直這麼虛弱的話,只怕孩子會保不住,平時的飲食和營養要注意跟上,實在不行,必須要住院。」
「嗯。」低沉醇厚的嗓音,一貫的音調,很淡。
「太太,您醒了,會不會覺得那裡不舒服?」穿著白大褂的男人見陳眠醒了過來,停止了和溫紹庭的交談。
陳眠臉色很差,她輕輕搖頭,輕聲說:「沒有,謝謝醫生。」
那年輕的男醫生正是之前對陶思然動心過的那一位,也幫陶思然檢查過,剛被溫紹庭那吃人的表情給嚇得心肝都在顫,不過好在這男人還算講理,得知病床上的女人沒有什麼事之後便冷靜了下來。
「打完營養液就可以離開,我先忙了。」
「謝謝醫生。」
那男醫生經過溫紹庭的時候,抬眼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離開。
「抱歉,又給你添麻煩了。」陳眠有些慘淡地一笑。
溫睿走了過去,暖和的小手握著陳眠的手,一雙澄澈的大眼睛看著她,小小的眉宇很嚴肅,像個小老頭,他這麼板著臉,倒是有幾分溫紹庭的影子,「綿綿,打針很痛,所以你不要總是生病。」
溫睿從小就經常進醫院,這種地方他其實有些心理陰影,但是他沒忘記二爸跟他說的,男子漢,不能因為一點點小事就哭,不然以後沒辦法保護自己要保護的人。
他知道,打針真的很疼很疼。
溫睿稚嫩的聲音,讓陳眠鼻子一酸,眼底有些潮濕。
陳眠冰冷的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啞聲說:「好。」
溫紹庭垂著眼帘看著病榻上懷孕以後愈發身形削瘦的女人,斂住了沉沉的眸光。
病房響起一陣敲門聲,推門進來的是秦彥堔,依舊披著一件白大褂,裡面是圓領毛衣搭配著黑色褲子,休閑隨意又不失嚴謹。
「感覺好點了吧?」秦彥堔站在床邊,與溫紹庭並排而站,一黑一白,經典而鮮明的對比,還真挺符合他們各自的氣質。
陳眠狐疑地看著秦彥堔,「好點了。」他是怎麼知道她不舒服了?
秦彥堔溫和地笑了笑,手肘碰了下溫紹庭,「周旭堯還在病房等著你。」
「嗯。」溫紹庭不閑不淡地應了聲,「你帶溫睿過去,我等她滴完營養液了再過去。」
秦彥堔斜睨了他一眼,抄在白大褂口袋裡的雙手伸出來,覆蓋在溫睿的頭上,「木木,走,去找你周叔叔。」
「我要陪綿綿。」溫睿小手丫不客氣地拍開秦彥堔的手。
秦彥堔眉梢一動,對這一對父子無語。
溫紹庭溫淡的嗓音響起,「溫睿,跟舅舅去看周叔叔,我和綿綿一會過去。」
溫紹庭的話,就是不容反抗的命令,溫睿嘟著嘴巴,不情不願地和陳眠說:「那綿綿,我先去看周叔叔。」
「好。」
等秦彥堔帶著溫睿離開,病房的門重新闔上,安靜而寬敞的空間里,只剩下他們兩人。
溫紹庭拉了一把椅子在床邊坐下,他靠在椅背上,長腿隨意地岔開而坐,眉宇沉靜而溫漠,安安靜靜地盯著陳眠,視線直接探入她清明而寡淡的淺褐色瞳孔深處。
「要通知他嗎?」淡淡的口吻,情緒難辨。
陳眠躺在白色的床上,墨黑的捲髮鋪落枕頭,瘦的削尖的臉龐很是憔悴,以前健康的唇色變得很淡,狀態很不好。
她冷冰冰的拋出兩個字:「不用。」
「想離婚?」溫紹庭問她。
陳眠有些意外地看著溫紹庭,蒼白的唇漾出清淡描寫的笑,她眼底迸發出一抹嘲諷的冷,幾近冷血,「他不願意跟我離婚啊,吃著碗里看著鍋里。」
陳眠心中堵著一股怨氣,不上不下地,積鬱了許久,忍耐了許久,始終無處可發。
溫紹庭扯動了唇,語調很慢:「那你打算怎麼辦?」
她琥珀色的瞳眸淬染了深不見底的顏色,迷濛而複雜,說:「他不願意離婚,那我就不離婚了。」
「反正我是正室,我光明正大的,而陶思然則會成為一個被人唾棄指責不屑的無恥小三,既然她願意一輩子都見得不得光,活在我的陰影下,不介意他們的孩子一出生就背負著私生子的名稱,不介意被人戳脊梁骨,我就成全啊。」
「其實我要也蠻期待他們從一對佳偶,被輿論和生活慢慢地消磨殆盡,然後漸漸變成一對怨偶,單純想想他們兩人悔懊惱崩潰,一輩子不得安寧的畫面,我都覺得興奮。」
他們不肯放過她,非要折磨她的,拉著她攪渾成一趟渾水,既然他們喜歡折磨,那就相互折磨吧。
她說到最後,眼底已然浮現了淚光,彷彿只是為了說給自己聽,到底是真的那麼像,還是在安慰自己?
溫紹庭眉目溫淡冷貴地坐在一旁沒有搭話。
病房裡,短暫的沉默又似格外冗長,氣氛如同大氣壓強驟增,空氣稀薄而壓迫。
「這麼做,你會心裡舒服一些?」沉默過後,溫紹庭如是問。
陳眠抬眸看著溫紹庭,眼底有些迷茫。
會不會舒服?
她不知道,可是她似乎覺得有些痛快,而其實,痛和快樂是密不可分的,所以才會叫作痛快。
「溫先生,你知道么?」陳眠溫寂的眉目盈著極淺的笑,溫軟的語調輕輕的,像散漫的霧,令人撲捉不住,卻沾濕了肌膚,「我的外號是女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我的人生信條。可是,我是真的愛了,所以想過就此放開,然而他不準。」
她給他們仁慈,可是他為什麼非要不知羞恥地折磨他?
就真的,那麼恨她么?
——
袁東晉推開病房的門,看見李敏慧坐在邊上,頓覺疲倦,「媽,我累了,想自己靜一靜,你回去吧。」
李敏慧從沙發上起身,仰著頭才能后看清袁東晉的表情,不知不覺得,她的兒子已經二十八歲了,成家立業這麼多年了,她有些感慨。
她了解袁東晉,吃軟不吃硬,於是放軟了語氣規勸他,「兒子啊,你別犯傻了,和那個陶思然斷了吧。」
「媽,我自己會處理這個事情。」
「媽知道你會處理,但是東晉,你想過沒有,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夠容忍自己的老公出軌,還在外面有了孩子!尤其是陳眠這樣好強的女人,你明白嗎?媽這也是為了你好!你若是和陳眠離婚了……」
「我們不會離婚!」袁東晉現在聽到離婚兩個字都心涼心驚。
李敏慧一愣,「不會離婚?可是陳眠一直跟我表示要離婚,難道她同意不離婚了?」
袁東晉沉默,那天和她談果那一番話,她應該不會再打離婚的注意,他了解她,對自己的家人護得緊。
「你倒是說話呀,同意了嗎?」
「嗯。」
李敏慧聞言眼底一亮,「倘若她同意不離婚,那事情就好辦了。」頓了頓,「兒子,你告訴媽,你和陶思然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陳眠若是同意不離婚,那麼只要等她懷上孩子,一切問題迎刃而解,而這個陶思然,她必須要了解清楚她會不會有什麼目的,她自己的兒子她自然再清楚不過了,太容易心軟,這樣很容易吃了女人的虧。
袁東晉有些煩不勝煩,索性躺下床,閉上了眼睛,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東晉!」
「媽,你讓我靜一靜行不行!」
他已經夠煩了,能不能讓他安靜一會。
李敏慧見他心情不好,大概也能明白箇中原因,語重心長地說:「東晉,女人總是心軟的,尤其是當了媽的女人,陳眠若是跟你鬧,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懷孕,有了孩子,她就捨不得離開了,你懂媽的意思嗎?」
袁東晉驀地睜開眼,「孩子?」
「是的,上次媽跟你說的試管嬰兒的事情,你再考慮看看,若是陳眠不答應,你可以讓你爺爺幫你勸勸她。畢竟爺爺也等著抱曾孫子。」李敏慧循循誘導。
袁東晉沉默片刻,低聲說:「我會考慮,媽,你先回去吧,我累了。」
「那好,媽先回去,你自己不要注意身體,知道嗎?」離開前,她又囑咐了一句。
「嗯。」
袁東晉躺在床上半響,忽然想起剛跟陳眠一起的那個男人,他的注意力一直在陳眠身上,只是看了一眼,沒注意到他什麼模樣,不過剛離開的時候,看他們似乎很熟悉?
陳眠確實有很多異性朋友,但是最好的那一個是沈易航,但顯然剛剛那人不是沈易航。
他猶豫了很久,還是拿過手機撥通了陳眠的電話。
響了很久,無人接聽。
再打,就轉了語音提示。
袁東晉苦澀地笑了,忽然不知道,該拿陳眠怎麼辦。
孩子?
照現在這種情況,陳眠肯定是不會讓他碰了,想要孩子,也許,真的只有通過試管嬰兒了。
陳眠是個護短的人,對於自己的親人朋友,一向都維護得很,若是有了孩子,她肯定會出於對孩子的考慮,而不會跟他離婚。
只要不離婚,等陶思然的孩子又生下來了,那麼一切都會好起來。
——
周旭堯的病房裡。
溫睿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看電視,他無聊地托著下巴,而周旭堯在床上,裸著上身,秦彥堔在幫他上藥。
看著皮開肉綻的後背,秦彥堔眉頭皺了一下,「傷成這樣,還敢去喝酒,不要命了吧?」
周旭堯額頭泌出細密的汗,性感的薄唇扯了扯,眉宇緊蹙,「小四,下手輕點兒,你他媽謀財害命啊?」
「嘶!」
「抱歉,不小心。」
秦彥堔的手勁就狠狠摁在傷口上,周旭堯痛得倒抽一口冷氣,陰測測地說:「小四,你皮欠是么?」
「你是男人,這麼點疼,不礙事。」秦彥堔皮笑肉不笑。
那邊的溫睿聽了他們的對話,插了一句:「周叔叔,舅舅說得對,男人就不能喊疼,二爸說的,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
想當初,溫睿一哭,溫紹庭就耳提命面地叨念這句話。
也就上次綿綿在,他哭了一場,二爸沒教訓他。
周旭堯趴在床上看著溫睿,一哂:「木木,你二爸呢?」
溫紹庭那男人難道就派溫睿做代表來慰問他?
溫睿低頭咬了一口蘋果,口齒不清地說:「二爸,陪綿綿。」
周旭堯沒聽懂他說了什麼鬼話,正要開口,那邊的門打開了,溫紹庭挺拔的身軀就杵在門口。
「二爸!」溫睿騰一下從沙發上跳下來,啪嗒啪嗒地朝他奔去,「綿綿呢?」
溫紹庭:「……」
「木木,我在這。」陳眠的聲音有些虛,很輕。
溫紹庭腳步一邁,伸手拎著溫睿的衣領,不讓他不知輕重的撲向陳眠,免得一會又把虛弱的陳眠給磕碰到了,「站好,別毛毛躁躁的。」
陳眠站到到前面來,臉色還很蒼白,看著有些病態。
她低頭,看見溫睿腮上沾了些皮屑,饞嘴地吃東西都沒有擦嘴巴,自然地牽過溫睿的手,伸手幫他擦拭去那些皮屑。
一男一女一娃,三個人齊刷刷的黑色,儼然幸福的一家三口,絕配。
周旭堯趴在床上扭著頭,看見陳眠那一刻顯然有些訝異,意味深長地打量了一下她和溫紹庭,暗沉的眼眸不知在想著什麼,唇邊事一抹淺淺的笑意。
溫紹庭注意到他的目光,又看見他光著膀子,硬挺的眉一蹙,溫漠的嗓音淡淡的,「衣服穿上。」
秦彥堔和周旭堯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他,眼底的意思明顯是:你有病?沒看見背上的傷口么?
溫紹庭面不改色冷冷瞥過他們,周旭堯挑眉猶豫了半天,還是把衣服給穿上了。
「周先生。」陳眠看見周旭堯,禮貌而疏離地打了個招呼。
「不用那麼客氣,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周旭堯眯著眼睛,溫和地笑著。
陳眠卻並不覺得這個男人有多溫和,相反,這種男人冷漠絕情起來,比誰都狠。
陳眠本沒打算跟溫紹庭一起過來的,是溫紹庭強行把她帶過來,她看得出,這三個男人是有事要談,便拉過溫睿的手,淺淺地一笑,眉目溫淡,嗓音清淺,「我帶溫睿到樓下的花園走走,談完話,你直接下去找我們吧,我就不上來了。」
溫紹庭深沉內斂的眼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菲薄的唇未動,一個嗯字從他的喉間溢出,低沉溫漠。
陳眠蒼白的唇上始終勾著一抹不深不淺的弧度,多一分熱情,少一分冷漠,她卻勾勒得恰好,不遠不近的疏離帶著兼卑溫和。
爾後,帶著溫睿退出了房門,並體貼地關上。
女人和孩子走了,只剩下三個男人。
周旭堯慵懶散漫地坐在床上,看著溫紹庭淺淡清貴的側臉,挑了挑眉梢,淡淡地說:「老二,你來真的?」
溫紹庭隨意地坐在沙發上,低頭點了一支煙,吐息出圈圈清白的煙霧,冷峻的臉沒有什麼變化,不咸不淡得嗯了一聲。
秦彥堔和周旭堯雖都有心理準備,卻還是震撼了一下。
「她已婚。」周旭堯說。
「她懷孕了。」秦彥堔補刀。
「還懷孕?袁東晉的種?」周旭堯倒是詫異,又驀地一笑,「挺值得同情,老公外面的女人懷孕了,她也懷孕了,難怪上次給我電話會問那種問題了。」
秦彥堔反問了一句:「陳眠還找過你?為什麼?」
周旭堯摸了摸下巴,笑了笑,「陶思然懷了袁東晉的種。」
秦彥堔噗嗤一笑,「所以你才取消了婚禮?嘖嘖,掩飾得夠好啊!」
周旭堯臉色一沉,黑得能滴墨,陰測測地看著秦彥堔。
「說完了?」溫紹庭將煙蒂捻滅在煙灰缸里,長腿交疊在一起,就這麼淡淡的睨著他們
冷漠地說,「她會離婚。」
篤定的口吻,沒有任何懷疑。
秦彥堔和周旭堯沒有吭聲,他們都明白,溫紹庭不好女色,若不是動了心思,不會任由一個女人靠近自己,更別說,還任由溫睿與她培養感情。
——
三天後。
陳眠接到了袁老爺子的電話,然後不得不回了一趟袁家。
剛步入大門,就看見客廳里坐著的袁東晉、還有她的公公婆婆。
袁東晉的頭部依舊裹著白紗,氣色看著還不錯,只是臉上的胡茬沒有清理,多了一些粗狂的英俊。
陳眠的目光淡淡地從他的臉上滑過,彷彿他是透明的存在,轉頭對著他身旁的人微微一笑,笑容很溫軟,眉目柔淺,略帶清冷的嗓音有些疏離的禮貌,「爸、媽。」
袁父淡淡地說:「回來了,爺爺在樓上書房,讓你回來了直接上去找他。」
「好的,那我先去找爺爺。」說完,她目不斜視地穿過客廳,徑直上了樓。
而袁東晉坐在沙發上,因為她的無視,心底堵得難受。
陳眠輕叩書房的門,「爺爺,是我,小眠。」
裡面傳來一聲渾厚暗沉的老年人的嗓音:「進來吧。」
陳眠這才推開書房的門,順手合上,往袁老爺子所在的位置走去,「爺爺,您找我。」
「嗯,小眠啊,好久沒有喝你泡得茶了,給爺爺泡一杯吧。」袁老爺子眉目慈祥,但是那飽經風霜的眼睛,是屬於商人特有的精明和深沉。
陳眠順從地在茶几一旁坐下,「好的。」
煮水、溫具、置茶、洗茶,沖泡,一些列的工序下來,她熟練又流暢,動作靈巧,她低著頭,認認真真地泡茶,而坐在她對面的袁老爺子,卻將她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
陳眠把沖泡好的茶倒進茶海里,再從茶海里倒進茶杯,然後用茶盤托著放置在袁老爺子的右手前方。
她溫淺地笑著,眉宇之間沉澱著一種安靜的氣息,說:「爺爺,我很久沒有泡茶了,不好喝,您可別嫌棄。」
袁老爺子枯槁的手捏著茶杯,將茶放在鼻息下輕輕一聞,這才淺淺地抿了品嘗了一口,呵呵一笑,「手藝還是那麼好,不像你媽那手藝,泡出來的茶粗糙。」
陳眠但笑不語,李敏慧其實並不懂泡茶,不過是當年為了討好袁老爺子,去學了一番,皮毛略懂,但是功夫學得不到位,根本無法和陳眠相提並論。
「爺爺,您有話直接說吧。」陳眠沉吟了半響,目光鎮靜地看著袁老爺子,他鬢髮已蒼白,歲月磨礪之後留下的痕迹,將他打磨地愈發深沉,但她無懼,坐在他的面前,是不卑不亢的姿態。
袁老爺子手裡捏著一串檀香佛珠,一顆一顆地滾動著,他微微一抬頭,鬢白的眉宇掠過一絲威嚴,淡淡道:「小眠啊,你當初為寶華付出不少努力,爺爺都看在眼裡,你嫁給東晉,爺爺也知道,那小子這些年委屈了你了,但是沒關係,你有委屈跟爺爺說,爺爺給你做主,好不好?」
「爺爺,東晉是和您說了什麼嗎?」
袁老爺子眉目慈祥的笑,蒼老而宏亮聲音有些語重心長,「小眠,你和東晉結婚這麼多年了,是不是該考慮要一個孩子?」
陳眠的脊背驀地爬上一股刺骨的寒意,渾身都凍得有些僵硬,她鎮定的笑了笑,「爺爺,我們都還年輕,暫時不考慮要孩子。」
「小眠,你信不過爺爺?」
陳眠抿著唇,擱置在膝蓋上的雙手已經悄然握成拳,「不是,我知道爺爺對我很好。」
但是這種好,也是帶著目的的。
若不是那日在病房外意外聽到李敏慧和他的對話,陳眠一定不會懷疑袁老爺子對她的好。
「那你告訴爺爺,你不想要孩子的真正原因是什麼?」袁老爺子依舊笑盈盈的,但是他身上無形地就給了陳眠壓力,「東晉說你大學時候一直在孤兒院當志願者,由此可見,你應該很喜歡小孩子,既然這樣,為什麼你為什麼不考慮要一個孩子?」
陳眠低垂著眸,斂住她眼底的情緒,阻隔了袁老爺子的窺探,沉吟了片刻,她說:「爺爺,我和東晉的感情出現了問題,我不想孩子出生在一個不幸的家庭里。」
「小眠,你知道為什麼古人一直堅持男人應該先成家再立業嗎?那是因為,有了家庭,男人就會有責任感,有了責任感,他就努力。而同樣,孩子,讓一個男人成為父親,他有了這個感知,便會顧及家庭,所以,孩子是夫妻之間必不可少的關係紐帶,你明白?」
呵!陳眠在心底自嘲地笑了。
是啊,確實是很好的責任紐帶,所以袁東晉才更加捨不得陶思然啊,不是么?
「你回去和東晉好好談談,夫妻之間沒有什麼是不能商量的,當初你站在他身邊這麼多苦都吃過來了,不能這種時候放棄了,你懂爺爺的意思嗎?」
陳眠看著袁老爺子鬢角上的皺紋,有些恍惚,低聲應了聲:「好。」
然而這個答案背後,是她說不出的無奈。
陳眠留在袁家,一家人一起吃過了晚飯,她才和袁東晉一起離開。
離開之前,婆婆李敏慧拉著陳眠的手交代了幾句,「陳眠,你別和東晉鬧了,媽答應你,不會讓那個女人再接近東晉,你和東晉就好好過,啊?」
陳眠莫名地想笑,是那種冷冷的嘲笑,但最後她還是帶著面具,露出標準的假笑,「媽,我知道。」
若不是為了那些股份,李敏慧怎麼可能會如此維護她?呵!只怕她的目的只有一個孩子吧,只要孩子生下來,到時候她和袁東晉離婚,什麼都得不到,甚至,連孩子都不能留在自己的身邊。
陳眠坐在副駕座上,看著窗外忽明忽暗的景色發獃,骨瘦嶙峋的手悄悄覆蓋在小腹上。
這個孩子,她只能屬於她自己,誰也不能搶。
袁東晉開著車,餘光一直在打量著陳眠,奈何她只給他一個削瘦的側臉,眼神都不給一個。
車內的氣氛壓抑而沉悶。
「陳眠,我們好好談一談。」男人的聲音低沉而誠懇。
陳眠低低地笑,笑得有些凄涼,「還要怎麼談?你還想怎麼談?」
袁東晉不在意她冷嘲熱諷的口吻,甚至故意忽略了她眼底的那抹冷意,斂著眸色,沉吟片刻,說:「陶思然不會影響到我們的關係。」
他這是在承諾什麼?承諾她一個婚姻么?
陳眠倒是順著他的話問了下去,「所以呢?你打算怎麼安排?」
他猶豫了一下,說:「思然她是熊貓血,醫生說了,這個孩子不要的話,那麼以後她幾乎不能再當母親了,而且她的身體不好,情緒也不是很穩定,所以我不能不管她,這個孩子也不能不要,你理解嗎?」
理解?她要怎麼理解?
陳眠只想大笑。
他不能棄她於不顧,那麼就可以踐踏她的真心么?
陳眠臉色一片冷靜地看著他,低著頭,真的就笑了出來。
「袁東晉,爺爺讓我們要一個孩子。」她輕淺的嗓音溫溫淡淡的,唇角掛著笑,眉目溫靜看著他,一字一頓地問,「若是我有了你的孩子,你又打算怎麼辦?」
袁東晉深呼吸了一口,沉沉地說:「生下來。」
「你是不是捨不得陶思然,又不想和我離婚?」陳眠冷笑著。
袁東晉沒有緘默。
陳眠似乎覺得自己的心還不夠痛,還遠遠不夠,繼續問:「兩個女人,你打算怎麼分配?一三五我,二四六她?周日你休息?還是我們三個人生活在一個家裡,你想要哪個伺候就哪個伺候?」
坐享齊人之福?
是她這些年太縱容他了,所以他肆無忌彈地以為她能包容一切?
「陳眠,以前我也在外面有其他的女人,你都不介意,為何現在換成思然就不行?」他艱難而掙扎,又十分無恥地拋了一問題。
果然,陳眠如同被人潑了一桶冰水,是她驕縱他,導致她以為她是宰相,度量大得能撐船。
「因為她是陶思然!」
陶思然的存在就是一個拔不掉的詞,永遠卡在她的心頭上!
因為你愛的是她,你眼裡心裡只有她!
她可以容忍他有性無愛,但是不能容忍他愛上另外一個女人還有了孩子!
這時,他們已經進入市區,繁華的街燈忽明忽暗地閃爍著。
「停車!」陳眠喝住他。
袁東晉幾乎是條件發射地踩了剎車,吱一聲,柏油路與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響。
陳眠的身體被慣性帶著往前一衝,又一個力道反衝到椅背上。
「袁東晉,你不同意離婚,沒關係,我同意了。」她低頭解開安全扣,伸手推開了車門,一腳踩在柏油路上,「不過,你也不用委屈自己在我面前裝深情裝為難,說實話,我並不稀罕你,從現在開始,你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以後我們各自過各自的,互不干涉,我也不想見到你!」
袁東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掌心有冷汗冒出來,「你什麼意思?」
他的心,莫名恐慌。
陳眠冷冷地睨了他一眼,眉梢唇角全是譏諷,用力甩開他的桎梏,「意思就是,你有種跟別人生孩子,我也有本事生別人的孩子!你要婚姻,我給你!其他的,你什麼權利都沒有!」
她那冰冷的眼神,直接刺進了他的骨肉里,瞬間將他凍結住。
「陳眠!」袁東晉推開車門衝下來,欲攔住她,她卻已經攔住了計程車,快速坐了上,他剛摸到計程車的車門,車已經嗖一下開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