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陳眠和溫紹庭午飯還沒有吃完,宋江的電話就過來了。


  上一次受傷的工人家屬跑到了中瑞辦事處鬧事,甚至引來了好幾家報社的記者。


  兩人馬上離開了餐廳趕了過去,剛停車,就看見辦事處門口堵了幾個記者,還有一些人拉了橫幅,氣場倒是不小。


  宋江瞥見溫紹庭的車,便從另一邊的小門溜了出來,「溫先生,陳總監。」


  溫紹庭面容冷峻沉著,陳眠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邊鬧事的人,對宋江說:「怎麼回事?傷者的家屬怎麼會鬧起來的?」


  宋江也是見過世面的男人,再者能被派到江城這邊全權負責這個項目,自然有值得信賴的地方,他輕笑了聲,說:「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們這是踩上他們的尾巴了。」


  陳眠默了幾秒,十分冷靜的吐了一個公司的名字,「容華地產。」


  在江城,容華地產可謂是到了隻手遮天的地步,屬於實力企業,也是江城納稅第一的大戶,江城政府自然也是不敢得罪,可偏偏就在競標的時候,容華地產那邊出現了較大的負面新聞,所以當初競標,即便容華的方案也是掘指可數的優秀,最後這一塊地皮還是落在了旗鼓相當的中瑞手上。


  商業競爭雖還不至於發生過於目無法紀的事,然而這背後的小動作,就不得而知。表面上大家都是文明商人,實質上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有他們這些上位者自己明了。


  陳眠自然也清楚這一點,容華地產出現危樓這種事情,只能說是自食其果,但她不相信以容華的實力,媒體這邊會壓制不住,最後出現輿論一面倒的情況,所以這背後說中瑞沒有從中動手腳,誰信?


  容華在自己的地盤上吃了個悶虧,焉能就此算了,再者,容華集團的決策者,聽聞是從黑起家,這種人心狠手辣和以牙還牙的本事最大。


  宋江抬手推了推鼻樑上的黑框眼鏡,並沒有答話,只是淺笑,隨後看向溫紹庭,「溫先生,我不建議把這一次的事件壓下去,對方明顯是有備而來,我們一味壓制,不會有任何效果。」


  「召開記者招待會吧,雖然對方的目的是為了製造負面新聞,影響我們的聲譽,那麼我們不妨將計就計,在項目正式推廣出去之前來一波宣傳,一炮打響在江城的知名度。」陳眠微微仰著頭,凝向溫紹庭,神色冷靜而淡定,憔悴的面容閃爍著熠熠地光輝,那種在職場上光芒萬丈的光輝,「溫先生,你覺得呢?」


  溫紹庭沉靜如山,暗沉的眸底閃過一抹微不可察地欣賞的神色,快得令人來不及捕捉便消弭在盡頭,顯然她的想法也是他的意思,兩人四目相對,在一旁的宋江覺得自己有點多餘了,尷尬得進退不是。


  「按照陳總監說的安排下去。」暗沉的嗓音,在冷風裡寂靜散開。


  「好的。」


  宋江返回現場,陳眠本打算跟上去,但被溫紹庭攔住,「孕婦就給我安分點。」


  剛轉身要邁步的宋江聽到他這一句話,腳下頓時一個踉蹌,爾後回頭目光震驚又曖昧地在兩人身上來回橫掃,老天爺!他沒想到溫紹庭這小子手腳這麼迅猛!這孩子都有了!


  溫紹庭面無表情地站著,全然當宋江是透明的存在,然而陳眠就鬧了個大紅臉,對上宋江的視線,故作鎮定地笑了笑,「宋先生,你誤會了。」


  「溫先生說得對,現場混雜的人太多,一些衝動分子瘋狂起來會傷人,陳總監還是不要靠近的好。」宋江一副我明白我了解的模樣,笑了笑,轉頭就走了。


  「不是……」陳眠欲要解釋,但宋江已經快步離開。


  他那意味深長的笑容,讓陳眠內心崩潰,他那笑到底是個什麼鬼意思!

  「上車。」溫紹庭率先轉身,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陳眠收回思緒,「我們就這樣走了?」他來這裡就是看一眼?

  溫紹庭靜坐在車內,抬起深邃暗沉的眼眸,菲薄的唇動了動,「不然?請那些人吃飯?」


  陳眠:「……」


  車裡氣氛有些奇妙,陳眠糾結了很久,忍不住開口:「溫先生。」


  「嗯。」他神色淡淡地,沒有看她。


  「你這樣會讓人誤會的。」想起宋江那個模樣,她有些頭疼,這宋江不知道她已婚的身份?


  前面的路口剛好遇到紅燈,溫紹庭停下車,側過臉視線凝向她,又滑落到她絞在一起的白皙手指上,眸光沉了沉,淡淡地開口:「誤會什麼?」


  「剛宋江誤會了。」你說誤會什麼?

  溫紹庭卻不痛不癢,氣死人不償命地說了一句:「與我何干?」


  陳眠臉色微微一僵,忽然覺得渾身不自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嚴肅地看著他,吐詞清晰,「溫先生,如果是陌生人誤會了我們的關係倒不會有影響,但遇到熟人你還讓他們誤會,我就不得不懷疑你的目的了。」


  溫紹庭英挺的眉梢微微一動,菲薄的唇輕輕扯了一下,似乎噙著一抹淺笑,又不像是在笑,「我的目的?你是說,我對一個已婚婦女,而且還帶著一顆球的婦女產生了……興趣?」


  最後兩個字,他故意延長了尾音,帶著一種意味深長的感覺,陳眠不可避免地的被噎了一下,那淺褐色的亮眸有一簇火苗在搖曳著,敢怒不敢言。


  她要是接了他的話,她就是蠢貨!


  溫紹庭饒有興緻地瞥了她一眼,看著她氣鼓鼓又發作不得的模樣,心底莫名的愉悅,臉上卻不動聲色,口吻也是淡漠而涼薄,「你的自我感覺良好太過了。」


  「……」


  紅燈轉換為綠燈,他重新啟動車子,剛開出去,右邊拐角忽然冒出一輛黑色的轎車,直接撞了過來。


  陳眠忽然低喝一聲:「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溫紹庭瞬間快速打轉方向盤,驚魂一線地堪堪避開了直接衝來的車頭,並且在同一時間,他一手抱住了陳眠直接將她壓住,一起匍匐下來,陳眠幾乎是出於本能地伸手緊緊摟住了他的腰身。


  砰的一聲響,有玻璃嘩啦啦碎落的聲音,那聲音似乎很近,又彷彿很遠,陳眠只覺得渾身一震,胃裡難受得幾乎窒息,然後整個是世界安靜下來。


  陳眠的心跳聲幾乎響徹了整個胸腔,她摟住男人腰身的手攥住了他的衣服,力道大得骨節泛白,短暫的時間裡,兩人都沒有任何舉動,她趴在他的懷裡,耳膜能聽到屬於男人一陣一陣有力的心跳聲,鼻息間是一陣薄荷煙味,男人的氣息濃烈灌進呼吸里,她覺得全身發冷,那是恐懼引出來的冷意,唯有溫紹庭身上的溫熱讓她感覺到微微的安心。


  溫紹庭抬起頭,左邊的車窗玻璃七零八落的碎了,他坐起來,身上的玻璃悉悉索索地落下,然後把陳眠拉起來。


  溫紹庭是部隊里出來的軍人,又是一等一的敏捷身手,所以兩人並沒有大損傷。


  陳眠抬頭看著他冷峻的臉頰上有划傷的痕迹,沁出了一絲鮮紅的血絲,微微一頓,抬手幫他擦去,等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時,吶吶地收了回來。


  溫紹庭倒是神情淡漠,沒有在意她的舉動,不過那溫涼的指尖,觸碰到的地方,隱約留下了一些觸感。


  兩人隔著極近的距離,他看著她的臉,眼眸幽暗而深邃,甚至在深處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傷著哪裡沒有?」他凝望著她,清緩低沉的嗓音伴隨著涼風灌來。


  陳眠忍住嘔吐的慾望,輕輕搖頭。


  溫紹庭這才推開車門率先走了下去,然後繞到另一邊給她拉開車門,陳眠依舊有些后怕,剛那一瞬間,一種覆滅的黑暗籠罩過來,她甚至感覺到了窒息,腳踩著水泥地板上,身子有些發顫發軟,差點就跌倒在地,幸好溫紹庭快速伸手扣住了她的腰,將她抱住。


  「謝謝。」緩了一會,她從他懷裡出來,扶著車身呼吸著涼透的空氣。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溫紹庭說完拿著手機打了個電話,低聲交代了幾句,然後邁開長腿往那掣事車輛走去。


  那掣事司機癱軟地推開車門爬了下來,趴在車上有些神志不清的模樣。


  溫紹庭看了一眼那車,車頭陷了進去,若不是開得是一輛安全係數高的車,估計掣事者這回已經血流滿面了。


  這會兒路面上的車輛並不多,他們的車禍事故並沒有形成交通阻塞。


  溫紹庭一把揪著男人的衣領,冷峻的面容暗沉如霧霾滿布,眼底閃著陰鷙的光,極冷極寒,菲薄的唇更是冷若冰霜,「誰指使你的。」


  奈何那掣事司機眼睛混沌模糊,身上還有一股濃濃的酒味,根本就是有些神志不清的樣子,壓根就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陳眠走到溫紹庭的身後,看了一眼那個男人,眉頭深鎖,「沒用的,交警來了,交給他們處理。」


  大概也是猜測到某些事情,然而既然對方敢動手,又怎麼會輕易留下把柄,就目前這個男人的情況,最多也只是屬於酒後駕駛。


  宋江很快就趕到了現場,溫紹庭見陳眠臉色發白,便和宋江交代,「這裡交給你。」


  宋江點頭,「都沒事吧?」


  溫紹庭頷首,然後轉身看著一旁的陳眠,二話不說彎腰將她打橫抱起來,驚的陳眠反射性地圈住他的脖頸,雙眼瞪大盯著他。


  宋江在聽到懷孕的話之後,對於現在這種畫面倒是表現得很淡定,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但笑不語。


  陳眠掙扎著要下來,低聲呵斥著:「你幹什麼!」


  「別亂動,否則掉下來我可不負責!」威脅的口吻,毫無商量的餘地。


  一旁的宋江看著他們的背影,心中給自己的老闆點了一個大大的贊!

  溫紹庭把她抱上車,又低頭幫她扣好安全帶,然後才坐到駕駛座。


  陳眠的臉紅得能滴血,畢竟這輩子,她最親密的男人袁東晉也沒有在大庭廣眾下對她做過這樣的事情,窘迫得她想死。


  溫紹庭卻若無其事,泰然自若。


  車子在城市裡穿梭而過,陳眠的隱約覺得肚子有些不適,剛受驚過度,一根筋綳得太緊,這會鬆懈下來,她才覺得肚子越來越不舒服,臉色也開始越來越白。


  她轉過頭,冰涼的手握住正在開車的男人的手臂,眼底露出淺淺的驚恐,「溫紹庭,去醫院,開快點!」


  溫紹庭本就在去醫院的方向上,聽到她的話,微微側目,往她投去視線,見她一手捂住小腹,頓時臉色一沉,爾後一腳將油門加大,車速一路飆升。


  他沉鬱的臉緊繃著,雙手握著方向盤,力氣大得骨節泛白,車廂里寂靜得可怕。


  車開進醫院,一個急剎停下來,他用力推開車門,快速將陳眠抱下車,一路沖了進去。


  陳眠能感覺到下身有一股溫熱的液體,她纖細的手指死死攥著溫紹庭的衣服,眼睛蓄著淚水,卻強行不讓掉下,咬著牙根忍著,聲音微微顫抖,「我的孩子……」


  溫紹庭的臉色並不好看,甚至陰鬱得可怕,他腳下的步伐沒有停頓,低頭看了她一眼,低聲的嗓音帶著無形的力量,「不會有事。」


  ——


  港城。


  周旭堯看著對面位置上的美艷不可方物的女人,唇邊掛著淺淺的笑意,眼底的眸色涼薄而深沉。


  「秦大小姐,你約我出來,就是為了喝咖啡?」


  秦桑抿了一口咖啡,抬起一雙勾人的鳳眼,似笑非笑地說:「難道約周公子一起喝杯咖啡都不行?」


  她天生不但只有好皮囊,還有一副好嗓子,這回她調笑的嗓音愈發的軟糯,那眉眼生動又俏楚楚的模樣,勾得男人心痒痒。


  周旭堯睨她,眉宇間有些疏淡的閑適,唇瓣的笑意深長悠遠,「我以為你應該很討厭我才是,不是嗎?嗯?」


  秦桑挑眉,單手托著下巴,長而微卷的濃睫輕輕眨了下,粉嫩的唇勾勒著極深的笑,漫不經心的口吻,「嗬!原來你都知道啊?」


  那傲慢又嬌軟的態度,叫你心癢難耐,欲罷不能。


  周旭堯身邊有過不少女人,來來去去,燕肥環瘦,哪一個不是出色的美女?然而她們和秦桑一比,似乎都黯然是失色起來。


  男人都是視覺動物,他周旭堯更是。


  看著秦桑身上自然而然的嬌媚,又帶著幾分清純,眸色又深了一層。


  秦桑活到二十八歲,自然也是看得懂男人的眼色,最起碼周旭堯的眼底現在就是赤裸裸地寫著「我對你很感興趣」幾個大字,毫不遮掩,甚至坦蕩自然。


  「周公子,您可是有未婚妻的男人,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可不是你家嬌滴滴的未婚妻,喜歡當別人的第三者,我很有道德人倫觀念的。」


  周旭堯的臉色驀地一沉,臉上的笑意悉數斂去,薄唇抿陳一條線,眼睛微微眯著,語氣涼薄帶著幾分冷冽,「你想說什麼?」


  秦桑不慌不忙地從一旁的手提包里抽出一個牛皮紙袋,放在桌面上,纖細的手指摁住一邊,緩緩推到他的面前。


  「看看,你就懂了。」說罷,她攪拌了一下咖啡,低頭輕啜了一口。


  周旭堯視線凝住她的臉,那精緻而標緻的臉蛋上,淌著淺淺的笑意,她的目光毫無遮擋的瞅著他。


  他拿起牛皮紙袋拆開,將裡面的東西抽了出來,一張婦科檢查報告,和幾張照片。


  秦桑有些漫不經心地盯著周旭堯,看見他垂著的眼睛微微動了動,挽起唇角,吐息如蘭,「我只想跟你確認一下,她懷孕,你知道么?」


  周旭堯眸色深深地瞅著她,過了好半響,他才從喉間溢出兩個字:「知道。」


  「你的?」


  周旭堯輕笑一聲,「秦小姐,這與你何干?」


  「嗯哼!自然是有關,若是你的,我也放心了,但若不是的話……」接下去的話,她沒有繼續。


  「不是的話,又怎麼樣?」周旭堯有些不屑地笑了笑,眼底甚至有著一絲輕蔑的味道,「陳眠都沒有說什麼,你這麼積極作甚?」


  秦桑也不在意他的蔑視,鎮定自若地坐在位置上,細細研究其她的美甲,反反覆復的看,「嗯哼!難道周公子不知道么?港城秦明華的女兒刁蠻任性,看誰不順眼就是除之而後快。」


  「是嗎?」意味深長的一句話。


  秦桑用食指一下一下,富有節奏地擊敲著桌面,發出篤篤的聲響,「你只需要告訴我,是或者不是,就行。」


  「無可奉告。」簡單的四個字,表明了他的態度。


  秦桑沒有生氣,臉色平靜看著他,驀地笑了,那璀璨的笑容彷彿冬日暖陽,耀眼得很,「我明白了。」


  隨後她拿起一旁的手提袋,從位置上站起來,居高臨下地低頭,見他老神在在地靠在位置上不動聲色的模樣,秦桑忍不住微微彎腰,俯身過去,漂亮的唇線微勾著,「我原本是準備好紅包,想好好謝謝你收容了那個賤人的,不過估計是用不著了,真可惜。」


  頓了頓,又說:「當然,也有可能,我會要多準備一份紅包,畢竟你可能喜當爹。」


  不重不輕的拋下一句,秦桑踩著高跟,步伐優雅離開。


  周旭堯盯著她均勻白嫩的小腿,在那紅色風衣下搖曳著,露出了淺淺的笑意。


  ——


  江城醫院。


  陳眠躺在病床上,已經疲倦地睡了過去,溫紹庭站在一旁看著,等醫生忙完便一同出了病房。


  溫紹庭今天穿的是淺色風衣,剛在抱陳眠的時候,袖子上沾染了一些血,一小片紅色,那醫生抬頭看了他一眼,說:「送來得及時,孩子沒事,不過這一周都需要住院進行保胎,她身子本身就很虛弱,現在又受到驚嚇,所以才會出現流產的現象,不用太擔心,這周內不要下床走動,有事的話再叫我們。」


  「好的,謝謝。」


  醫生走了以後,溫紹庭並沒有第一時間進去,而是透過門上的小窗口往裡看了一眼,然後去了吸煙區。


  他站在窗邊,靠在牆壁上,指間夾著一支點燃的煙,並沒有抽,煋火明滅地閃爍著,青白的煙霧往上繚繞飄著散,模糊了他英俊的輪廓。


  不知想到了什麼,涼薄的眼神霧靄沉沉地。


  眼前閃過陳眠剛憋著眼淚咬著牙根強忍著情緒的臉龐,嘴巴含住了煙,狠狠吸了一口,煙霧從唇齒和鼻息間瀰漫出來。


  回到病房的時候,陳眠還在睡,他站在床邊看著她蒼白又削瘦的臉,沉寂多年的冷寂胸腔,升騰出一種纏綿的憐惜,那心中又像填滿了棉絮,似軟而塞,模糊不清。


  站在看了一會,他索性拉了一把椅子在一旁坐下來,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個女人。


  半響之後扯了扯唇,淡淡地笑了笑。


  喃喃自語道:「倔脾氣。」


  天色漸漸暗下去,黑色的雲,像卷積的浪,層層疊嶂地壓在天空中,直至天空徹底黑沉過去。


  陳眠是被一陣輕微的說話聲給吵醒的,睜開眼,剛動了一下,一張俊臉就映入了眼帘。


  「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溫漠涼薄的口吻,十分低沉,帶著幾分柔和。


  陳眠怔了怔,腦袋有些空白,眼睛定定看著溫紹庭微蹙的眉宇。


  「孩子沒事。」他說了一句。


  陳眠抿著的唇鬆了松,說:「謝謝。」剛睡醒的原因,她的聲音溫婉的嗓音有些暗啞。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溫紹庭又重複了下。


  陳眠搖頭,想坐起來,溫紹庭卻摁住她的肩膀,「醫生說你要卧床休養。」


  陳眠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淺褐色的眸子凝住他,「我想喝水。」


  「躺著。」說完他就轉身給她倒了一杯微燙的開水,然後又把她扶起來,單手圈住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臂彎里,「喝吧。」


  陳眠對於這樣的親密不習慣,但現在病房裡只有他,自己又渾身無力的,不適合在這矯情,便乖巧地低頭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開水。


  被滋潤過的喉嚨終於舒服了一些,「謝謝。」


  溫紹庭沒有理會她的答謝,幫她幫床搖起來了一點,依舊是讓她躺著。


  「醫生怎麼說?」


  「身體虛弱又受到了驚嚇和幅度較大的撞擊,孩子有流產的現象。」


  陳眠聽到他的話臉色一僵,溫紹庭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用擔心,安分躺在床上休息一個星期,沒有什麼大問題。」


  她這才鬆了一口氣,「謝謝你了。」幸好有他在,不然她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病房裡開著空調,溫度適宜,溫紹庭只穿著鐵灰色的襯衫,風衣搭在邊上的椅背上,他那獨坐的姿態,保持著一貫清冷沉著的精英模樣。


  「這個事情沖我而來,你是被連累的,所以不用說謝謝。」她口中那一句句淡漠疏離的謝謝,就像是一根刺,像是在提醒他,他們之間的距離。


  「調查清楚了?」陳眠愣了一下,搞不清楚他莫名的冷漠來自哪裡。


  「宋江查到掣事司機的戶頭,有一筆巨款匯入,但是查不到匯款人與容華那邊的關係。」簡單地把調查結果告訴了她。


  陳眠輕笑一下,其實這樣也是預料之中,那人有黑道背景,必然做事不會那麼明目張胆,她忽然有些擔心。


  「溫先生,你要不要約那個人碰一面?畢竟他是這邊地產行業的龍頭老大,這一次我們拿走的其實不單單是一塊地皮那麼簡單,而是踩到了人家的面子。」


  混黑的人,最講究的就是面子、義氣和利益,這種人容不得你在他頭上撒野,否則逮著機會都會報復回來。


  「這個事情我會處理好,你好好養身體吧,我已經和沈易航聯繫過,明天你的那個助理就會過來暫替你的工作。」溫紹庭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有太過深層的討論。


  「你現在住院,除了沈易航,我並沒有通知任何人,你自己看著辦。」話剛落,陳眠的手機響了,溫紹庭拿過手機遞給她。


  陳眠看了一眼,是秦桑,她沒有猶豫的接起來,「喂,桑桑。」


  「陳眠,你最好做好最壞的打算,陶思然肚子里的孩子,基本可以確實是袁東晉的種。」秦桑毫不含蓄,連鋪墊都沒有,就那麼單刀直入。


  陳眠一僵,喉嚨有些發緊,她抿著唇看了一眼在一旁坐著的溫紹庭。


  溫紹庭一眼便讀懂了她眼裡的意思,於是徑直從位置上站起來,拿過衣服套上,低聲說:「我下去給你買點吃的。」


  秦桑聽到有男人的聲音,怔楞了一下,「你在哪裡?剛是誰在說話?」


  等病房的門合上,陳眠並沒有理會秦桑的問題,淡淡的開口,「他們現在……」


  「哦,根據最新的照片,他已經金屋藏嬌了,剛從公司出來,又去了那藏嬌屋。」秦桑不等她說完就打斷了。


  陳眠握著手機的骨節泛著白色,白皙皮膚之下的青筋都露了出來,她垂著眼眸,良久之後,說:「秦桑,我想要這個孩子。」


  那端的秦桑沉默了很久,電話的兩端都是安安靜靜的,「那袁東晉呢?陶思然呢?你打算怎麼辦?」


  「如果我拿掉這個孩子,那我有可能一輩子都不能生育了,秦桑,我做不到。」陳眠的嗓音有些沙啞,她沒有回答秦桑一連串的質問。


  那些問題她回答不出來,也暫時沒有想過要如何處理。


  唯一清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要這個孩子。


  在進醫院之前那一刻,意識到她有可能失去這個孩子的那一刻,她才真切明白,自己有多害怕失去這個孩子。


  「行了,別搞得活似我要逼你流產似的。」秦桑低聲咒罵了一句,有些煩躁地抓了下自己的頭髮,「跟著袁東晉的人,還需要繼續?」


  「繼續。」


  「那等你回來再說,別拖太久,畢竟越久越麻煩。」


  「嗯。」


  兩人又噓寒問暖了一下,陳眠沒有告訴秦桑她住院的消息,按照秦桑那種做事不經大腦的衝動性子,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來。


  掛了電話,陳眠低頭看著手機很久,然後翻出袁東晉的號碼,撥了出去。


  ——


  袁東晉忙完公司的事情,看見手機上有信息,是陶思然發來的。


  【東晉,我自己一個人在這裡怕,今晚能過來陪我嗎?】


  他起身踱步至窗邊,抬頭看了一眼外頭的天,已經天黑了。整座城市已經霓虹閃爍,繁花似錦。


  手裡把玩著手機,一圈一圈地轉動,思慮一番過後,拿起了車鑰匙走出了辦公室。


  外頭的秘書還在,他踱步過去,「給我找一個有照顧過孕婦經驗的保姆,明天就需要。」


  那女秘書心中雖然有疑慮,但十分敬業地點頭,「好。」老闆交代的事情,她只需要做好,不需要過問。


  袁東晉還是開車去找了陶思然。


  推開公寓的門,裡面是黑漆漆的一片,他蹙眉,抬手在玄關上啪嗒一下打開了燈,就看見陶思然瘦小的身子窩在沙發上抱著一個抱枕在睡覺。


  他換上棉拖,走到客廳,站在沙發邊上,看清她清麗的臉蛋上面的淚痕,手裡還握著手機,不由得嘆息一聲,蹲下身子,伸手輕輕揩去她眼角的痕迹。


  「抱歉,公司最近比較忙,我剛看到信息。」溫柔的口吻,帶著愧疚的意味。


  閉著眼睛的陶思然,眼睫輕輕顫了顫,又有眼淚從眼角溢出。


  都說女人是水做的,袁東晉一點也不否認,在他眼裡,估摸只有陳眠那個女人是木頭做的,從來不會哭。


  「怎麼又哭了?嗯?」眼淚擦不完,他索性放棄了,大掌覆蓋住她的頭,輕撫她的長發。


  陶思然掀開眼帘,盈盈的目光里,含著幾分凄楚,幾分隱忍,戳得袁東晉心口呼吸有些不順暢。


  「我以為你不想理我,也不會過來了。」委屈的口吻,十分的可憐,「這裡太大了,陌生的環境,我自己一個人害怕。」


  不管過了多少年,她似乎依舊是那麼愛哭,又缺乏安全感,面對這樣的她,袁東晉根本就毫無辦法。


  「不會。」他堅定的說,「我說了要照顧你,就會照顧你,相信我,嗯?」


  「那晚上你會留下來?」


  「嗯,留下來。」


  陶思然坐了起來,摟住他的脖子,冰涼的眼淚滑進他的脖頸,沾濕了他的皮膚,他圈住她,大掌輕拍著她的背,「好了,別哭了,我肚子餓了,有什麼吃的嗎?」


  陶思然這才鬆開他,抹了一把眼淚,「我去給你做。」說著就從沙發上起來。


  袁東晉卻一手壓住她,「不用了。」


  她卻難得固執,「沒事,很快就好,你等我一下。」


  廚房裡有水聲傳來,他坐在沙發上抽了一支煙,眸色有些深沉,想起陶思然懷孕,他起身將落地窗打開,冷風灌進來,吹散了一室的尼古丁味道。


  這個公寓從來沒有來女人,上一次陳眠過來也只是幫他拿了一些東西而已,更別說一個女人在廚房裡做飯了。


  很多年前,現在的這一副光景就是他期待的,只有他們兩人的家,他下班回來,她在廚房忙碌做飯。


  歲月靜好。


  然而下午他坐在辦公室里,拿著和陳眠簽訂的那一份協議,回憶起這幾年,全部都是陳眠站在他身邊的影子。


  尤其是那段昏天暗地的日子裡,他們兩人忙起來,就在辦公室里,趴在堆滿資料的桌面上將就地睡一會,甚至很多回,他在睡意朦朧之間看見她低頭認真忙碌的模樣。


  為何事隔這麼多年,這些畫面會忽然清晰起來,是因為他愧疚她,還是其他,分不清理不透。


  「東晉,好了。」陶思然溫柔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轉身,臉色的情緒已經全部收斂。


  「外面那麼冷,你怎麼跑出來了。」


  袁東晉走進來,順手拉上落地窗,淡淡地說:「去抽了根煙。」


  陶思然皺著眉頭,「少抽點。」


  袁東晉忽然愣了一下,眼前猛地浮現陳眠那張不咸不淡的臉,然後伸出手一把掐斷他的煙蒂,冷冷地說:「嗆死了,別抽了。」


  「東晉,你怎麼了?」他忽然走神,陶思然小心翼翼地看下。


  「沒事。」他低笑一下,揮去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緒,「我肚子餓了,去吃東西。」


  袁東晉的麵食剛吃到一半,放在沙發那邊茶几上的手機響了起來,陶思然主動起身,「你吃,我幫你拿過來。」


  她拿起手機,看見屏幕上顯示的備註——老婆。手機差點就從她手裡摔了下去。


  袁東晉見她拿著不動,問了句:「誰的電話。」剛說完,他猛地意識到什麼,筷子啪一下放下來,一把推開椅子,力道大得差點將椅子掀翻,然後大步走來,一手拿過陶思然手裡的手機。


  來不及多想,他接起來的同時轉身走進了一旁的卧室,順帶合上了門。


  陶思然怔怔地站在原地,愣了很久很久,垂在身側的雙手攥著衣服,忍了很久還是忍不住那酸澀的眼淚。


  房間里。


  「怎麼忽然想起給我電話了?」袁東晉拉開窗帘,靠在牆壁上。


  陳眠輕笑了一下,聲線溫婉,「你在哪裡?」


  袁東晉心頭莫名一跳,他總感覺陳眠似乎知道了什麼,但她又一直沒有問,所以他不敢貿然。


  他故意痞著語調,弔兒郎當的說:「怎麼?袁太太這是查我行蹤?」


  陳眠也用調笑的口吻說著,似真似假,難以分辨,「你該不會又和那些野雞或者戲子在鬼混吧?」


  袁東晉脊背一陣涼意蔓延上來,故作鎮靜,繼續調笑,「袁太太!吃醋了?」


  陳眠咯咯一笑,笑得袁東晉都楞了一下,然後聽見她說:「袁東晉,你知道我不會吃醋的,不然這些年我早被酸死了。」


  不知為何,聽到她這麼一句話,袁東晉心情沒由來的堵住,喉嚨卡著一根刺,不上不上下的,有些煩躁。


  他勉強地笑了笑,「什麼時候會回來?」


  「怎麼?是想我回去呢?還是擔心我回去啊?」


  今晚的陳眠,說話總是意味不明,袁東晉聽得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不會,她不會知道的,必須鎮定!


  「好了,在那照顧好自己。」他扯開話題。


  陳眠盯著白色的天花板,眼底的冷意一點一點蔓延開,宛如淬了冬日的寒冰,她微微泛白的唇上揚著一個完美的角度,「我是想提醒你,周旭堯和陶思然的婚禮過幾天就到了,我是回不去了,到時你多準備一份紅包過去吧。」


  袁東晉,你到底,要不要坦白些什麼呢?我給你機會,一個坦白的機會。


  然而,片刻的沉默之後,只聽見低低沉沉的一個字:「好。」


  唇邊的笑意坍塌下來,抿成線,陳眠溫淡的語氣沒有任何情緒,「沒事就這樣吧。」


  「陳眠。」袁東晉忽然叫住她,陳眠拿著手機等待他接下去的話,最後他說,「照顧好自己。」


  不痛不癢的一句關懷。


  在他看不到的病房裡,陳眠躺在病床上,與消毒水作伴,她唇邊噙著一抹冷然,「你應該知道,我在任何時候,都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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