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陳眠回到病房的時候,袁東晉就坐在病床上,床上鋪了一堆書,不知道他在研究些什麼。她上前探頭瞧了一眼,卻發現他看的竟全部都是旅遊雜誌。


  少傾,他從雜誌里抬起頭,蹙眉涼涼的眼神帶著無限的幽怨,說話都帶著一股極深的怨氣,「散步得開心么?」


  陳眠怔了下,說:「還行。」


  「你每天就這樣把我這個傷患丟獨自快活,也不會愧疚?」


  陳眠無語瞅他一眼,「我這是為你好……」她對著他黑沉沉的臉,「明天帶你散步。」


  她隨手拿起一本雜誌,狐疑的問:「寶華要進攻旅遊業么?」


  袁東晉將身旁的書推開,拍了拍,「過來。」


  「幹嘛?你打算跟我討論?」


  他沒多少耐心,長臂一伸扼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陳眠一個猝不及防就撲在了他的身上。


  「有沒有壓著你的腿?」她從床上撐起來,神色慌張,抬頭卻看見他白牙森森地綻放著笑容。


  「你就這麼擔心我,害怕我瘸了?」他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俊臉湊過來,目光灼灼盯住她。


  陳眠忽然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臂上,聲音沙啞而激動,「袁東晉!你這個瘋子!你就不能正經點?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這很好玩嗎?!」


  「看見我擔心你很開心是不是!看見我不安你很有成就感是不是!我看索性就直接壓斷讓你瘸了來得乾脆!」說著,眼圈就猩紅了。


  袁東晉正愣住,他沒料到她情緒會這麼大,望著她微紅的眼眶隱隱泛著霧氣,胸口像被什麼一把攥住,捏的生生的疼,又有細細的軟。


  他拉住她的手,軟著聲音有些生硬的哄著,「好了,別生氣了,是我不對,不應該跟你開玩笑。」


  陳眠咬著唇,垂下眼帘盯著他的大掌握住自己的小手,喉嚨哽咽得更加難受,指尖有源源不斷的溫熱傳遞過來,她語調溫軟清淺,彷彿縹緲的霧,「以後別這樣。」


  「好。」他應得乾脆,一雙大手握住她的柔荑,輕輕的揉著,捏著,「那現在可以坐下來了?」


  陳眠乖順地坐在他的身側。


  他拿起一本雜誌,說:「你看下,喜歡去哪裡,出院后我們抽個時間一起去。」


  陳眠側目盯住他的側臉,疑惑不解,「什麼意思?」


  「旅遊啊。」他沒有看她,目光停留在雜誌上翻著,有些漫不經心的,「還是你不想去?」


  「為什麼突然想去旅遊?」她當然想,可問題是和他一起?未曾奢望過。


  袁東晉的動作頓住,沉吟片刻,他轉頭看她,「你如果不喜歡,我們就不去。」他其實也不知道她到底喜歡什麼,是張益說女人都喜歡旅遊,他才這麼做的。


  陳眠輕笑一下,想了想,道:「是挺喜歡,不過這幾年太忙了,所以很少去了。」


  大學畢業后,她是真的很忙,忙著幫他挽救寶華集團,忙著陪他見客戶,忙著幫他簽單拉業務,忙著照顧他,等寶華的實權終於落在他的手裡,她又兵荒馬亂嫁給了他,然後開始忙著驅趕橫掃各路上來挑釁的女人,披荊斬棘維護她名存實亡的婚姻。


  回想起來,她才發現,這些年,原來她都在為一個男人努力,她自己曾經的夢想呢?遙遠而模糊,彷彿不曾存在過。


  袁東晉不知她心中的千迴百轉,伸手攬住她的肩膀,「那就挑一個你喜歡的地方,我陪你去。」


  陳眠側目看著肩膀上的手,感覺恍惚不真實,「那就是聽我的?」


  「嗯,聽你的。」袁東晉看著她溫淺的面容,心情莫名好起來。


  她眉宇間沾染了淡淡的溫婉暖色,側目一笑,說:「明年的春天三月到四月,我們去日本怎麼樣?」


  袁東晉低頭,就看見她依舊是一身黑白搭配的套裝,側目望來時,眉眼溫柔,眸光清淺,緋色的唇勾畫著淺淺的弧度,頭頂散發著刺目的燈光打在她身上,映著她唇紅齒白的模樣,心中狠狠一震,如同一顆石子投進了平靜的湖面,有暖意柔情在心尖一圈圈漾開去。


  「好。」


  一個沙啞低沉的字,從他薄唇翻滾而出,陳眠一眨眼,唇瓣上已被一陣溫熱柔軟覆蓋。


  後來,他再也沒見過她今日這般柔情的微笑。


  再後來,她的身邊站著一個男人,再也沒他的位置,他腦海中,一遍遍浮現的,都是她在燈光里,側目溫柔,那雙卧蠶眼眼底暖暖的情意,綿綿的愛慕,成為他刻骨的思念,後悔,已猝不及防。


  ——


  朝色酒吧。


  秦桑掛了電話后,並未急著回包間,而是站在原地看著一步步朝她走過來的陶思然和那幾個男人。


  等一群人靠近時,她往中間一站,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陶思然,好久不見。」幾分傲氣,幾分譏誚,她漂亮的唇形勾勒著漫不經心的微笑。


  一群人均是一愣,視線落在一步之遙的女人身上,眼底露出驚艷的光。


  秦桑天生就受上天寵愛,五官精緻完美,挺鼻粉唇,鳳眼有神。


  此時她就站在那裡不動,小煙熏妝容煙視媚行,一頭海藻般濃密的捲髮披肩而下,身上穿著一條大紅色的及膝裙子,露出勻稱的俏生生小腿,酒吧昏暗不明的亂光里,配上她幾分傲慢驕縱的神情,性感又略帶風情,璀璨而奪目。


  陶思然身旁的男人倒先開了口,垂首低聲問,「你朋友?」


  盯著那張臉愣神半響才認出她是秦桑,陶思然有些緊張,說:「嗯。」


  她舔了舔唇瓣,對秦桑柔柔地一笑,「秦桑,好久不見。」


  秦桑抬手托著她精緻的下巴,眼底漾著笑意,舉手投足間生出一種漫不經心的媚色,悅耳韻韻的嗓音卷著幾分慵懶,「嗯哼,三年……了吧?」


  三年。她是故意提起這個時間,提醒陶思然,三年前想要爭取卻爭取不到的,如今再也不可能得到。


  陶思然笑容有些苦澀,目光甚為複雜看著秦桑,她是陳眠大學時候認識的朋友,似乎從認識那天開始,她就看自己不順眼,這種不喜,表達得直接而坦蕩。


  她知道秦桑故意站在這裡的目的,但是她並不想刻意為自己辯解,輕柔淺淡的說:「嗯,三年了。」頓了頓,「對不起,秦桑,今天我們還有事,有空改天再談吧。」


  秦桑見她躲避的神色,眉梢輕輕一揚,眉眼風輕雲淡的掃過那一群男人,卻意外的撞進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眸里,不由得多頓了一秒,隨後挪開視線,秀眉一蹙。


  她腳步輕盈上前站在陶思然面前。


  陶思然因為矮了她幾公分,微仰起頭才能夠著她的視線,只見秦桑垂眼看著她,那神態頗有幾分高高在上的睥睨之感,依舊是那麼倨傲坦蕩,漠然得張揚。


  秦桑微微低頭附在她的耳邊,說:「如果想重拾舊愛,麻煩你就滾遠點兒,陳眠會顧及你們之間的情分,我跟你可沒什麼情分可言,她下不來手,我可不會手軟,明白?」


  陶思然心中狠狠一震,燈光太暗,否則就能清晰看見她霎時蒼白的臉色,她拎著小包的手,用力攥緊,極力掩飾自己的情緒。


  她沒看秦桑,也沒有理會她的話,搭上一旁男人的臂彎,低聲說:「我們走吧。」


  秦桑高挑的身姿往旁邊一挪,讓出道路,不經意的抬頭,看見陶思然身側的男人唇邊噙著高深莫測的笑意,目光一轉不轉的看著她,不舒服的感覺油然而生,眉頭一蹙,溫漠的看他一眼,轉身率先離開。


  陶思然盯著她高挑的背影死咬著唇,眼眶裡盤踞著莫名的委屈,手不自覺的捏緊男人的衣服。


  察覺到她的不對勁,男人垂首,微涼的語調低聲問:「怎麼了?見到朋友不高興?」


  陶思然勉強地扯了扯唇,笑得有些僵硬,「怎麼會。」


  剛看傻眼的一群男人,忽然就炸開了鍋,紛紛踴躍的叫嚷,「嘿!思然妹子,剛那位美女是你朋友?趕緊介紹給哥哥我!」


  「猴子,你少癩蛤蟆妄想天鵝肉了!」


  「滾!我怎麼了!英俊瀟洒、玉樹臨風!」


  「哈哈!是欲睡臨瘋吧!」


  「滾犢子!老子削你!」


  陶思然敷衍的笑著,並未搭腔他們的話,乖巧安靜。


  反而是她身旁的男人單手插在褲兜里,一手攬著她的肩膀,似笑非笑的凝著走廊的那端,目光暗沉。


  秦桑?


  ——


  坐在雅座里,陳眠蹙眉說:「你拿一朵玫瑰花做什麼?」


  秦桑將嬌艷欲滴的玫瑰花放陳眠面前搖了搖,咯咯笑著,「我爸說這是信物。」


  陳眠望著她似花的臉,「你說有重要的事情,就是讓我充當一百瓦的電燈泡,照亮你和你相親對像未來的路途么?」


  秦桑趴在桌子上,俏皮的笑,不知那媚態可掬的模樣是在勾引誰,「我這是擔心對方是個豬頭,受到驚嚇冷靜不下來,惹惱了對方,會氣著我爸。」


  秦叔身體不好,陳眠也很清楚,這也是秦桑願意回港城不再到處亂跑的原因。


  「秦叔叔沒瞎,你這瞎操心。」


  「有你在,我放心。」秦桑看了眼時間,將手裡的玫瑰花塞給她,「我先去趟洗手間,你等會兒。」


  陳眠百般無聊地環視了一下餐廳,晚飯的時間,人流逐漸多起來,她低頭抿了一口咖啡,眼角餘光里瞥見一道暗影投來。


  「秦小姐?」


  低沉涼薄的嗓音自頭頂傳來,她的動作忽然頓住,一股寒意從背後密密麻麻的爬上來,這熟悉的嗓音,怎麼跟記憶中某人的那麼相似?

  一抬眼,頓時傻住……


  陳眠可以確定,她上輩子一定是掘了老天爺他爹的墓,所以現在才這麼整她!


  溫紹庭看清陳眠的臉,冷冷的眼神如同兩道雷,劈在她的身上,涼薄的掃了她一眼,淡聲道:「這也是純屬巧合?」


  陳眠清楚看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譏笑,緘默不語,只是挺直腰肢淡淡看著他。


  「怎麼?無話可說?」男人醇厚的嗓音低低沉沉。


  陳眠看著他,目光坦然,「確實無話可說。」對他,她覺得一個字都是浪費時間。


  溫紹庭也不知自己到底哪根筋不對,昨天在醫院裡靠近了她身體之後,昨夜一夜鼻息間恍惚都是這女人淡淡清香的味道,擾得他無法安眠,這轉身又遇到,他心中反而隱隱期待。


  他將身上的西裝脫了丟到一旁,身上的白襯衫襯得他青松冷傲的氣質愈發清貴,他低頭,單手撫弄了一下琥珀色的袖扣,而後抬眸諱莫如深看著她。


  「所以?我相親的對象是你?」他一如既往面無表情,視線凝住她手裡鮮艷的玫瑰花。


  陳眠看著玫瑰花,有種晴天霹靂的感覺,秦桑的相親對象竟然是他!呵!不是豬頭,是瘟神!


  她正欲解釋,哪知他忽然俯身雙手撐在桌面上,深邃的眼睛黑而亮,眸中是一片溫漠之色,盯住她,低沉渾厚的聲線淡淡的,說:「我說過,對已婚婦女,我沒興趣。」


  陳眠溫靜地坐著,半響,她徐徐綻放了笑意,白皙的手指端起咖啡,「溫先生,有件事我一直想做很久了。」


  溫紹庭微乎其微地挑眉,等待著她繼續說。


  墨黑的長發下,微卷的發尾,讓她平添了幾分嫵媚之色,淺笑低吟間,女性美躍然而出,溫紹庭看著她,溫漠的眼底下翻滾出一種陌生的涌動。


  陳眠手一抬,下一秒便將手裡的咖啡潑向了他。


  溫紹庭未料到她會有如此舉動,猝不及防地被潑了個滿臉,褐色的水漬從他輪廓上滴落,白色的襯衫也被沾污。


  即便如此,他定在那不動如山,甚至眼睛都不眨,絲毫不見狼狽,冷峻的面容瞬間霧霾滿布,深邃的冷眸愈發深不可測。


  陳眠從雅座是上站了起來,唇上勾勒出清淺的笑,「這杯咖啡,算我還你請我進警察局喝茶的熱情!再見!」


  話落,拿起一旁的手提包越過他,踩著高跟優雅離開。


  「呵!」一道男人的譏笑聲從他身後傳來。


  溫紹庭垂著眸,伸手抽出紙巾,淡定地擦臉,彷彿周圍那些人的視線均是透明的存在。


  「沒想到,我有生之年竟能親眼看見溫二少被一個女人潑咖啡。」男人走上前,唇角撩著漫不經心的笑,儼然一副貴公子姿態。


  溫紹庭正眼都未給一個,淡漠的說:「像你這種自己喜歡的女人都娶不到的男人,也好意思取笑別人。」


  男人臉色一冷,唇邊的笑意斂去。


  手機傳來震動,溫紹庭看都沒看便接起來,「我到了。」


  那端老太太哼了一聲,「見到人了嗎?老二我可先警告你,你敢半路甩下人走了,你就不用回來了!」


  溫紹庭揚眉,轉身望著陳眠消失的方向,眼底是一片深沉的晦暗。


  「現在不是我跑,而是有人撇下我跑了。」跑得,還挺快。


  「不可能!」老太太一口否決。


  「不然,您親自過來看下好了。」說完,他就掛了電話,抬眼,看見某人還在,冷眼掃去,「你未婚妻似乎過來了,還不走?」


  「嘖!我看你是活該!」男人拋下一句,轉身離開。


  陳眠匆匆跑進洗手間,秦桑正好走了出來。


  秦桑眼神一閃,下意識的伸手輕撫朱唇,「你怎麼過來了?」


  陳眠狐疑的看著她,「你嘴巴幹嘛?」不過也就是那麼一下,她並未在意,接著告訴秦桑,「抱歉,我潑了你相親對象一臉咖啡。」她笑得特別假。


  秦桑一愣,漂亮的眼睛瀰漫著星星點點的笑意,「你和他認識?」


  「嗯哼!」陳眠點頭,「我們還有仇。」


  這一回,秦桑興緻被撩得極高,要知道陳眠這幾年基本上就像一個沒有情緒的傀儡一樣,不喜不悲不怒,如今竟有男人跟她結下仇怨?

  「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你不回去看看?」


  「你都把人給得罪了,我回去當炮灰?我很蠢?」秦桑斜睨她一眼,率先走在前面。


  陳眠一怔,隨即笑了,跟上她的步伐,「我忽然愧對秦叔。」


  「陳眠,收起你的虛情假意。」


  兩個女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從餐廳後面走了。


  在車上,陳眠把前因後果都跟秦桑說了,換來的,是秦桑毫不留情的恥笑。


  「不過,陳眠,你覺得,他會不會真的看上你了?」秦桑開著車,視線的餘光打量了陳眠一下,「嗯,你臉蛋雖然不如,但算得上美女,這身材前凸后翹的,看著很有胃口啊!」


  陳眠冷瞪她一眼,「秦桑,你是名門千金,又還未嫁為人婦,拜託你思想不要那麼齷齪。」


  「這不是齷齪,是善意的提醒。」她們都不是十七八歲的姑娘,天真的以為王子遍地撿得到,而是深諳這個社會的骯髒,或許你眼前站著的衣冠楚楚的人,背地裡其實就是禽獸,誰知道呢?


  頓了頓,她又問,「嫁人了以後思想就是齷齪的?這麼說來你的想法也不單純嘛!」


  陳眠涼涼的說:「秦桑,我真懷疑你是不是身經百戰……」


  「扯蛋!你結了婚的都禁慾成那樣,我一個黃花閨女哪能!」


  「你閉嘴!」


  秦桑把陳眠送到醫院,下車前,她叫住陳眠:「改天約個時間出來聚一聚,你別整天都圍著袁東晉那廝轉。」


  「知道了,你們安排吧。」陳眠揮手,轉身進了醫院。


  推開病房的門,看見袁東晉坐在床上,不咸不淡的掃她一眼。


  她走過去,在他身旁坐下,低聲問,「怎麼還不睡?」


  「有人沒回來,我怎麼睡?」


  陳眠猜測他是生氣了,「我不是跟你說我跟秦桑有事,讓你不用等我?」


  「有人昨晚答應我,今天跟我出去散步,結果臨時放鴿子,讓我在消毒房裡待了一天,想必她玩太開心,連電話都不接了。」他躺下來,蓋上被子閉上了眼睛。


  陳眠一愣,翻出手機,果然看見五通未接來電,都是他,唇邊勾著淺笑,伸手戳了戳男人的手臂,「手機靜音,我不知道你給我打電話了。」


  袁東晉睜開眼睛,「睡覺!」


  「我明天不上班,上午陪貞貞去試婚紗,結束了就回來陪你,推你出去走走?」見他依舊不高興,她帶著些套好的意味。


  沒有回應,陳眠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會兒,起身去換洗。


  出來的時候,看見床上的男人已經呼吸均勻地睡著。


  她伸手關了頭頂的燈,躡手躡腳地走出陽台,在椅子上坐下來,望著城市青灰色的夜空。


  醫院裡很安靜,反而是遠處道路上有車輛呼嘯而過的輕微聲響,靜謐得讓人覺得內心空曠。


  腦海中浮現秦桑的話。


  【袁東晉早晚會知道陶思然回來了,你還是趁早做好準備。】


  做什麼準備?時刻準備著拆散他們?跟三年前那樣耍手段?

  她側目,隔著一面玻璃,借著微光看著床上的男人怔怔出神。


  ——


  翌日,陳眠去接了貞貞,然後一起到婚紗店。


  上午十點鐘,婚紗店裡人不多,陳眠陪貞貞走進了貴賓專用室,看見窗邊的沙發上,坐著一個氣質出眾的英俊男人,而那男人也抬頭看見了她們,甚至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


  「貞貞,你認識他?」陳眠低聲詢問身邊的女孩兒。


  「如果我認識他,那麼我要結婚的對象就換人了!眠眠姐,他好帥!」


  貞貞從小有畫畫的天賦,骨子裡除了藝術細胞,就是花痴細胞,用秦桑的話來說,她是見到好看的男人就忘記自己的親爹是誰。


  「好了,別用你的桃心眼意淫人家了,趕緊試試你的婚紗。」陳眠淡淡收回目光,彷彿不曾看見那邊的男人。


  「宋小姐,請隨我來。」接待的人微笑著。


  貞貞去換婚紗,陳眠站在一旁,隨意打量著婚紗店,裝潢高檔,明亮的燈光恰到好處,有種寬敞感,她恍惚地想起一些往事。


  忽然,頭頂一道暗影聚攏,她側目抬頭,就看見剛坐在沙發上的男人站在了自己的身側。


  下意識的顰眉,陳眠淡漠的眼神,不動神色看著他。


  「小姐,你好,我是周旭堯。」男人風度翩翩地朝她伸出右手。


  陳眠垂眸,看見他寬厚的掌心上有薄薄的繭,尤其是虎口和食指的位置,莫名的想起溫紹庭那雙手。


  見鬼!她暗暗低咒。


  「我不認識你。」搭訕的男人見多了,陳眠不為所動。


  周旭堯收回手,低低徐徐地笑了,「你是對所有的男人,一向都是這麼不假辭色的,還是針對性的?」


  昨天在餐廳看見她潑了溫紹庭一身咖啡,那氣勢如虹的模樣令人欣賞,沒想到今天在這裡又能撞見她。


  「眠眠姐,你進來幫我一下!」貞貞的聲音傳出來,陳眠瞥了他一眼,孤傲的轉身。


  男人看著她俏麗的身影,笑意很深。


  能潑溫紹庭咖啡的女人,還真是,耐人尋味。


  陳眠幫貞貞穿好婚紗走出來,看見那個男人正認真的打量著他穿著婚紗的女人。


  正要收回視線,那女人卻轉過身來,嬌弱的聲音輕輕的,帶著幾分不確定,「旭堯,好看嗎?」


  四目相對,驟然石化。


  「陶思然!」一旁的貞貞尖叫起來,一手提著婚紗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們。


  陳眠回過神,趕緊伸手扯住了欲衝上去的貞貞,低聲說:「貞貞,別鬧!」


  貞貞和秦桑一樣,對陶思然是徹底的不屑,打心眼裡不喜歡。


  「為什麼!」貞貞不理解。


  「都過去的事了,你沒看見她在試穿婚紗么?」陳眠也很意外,之前一直都覺得她回來不過就是為了袁東晉,現在看來,未必。


  也許是她真的太多疑了,畢竟都過了這麼多年,陶思然又是一個驕傲得要死的女人,這怎麼說,也不會回來找袁東晉,去當小三的。


  陳眠跟她認識很多年,知道她的父親就是為了第三者拋下她和她母親,所以對於第三者,她是本能存在排斥。


  雖然一直知道這點,但陳眠心中依舊不安,是因為袁東晉的態度,可若陶思然結婚了,那一切都會不一樣。


  想到這裡,忽然就看透了很多。


  「可是……」貞貞心有不甘。


  在貞貞的眼底,陶思然就是一個愛作死的驕傲鬼,好像她出生不好,就全世界的有錢人都欠了她的一樣,總是清高地彰顯她的傲氣。


  雖說再窮也不能窮骨氣,可陶思然是那種你好心好意幫她,也能被當做驢肝肺的神經質。


  「這麼巧。」陳眠朝陶思然溫淡的笑,落落大方打招呼。


  陶思然對陳眠依舊是有些心理陰影,那天在醫院,兩人談話也是不愉快,現在在這裡碰到,她有些失措。


  周旭堯有些意外,「你們認識?」他怎麼覺得他的小未婚妻認識的人都挺有趣的?

  陶思然抿了抿唇,「嗯,高中一起讀書的……同學」她猶豫了一下,想起陳眠的話,把朋友二字,換成了同學。


  「高中同學?」周旭堯見現場的氣氛有幾分怪異,「你們的感情不錯?」畢竟高中到現在,十多年了,大家都變化很多,能一眼認出來,應該感情不錯。


  陶思然表情有些僵硬,她看著陳眠,不敢開口。


  反觀陳眠則是神色淡淡的。


  曾經么?確實感情不錯。


  陶思然家並不富有,後來她父親出軌和小三有了一個兒子,就回來跟原配鬧離婚,甚至動手打陶思然,罵她是賠本貨。


  那會兒陶思然獨來獨往的一個人,高一開學沒多久,她和陳眠成了同桌,陳眠又是正義感超強的女孩子,有一回看見陶思然被他爸打,就幫了她一把,兩人就成了朋友。


  原本兩人感情一直都挺好,即使後來陶思然和袁東晉走了一起,陳眠也只是默默的隱藏的自己感情,甚至他們吵架,陶思然跑來哭訴,陳眠也從不長口舌,只是默默聽著,偶爾會安慰她。


  至於為何兩人會變成如今這般,說起來,似乎都是陶思然的選擇。


  「誰跟她……」


  「貞貞。」陳眠淡淡的開口,及時制止了貞貞要說出口的話,畢竟在人家未婚夫面前,不要弄得太過難堪。


  「很多年不見的同學。」至於感情如何,沒必要拿出來陳述,陳眠看著陶思然,「你要結婚了?」


  陶思然抬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周旭堯,有些緊張的舔了舔唇瓣,點頭,「嗯。」


  「婚禮在什麼時候?屆時我一定會送上彩禮。」


  「十二月。」陶思然覺得自己的喉嚨很乾澀,每說一個字都宛如紮下一根刺。


  「這樣啊,那也快了。」陳眠溫靜的笑了笑,溫溫淡淡地說:「恭喜你。」


  「謝謝。」陶思然垂在身側的手攥著婚紗泛出褶皺來,臉色有些蒼白。


  心平氣和的對話,氣氛卻格外的詭異。


  陳眠扣住貞貞的手,示意她不要說話,她望向一旁的周旭堯,淺笑低吟間有幾分冷漠,「這位先生能娶到思然,是你的福氣,好好珍惜。」


  周旭堯挑眉,唇角始終瀰漫著深深的笑意,眼底卻不見溫色,他淡淡的說:「謝謝。」


  「我們還有其他禮服要試,下次再聊。」說完,陳眠拉著貞貞遠離他們。


  「眠眠姐,你為什麼要阻止我,像她那種虛偽的女人,就應該當場揭穿她!啊!那個大好的帥哥怎麼看上她的,真是瞎了狗眼么!」貞貞有些憤憤不滿的低吼。


  「不行,你結婚的時候,她差點就毀了你的婚禮,我不能就這麼算了!這口氣要出回來!讓她知道你不是好欺負的!」


  陳眠低低一笑,「她要結婚了,我為什麼要破壞,這對我是好事呀,成了別人的女人,袁東晉就不會心心念念都是她了,不是么?」


  「再說了,我什麼時候好欺負過?」話語間有些無奈。


  貞貞雖然心有憤懣,但聽陳眠這麼一說,倒是覺得很有道理,若是她真的結不成婚,到時候又和袁東晉好上了。


  不過……


  「就算結婚,他們要一起,還不是沒用!」貞貞如是說。


  陳眠戳她的腦門,「行了,她不會。」


  「不會才怪……貞貞又嘟嚷了一句。


  「眠眠姐,你看著她,就真的不會覺得心有不甘,一點都不介意?明明她就是第三者,你就這麼放過她啊?」


  聞言,陳眠緘默,片刻后,她說:「我介意有用么?其實在他們的眼裡,我才是他們感情的破壞者,不是么?」


  雖然已經過去三年,但她永遠不會忘記,新婚第二天,袁東晉極冷的面容,指著她說:「陳眠,你一輩子也妄想我會愛你!」


  那麼決絕,那麼怨恨。


  在他眼裡,是她耍了手段,獲得了這一段婚姻,因為在婚前,他曾發了一封郵件,告訴昔日的戀人,要結婚了,問她肯不肯回來。


  有些事情,她一點也不想知道,但偏偏他瞞她瞞得不夠好,讓她知道了,她又怎麼會將自己的男人拱手相讓?

  她為了自己的付出,耍了點小手段是怎麼了?她沒殺人沒放火,不過就是將陶思然發給他的信息刪除了,僅此而已。


  很過分么?


  「所以我才說她假清高啊!」貞貞撇嘴。


  陳眠揉揉她的頭,輕輕的笑著,眼底有些暖意,「好了,不用擔心我。」


  ——


  傍晚時分,陳眠回到醫院,還沒進門就聽到裡面傳來談話聲。


  她開門而進,「爸、媽,你們來了。」


  李敏慧淡淡掃了她一眼不說話,袁父表情是一貫的嚴肅,應了聲:「嗯。」


  袁東晉看著她,並未說話,她主動上前拿過一旁的水果,「爸媽,你們先聊著,我給你們洗水果。」


  袁父頷首,「好。」


  陳眠低著頭,將蘋果一個個拿出來,放進水槽里洗乾淨,又拿水果刀削皮,表情專註而認真,完全沒注意到身後多了一個人。


  「陳眠。」


  忽然一聲,讓陳眠一抖,鋒利的水果刀便劃破了她的手指,有鮮紅的血液冒出來,看著有些觸目驚心。


  她忙擰開水龍頭放在水下沖,回過頭,淺笑著,「媽,您怎麼進來了?」


  李敏慧見她削個水果都能弄傷手,眉頭蹙得厲害,語氣不是很好,「你怎麼削個水果都削不好?」


  陳眠笑著說:「手滑了一下,沒事。」


  李敏慧才懶得關注她傷得如何,看向她的視線像那一柄鋒利的水果刀,迎面飛來。


  她說:「陳眠,你和東晉是不是一直在避孕?」


  「啊?」陳眠錯愕,一張臉尷尬得不行。


  「你啊什麼啊?你的檢查報告我看了,沒有問題,但是你肚子一直沒動靜,是不是在避孕?你老實告訴我,是你不想要孩子,還是東晉不想要孩子?」


  陳眠真覺得挺難堪的,雖然婆婆是女人,但她突然就這樣提出避孕的問題,讓她一時消化不了。


  再者,她要怎麼回答?她和袁東晉在袁家人眼裡,是夫妻和睦的,現在難道直接告訴李敏慧,是她兒子不想要她生孩子?

  「媽,孩子這種事情,順其自然就好了。」陳眠舔了舔唇瓣,「再說,我和東晉都還年輕,工作又忙,晚幾年要也沒關係的。」


  「陳眠,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女人就應該在家相夫教子,我們袁家不缺錢,你非要自己在外面工作,現在還說工作忙不要孩子?」這一下,陳眠真是自掘墳墓了。


  李敏慧對她工作這個事情一直耿耿於懷,現在她這麼一說,瞬間就點中了李敏慧的爆點。


  「你必須辭掉在這個工作!」


  「媽,工作跟我生活沒影響。」


  「沒影響?你和東晉今年都二十八了,還不生孩子,還想等到什麼時候?」


  陳眠覺得頭疼,只得安撫她:「媽,回頭我會跟東晉商量孩子的問題,您看這樣可以嗎?」


  「如果你再找借口,你工作我親自幫你辭了!」李敏慧說完就出去了。


  陳眠瞅了一眼還在流血的手指,笑得很涼薄。


  李敏慧他們到了晚飯時間就回去了,臨走前,還瞟了陳眠一眼,陳眠溫婉的笑著。


  袁東晉看著在一旁細心給他布菜的小女人,她微垂著頭,細長弧度的脖頸格外養眼,墨黑的長發束成馬尾,露出飽滿光滑而秀氣的額頭,腦後富有彈性的發尾卷著圈,有些凌亂的美感,因為沒有上班,她著裝很休閑,白色的t恤搭配著簡單的牛仔褲,修長的身材襯得愈發清瘦,像剛出校園的女大學生。


  忽然聽到她發出嘶一聲,然後輕輕甩著手,他一把握了過去,「燙到?」


  陳眠怔住,「不是……」想要收回,但被他握得很緊,掙不開。


  袁東晉皺眉看著她,「怎麼弄傷的?」


  食指上的傷痕很新,泛著血絲,割得挺深的。


  陳眠趁他不備,掙開了他的掌心,淺淺一笑,「剛削水果不小心劃了一下,沒事,回頭我擦點葯就行。」


  她沒那麼矜貴,以前為了他去學做飯,切菜的時候經常切到手指,不知道被濺起的油燙傷過多少回,最嚴重的,有回不小心,滾燙的油潑到整個手背,被燙起了水泡,都說十指連心,那一次痛的她真是蔓延到心臟裡面去。


  袁東晉不再說什麼,叮嚀她:「嗯,下次小心點。」


  她淡淡應了聲:「好。」


  吃過飯,陳眠用輪椅推著他下樓去散步。


  走了一小段路,他們在一旁的大榕樹下歇腳,陳眠坐在他身側的石椅上,抬頭眺望遠處的天空。


  袁東晉的目光卻停留在她臉龐上。


  陳眠察覺到他的注視,看向他,忽然說:「袁東晉。」


  「嗯。」


  她有些猶豫,有些糾結,孩子,這個她真的開不了口,因為他說不會要她的孩子。


  「怎麼?有話就說。」


  咬了咬唇,她低著頭不看他,「今天媽又跟我提到孩子的問題……」她沒繼續說下去。


  「你想要嗎?」奇迹般,他很平靜的問她。


  陳眠猛地抬頭,褐色的眼眸里全是不可置信的震驚,不確定的問:「你,要嗎?」


  他對她招手,陳眠迎上去,就被他伸手勾住後腦勺,用力一壓,她的唇瓣就印了下去,她雙手撐在輪椅兩側欲掙扎,他另一手已纏住她的腰,不容她避開,張口含住她柔軟的唇。


  彼此的氣息交融,他嘗到了與以往不同的,香甜氣息,讓他忍不住攝取更多,往更深的地方去,像不知饜足似的,席捲她的呼吸。


  人潮中,他們儼然親密的擁吻,而身後的夕陽晚霞成了一副巨大的背景,畫里的人渾然不覺遠處有人的心在觸動著。


  他吻了好一會,他才鬆開她,兩人氣息不穩,微喘著,他深眸中涌著莫名情潮凝望她,沙啞著嗓音說:「那就要一個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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