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并州,晉陽。
此刻正是午後,張燕閑來無事,正在郡守府後院一個人打著拳,自從領導黑山軍之後,他便一直疏於練習武藝,乃至於被高燚這樣初出茅廬的小子給打敗,心中一直深以為恥,想有朝一日將此恥辱洗刷,只是想不到這個高燚竟然不知道踩了什麼狗屎運,一連收服了好幾員猛將,更是因緣際會加官進爵,坐上了南陽太守的位子,還受封虎賁中郎將,什麼什麼列侯的爵位,在南陽招兵買馬,在汝南的周倉回報,高燚現在竟然有了三萬人馬,只是表面上只聲稱有一萬五千而已,雖然看似帶走了八千人去打韓遂,造成一種南陽空虛可擊的假象,其實那隱藏在不知何處的兩萬人馬,隨處會出現要了那些想覬覦宛城的人性命。
可惡啊,這兩萬人馬,本來該是納入自己麾下的啊!
「喝!」心念及此,張燕心中怒不可遏,一個翻身,從兵器架上操起自己的大環刀,大呼連聲之中,將後院的木樁摧枯拉朽地砍做無數段。
葉十七在旁邊看著這一切,卻是靜靜不語,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十常侍竟然也是把張燕當做一個棋子來擺弄,魅姬搜集到的情報里,結果是誰也沒有想到的,十常侍幾乎和每一個勢力稍大一些的反賊都有來往聯繫,無論是黑山,還是白波,黃龍,左校,汝南何儀劉辟龔都,泰山臧霸、山越嚴白虎祖郎、長沙區星,益州馬相趙袛,漢中張修,所有能想到的,沒有十常侍探不到的,葉十七忽然覺得十常侍和印象中的有點不一樣。
兩個人影從外面進來,正是陳鯤和張寧,張寧依然是那身扎眼的衣裙,似乎永遠都沒有換過,永遠也不會變髒,倒是陳鯤,雖然頭裹方巾,一身文士打扮,身上衣服卻是有些殘破,還染了血,看起來極不相稱,顯然,又是去打獵了。
張燕自然見到了陳鯤,匆匆打量了一眼,卻並不停手,居然一刀徑直向著陳鯤砍去,刀風獵獵,驚風穿心,口中自是喝道:「張白騎,看刀!」
陳鯤微微心驚,張燕這又是唱的哪一出?他與張寧對視一眼,張寧也是一臉茫然不知所措。
但是疑惑歸疑惑,總不能就這麼站著讓張燕來看,陳鯤再厲害,也終究只是血肉之身,不是銅皮鐵骨,他身形一側,避過張燕大砍刀,剛想出手去拿張燕手腕,忽然想到葉十七就在旁邊看著,若是給這葉十七知道了自己實力很是不好,便故作狼狽狀接連後退數步,連氣息也是散亂不堪:「呼,褚帥何故如此?白騎並未犯下過錯啊!」
張燕見陳鯤如此,心中便大不痛快:「你小子不必給我隱藏實力,來好好陪我打一架,若是不能勝過我手中這把大砍刀,便是死罪一條!」
張寧不忿,呵斥張燕:「褚帥的本事整個黑山都是知道的,若是打不過你便是死罪,那黑山軍還有人能活著嗎?」
葉十七這時反而勸張寧道:「寧姑娘不必動氣,褚帥做事自有分寸,我們只在這裡觀戰就好了!」
「你——」張寧有些氣憤,但又不好發作,他對陳鯤自然是放心的,張燕厲害是厲害,到底是被高燚打敗過,而高燚又曾敗於陳鯤之手,一個人就是再沒有長腦子,也知道張燕在陳鯤在這裡不會再有佔到便宜。
但有個葉十七在這裡就不一樣了。
「砰」此時陳鯤被張燕逼到了一處石桌之旁,張燕刀勢剛猛有力,鐵環作響,令人分不清到底會從何處攻擊,陳鯤看似慌慌張張躲避,卻總能每次都堪堪躲開,為了不讓葉十七起疑心,陳鯤還故意讓張燕的刀刃割破了幾處衣服,看得張寧暗暗擔憂。
此情此景,自然是被葉十七看到了眼裡,他走到張寧身後,緩緩說道:「有個問題,我一直都非常奇怪,寧姑娘可以為葉十七解答一下嗎?」
張寧此刻心情完全沒有在葉十七身上:「軍師請說,張寧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呵呵!」葉十七的目光落到了張寧後頸那雪一樣的白的皮膚上,使勁吞咽了一口口水,咕咚的響聲,連張寧都聽到了,她不由得心生厭惡,本能地後退幾步,對葉十七保持著戒心道:「男女有別,授受不親,葉軍師還請自重!」
她這樣說著,渾身竟生出一份凜然自傲的氣質來,如一株冬日傲雪紅梅,反倒令葉十七有了佔為己有之心,他聽到張寧這般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口氣,卻是並不以為意,反倒唇角露出邪魅的笑容來,這笑容,若是尋常女子見到,只怕要忍不住芳心大動,繼而投懷送抱,只是張寧豈是那尋常女子?她不知這葉十七此刻在動什麼歪腦筋,因此也只能避而遠之,今日實在是張燕召見她與陳鯤,所以才不得已而來。
葉十七收起笑意,依舊是往日那副令人不寒而慄的尊容。悠悠說道:「我想寧姑娘你是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想問一下,為什麼寧姑娘總是和張白騎副軍師形影不離,今日褚帥不過是喚張白騎前來議事,寧姑娘為什麼也跟來了?寧姑娘與他是什麼關係,我卻是十分好奇!」
張寧笑笑:「這並無什麼奇怪之處,張白騎的性命是被我父親所救,現在父親雖然故去,他自然效忠於我,如果一家之中,家丁對小姐盡心一般,我想,這與對褚帥是否忠誠,不衝突吧?」
葉十七點頭:「這一解釋,合情合理,天衣無縫,寧姑娘隨機應變的能力真是令葉十七佩服!」
張寧立即反唇相譏:「葉軍師憑空誣陷人清白的本事也是滴水不漏!」
葉十七嘿嘿而笑:「寧姑娘真是好辯才,此前在下還擔心寧姑娘是與張白騎軍師私定終身了,現在看來,竟然是沒有的事情,那就是說,如果在下想替自己說個大媒的話,也是有戲了?」
原來這才是真是目的,張寧心中犯難,只得口中答道:「謝謝葉軍師的好意,只是張寧在父親去世當日發誓,一日不滅漢庭,便一日不嫁!」
葉十七聽了,面上有些失望,嘆息之餘,悠悠說道:「寧姑娘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不得不反問寧姑娘一句話,如果人人都發這樣的毒誓,後果會如何?」
張寧一陣愕然,不解地搖頭。
葉十七笑笑:「如果人人都做寧姑娘如此想,那不出十年,必定自滅,既然人人以此立志不娶不嫁,何來後人繼續與漢庭抗爭?莫不是十年自亡?」
張寧聽得莞爾:「不愧是葉軍師,這一番話說得好有道理,張寧竟無言以對!」
葉十七繼續道:「所以寧姑娘改變主意了?」
張寧搖頭:「言語可動,心志不可移,張寧聽說葉軍師也是與漢庭有過節的,卻為何在此做無埠舌之利?」
葉十七的臉上,瞬間結上了一層冰霜。
不因為別的,只因為他想起了自己的過往,自己的妻子慕容紫煙,她是那麼美,那麼溫柔賢惠,那麼體貼人,卻因為葉家得罪了十常侍,而受到連累,他只能一日一日聽著魅姬帶回那些令人撕心裂肺的消息,而自己無能為力。
因為他發現,曾經最想殺掉的十常侍,現在卻變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
他看著與「張白騎」纏鬥在一處的張燕,心中暗暗想著:這個張燕,並不是像張角和十常侍那樣,想要徹底推翻腐敗的朝廷,張燕只是把自己的勢力作為向朝廷索要官職的資本,一旦得到了這個令他滿意的官職,便不思進取了,也因此,張燕沒有對朝廷公開自己收留了張角的女兒張寧,顯然,張燕不想自己沒有退路。
「褚帥,呼呼,褚帥,住手,在下實在是筋疲力盡了!」與張燕打到最後,陳鯤實在是連偽裝的心情都沒有了,索性直接在地上打起滾來,繼續不著痕迹地閃避著張燕的猛攻,讓張燕一刀都沒有得手。
張燕此刻其實比陳鯤要累多了,他對眼前這個「張白騎」實在無語了,打獵的時候一人頂十個,現在確實裝得跟孫子一樣窩囊,好像他張燕真的提別厲害一樣,其實不過是因為自己是黑山軍的統帥,所以不敢還手罷了,就算還手,也是不敢下重手,張燕竟然有些痛恨起自己這個黑山軍統帥的身份來,他現在忽然覺得,要是攻打邯鄲時,自己索性被趙雲的那一箭直接射死該有多好,讓張牛角活下來,嘗嘗這讓人鬱悶的滋味。
張燕抬頭望天,幻想著在另一個世界里,是青牛角此刻在與「張白騎」交手,而那個世界的張牛角也想張燕這樣胡思亂想著,多麼令人遐想萬千!
陳鯤見張燕獃獃愣在了原地,這才狼狽著站起來,試探著問道:「褚帥,你怎麼了?」
張燕低頭看著陳鯤,厲聲吼道:「你小子要是再不出手,攻打漁陽的事我可就不讓你去了!」
「攻打漁陽?」陳鯤一驚,喃喃說道,「什麼意思?」
葉十七道:「褚帥昨天同事收到了漁陽和洛陽來的聖旨,漁陽的張純封褚帥為飛燕大將軍,請褚帥帶兵去漁陽助他攻打來犯的北平太守公孫瓚!」
陳鯤已經猜到了洛陽的聖旨內容,冷笑一聲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洛陽朝廷來的聖旨是讓褚帥帶領兵馬前去助公孫瓚攻打漁陽!」
「哈哈哈哈!」張燕點頭,不禁大笑出來,「我張燕生平第一次發現自己這麼有用,可是我決定了,我張燕為什麼要聽別人的話?別人要我怎麼樣,我就偏不怎樣,如何?思前想後,只有拍副軍師你去,而且也不能多帶兵馬!只帶你和寧姑娘的本部人馬就好了,路上慢點走,到了那以後觀望他幾個月再出手!不過——」
張燕說著,重新將大環刀指著陳鯤厲喝,「張白騎你小子,要是只能在我的大環刀下面像個懦夫一樣躲來躲去,我派你出去不是很丟我的臉面?」
「呵呵,褚帥要是早點把這事說出來,不就好了?」陳鯤說著,順手從兵器架上取過一隻長戟來,哈哈大笑之中,剛才眼中的懼色一掃而光,不退反進,蓄勢便朝張燕猛攻而來。
「砰砰砰」刀戟相交,火花四射,陳鯤這一招只用了五分力道,張燕竟然就被逼的蹬蹬蹬後退,大環刀也險些脫手而飛,張燕駭然之間,半空中一個翻身,握緊大環刀,錚錚作響,勢若劈風斬浪,便朝陳鯤面門劈落,陳鯤微微一笑,頭只一偏,那刀攜風裹勢,便朝陳鯤脖頸落下,哪知陳鯤長槍早已候在背後,張燕之刀雖然只差一分便可擊中,然而這一分鐘卻成了永遠也無法抹掉的距離。
然而就在所有人以為二人就將以這種僵持作為平手之時,陳鯤卻是猛然發力,肩頭一沉,張燕不防,大刀倏地隨之而落,陳鯤此時倒持槍柄,微微一笑之下,斜上迴旋之間,輕易隔開張燕大刀,張燕卻是胸口門戶大開,收刀便要回防,陳鯤卻是不此胸口,反刺張燕腳下,張燕連連後退之時,不覺被一個石凳絆倒,當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手中大環刀也驚慌中脫手,張燕單手撐地,正要起身之時,陳鯤的槍頭已經探到了張燕的脖頸旁邊。
「褚帥,得罪了!」陳鯤氣定神閑地對張燕道,目光卻是看著葉十七,他自料此次自己所用招式都是最簡單笨拙的招式,一定可以給葉十七造成自己是那種大巧若愚的打法,至少,既隱瞞了實力,又讓人對自己的印象定位在張燕至少,葉十七之下。
不過慘的是張燕,他此時竟然敗在了副軍師的手下,臉面感覺又掉了一次,幸好觀戰的只有葉十七和張寧,要是黑山眾將士都看到了,那還了得?
「呵呵呵,我就說嘛,副軍師的實力怎麼可能那麼的低?你明日就和寧小姐出發前去漁陽,記住,一定要敗,如果打勝了,後果自負!」
陳鯤正要答應,葉十七卻突然出聲了:「褚帥,既然是要打敗仗,就不要讓張軍師帶著寧姑娘去了吧?兵凶戰危,萬一寧姑娘有個好歹可如何是好?不如讓張軍師自己前去,早去晚回,以張軍師的實力,肯定不會出事的!」說完葉十七還不忘反問陳鯤一句,「對吧,張白騎軍師大人?」
張燕心中一動,不禁對葉十七說這話有些疑惑,其實張燕之所以會收留張寧,就是因為有張寧這個張角女兒的身份在,就可以把黃巾餘黨全部吸引過來,而現在可以吸引到的,基本已經吸引完了,留著張寧也是沒有多大用處了,所以張燕打算讓張白騎走這一趟,且明令只需敗不許勝,就是為了讓張寧死於烏桓之手。
但現在葉十七居然把張燕的這個意圖說了出來,不僅說了出來,而且還是反對,這可就令人玩味了。
「褚帥放心,張白騎定不負所托!」陳鯤哪裡知道這中間有這許多委曲,只是抱拳對張燕行禮,同時轉身,卻看見了張寧看向自己那雙透著依依不捨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