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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斜,夜色將臨。
杜若與商青黛將準備好的湯藥倒入浴盆之中,讓許老夫人泡了半個時辰,待探脈感覺老夫人脈息比之前流暢許多,兩人準備開始行針醫治老夫人。
經年攜手濟世江湖,兩人之間,已算是心有靈犀。
「阿若,落針。」商青黛給杜若遞了一個眼色,杜若這邊的針尖已然刺入許老夫人穴道之中,與此同時,商青黛那邊的針也同時紮好。
兩人的交談在行針過程之中甚少,可是行針速度卻比尋常大夫要更准更快。
一刻之後,商青黛手中捻著最後一支銀針,她看向杜若,「阿若,看你的了。」
杜若點點頭,小心地將水蛭取出,先放在一邊。她小心地拿著剪刀走到了許老夫人腦後,恭敬地道:「姥姥,請恕我不敬了。」說著,她便小心翼翼地剪下了許老夫人的一揪頭髮,又將左右的白髮清理了一下,終是放下剪刀,重新用筷子夾起了水蛭。
「姥姥,你會沒事的,有阿若在,你定能醒來的。」這是她在這世間最後的親人了,商青黛心疼地看著許老夫人蒼老的臉頰,手中的銀針漸漸對著人中穴戳了進去。
銀針催動血脈暢行,又加上藥湯的輔助作用,許老太太的臉色變得比平時要紅潤許多。杜若換了一根稍微粗一些的銀針,小心翼翼地淺淺刺入了老太太的後腦,另一隻手在她拔出銀針的瞬間,將水蛭夾了上去。
水蛭吸血極快,很快便脹紅了身子。
杜若連忙將水蛭移開,看向商青黛,「探探頸息瞧瞧。」
商青黛探上許老太太的頸部,覺得頸脈跳動比方才確實要強了一些,她喜然看向杜若,「阿若,好像成了!」
「姥姥年歲已高,不可太急,她腦中淤血,我們得分幾日吸除。」杜若點頭笑了笑,「今日就先讓姥姥休息吧。」
商青黛點點頭,與杜若一起將許老夫人從浴盆中抱了出來,擦乾淨身上水漬后,換了身乾淨衣裳,輕柔地將她扶著躺在了床上。
「給你這個。」杜若笑吟吟地從懷中摸出幾片薑片來。
商青黛驚喜地看了杜若一眼,她接過了薑片,「你倒是想的周到。」
「咳咳。」杜若本想輕輕一笑,卻不想忍不住咳了兩聲。
商青黛柔聲道:「回去也給你扎幾針,我一定要調養好你的身子。」
「我沒事的,咳咳。」杜若微微一笑,擺了擺手,她回頭看向窗外的天色,「都已經那麼晚了,我還沒做魚給你吃呢。」
商青黛正色道:「再等我片刻,我給姥姥艾灸好了,我們就回去。」
「好。」杜若輕輕一笑。
就在商青黛專心給姥姥艾灸的時候,杜若悄悄地縮到了門邊,偷偷地溜了出去。
商青黛不經意地回過頭來,瞧不見杜若的蹤影,當下蹙眉道:「才答應我要聽話的,怎的又一個人行事!等你回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終是艾灸完畢,商青黛顧不得收拾桌上針囊,她快步走出了房來,門口一直候著的老管家迎了過來。
「阿若去了哪裡?」
「杜大夫在前廳中等著……」老管家竟不知該喚她娘娘呢,還是小小姐。
「命幾個丫鬟好好照顧老夫人,過幾日我會再來看她。」商青黛匆匆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往前廳走去。
杜若瞧見商青黛走進前廳,她便提著食盒走向了她,笑道:「我們可以回去了。」
「回去?看回去我怎麼罰你!」商青黛眉角一挑,似是真怒了。
杜若勾住了她的手指,笑道:「怎麼罰都好,回去再說。」說完,便頭也不回地牽著商青黛往門外走去。
小廝看著她們手牽手地走遠,恍然想起商青黛到底是誰?他驚瞪著雙眸,不敢相信看見的真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小小姐。
「還愣著幹什麼?快去幹活!」老管家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小廝連忙收斂心神,低頭勤快地繼續打掃庭院。
可不得了!小小姐竟還活著!
回到了蠱醫谷小院,杜若把院門關好,把手中的食盒往庭中石桌上一放,雙手牽著商青黛的手坐了下來。
「娘子,餓壞了吧?」
「餓倒是餓不壞,嚇倒是要被你嚇壞了。」
商青黛不悅地冷冷應了一句。
杜若連忙起身,放開了她的手,恭恭敬敬地對著她作揖道:「娘子大人,是我不好,別生我氣了,可好?」
「不好,你說,你今日哪裡不好?」商青黛斜眼瞄了她一眼,其實心中的怒氣已經去了大半。
杜若正色道:「不該聽娘子大人的話。」
商青黛嗯了一聲。
杜若在她面前蹲了下來,誠摯地道:「娘子,我是怕你餓壞了,所以才跑去做吃的了,你就原諒我一回吧。」
「如果做的東西不好吃,可是兩罪並罰!」商青黛瞧她那誠懇的樣子,哪裡還有生氣的意思?
「一定好吃!」杜若鬆了一口氣,笑然起身打開了食盒。
鮮香味兒撲鼻而來,這條清蒸魚只用聞上一口,都忍不住想流口水。
商青黛不得不承認,自從跟杜若一起濟世江湖,這嘴巴是被這丫頭的廚藝養得越來越刁了。
「娘子,來,吃這塊。」杜若殷勤地拿起食盒中的筷子,夾了一塊魚肉喂向了商青黛。她的笑容在月光下很暖很暖,商青黛怎能拒絕這樣的阿若呢?
商青黛再也綳不住臉上的不悅,終是笑然張口,吃了這塊魚肉。
「好吃么?」杜若低聲問了一句。
商青黛故作嚴肅地道:「還行。」
「只是還行啊?」杜若失望地低頭看著那盤魚。
「不是魚不好吃,而是夫君喂的法子不對。」商青黛起身從杜若手中接過了筷子來,也夾了一塊魚肉,喂向了杜若。
杜若怔了下,將魚肉吃了下去。沒想到商青黛下一步便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這佐味的「小菜」果然添味。
杜若恍然大悟,突然傻傻地笑了出來。
「懂了?」商青黛斜睨了她一眼,竊笑了一聲。
杜若點點頭,「懂!」
商青黛把筷子遞給了她,「那你來。」
「好!」杜若夾了一塊魚肉,本是喂向商青黛的,卻在中途猝然折返,喂入了自己口中。
商青黛瞪了她一眼,「嘖嘖,我的阿若現在真的是膽子大了啊,連夫子都敢調戲了!你……唔……」
驀地,杜若將魚肉餵給了她,不是用筷子,卻是用嘴。
杜若得逞地輕輕一笑,「娘子,我這算不算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商青黛紅著臉蛋,羞嗔了一句,「你是越來越不正心了!」
「呵,在娘子身邊啊,這心啊,怎麼都是歪著的。」杜若從她身後環住她的身子,埋首在她頸間,細細嗅著她身上的淡淡香味兒,「只要娘子能歡喜,讓我做什麼都成!」
商青黛暖暖一笑,靠在了她的身上,只覺得甚是心安。
她抬眼看向天空中的繁星點點,痴聲道:「阿若,我覺得我們該有個家了。」
「這兒不是家么?」杜若將她圈得更緊了幾分。
商青黛輕輕搖了搖頭,笑道:「等治好了姥姥,我們回家吧。」
「好。」杜若會心一笑,已明白商青黛的意思,她們確實該回去看看哥哥跟水蘇他們了。
涼風徐徐,吹完了春風,便是初夏來臨。
當許老夫人緩緩睜開眼睛,老管家激動地迎了上去,「老夫人,您終於醒啦!」
「青……黛……呢……」這幾年,雖然許老夫人一直昏迷不醒,可意識終究是有的,這段時日商青黛與杜若是如何用心醫治她,她是清清楚楚。
老管家嘆了一聲,「走了。」
「去……哪裡了?」許老夫人眼底沁著淚水,她艱難地問出了口。
老管家答道:「說是要回家了,老奴問了她們在哪裡,她們不肯說,老奴也不好再多問。」
「唉……活著便好……便好啊……」許老夫人無力地沉沉一嘆,實在是虛弱得厲害,她只能合上雙眸,繼續休養休養。
老爺失蹤至今沒有任何消息,杜若也早死了,如今青黛可以失而復得,已經是祖宗最大的庇佑了,還能強求什麼呢?
從臨淮到楚州懸壺堂,最快的就是走水路。
所以,就在許老夫人醒來沒多久,商青黛已經跟杜若踏上了回楚州的客船。
夜色如水,這初夏的靜夜,繁星似是格外的明亮。
大多數人都回艙入睡了,杜若與商青黛還站在甲板上,吹著冷風,看著兩岸夜景。
「為何不等姥姥醒了再走?」杜若還是憋不住話,問了出來。
商青黛搖頭道:「我怕她醒來,會說一些傷你的話。」她握住了杜若的手,正色道,「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我,可我在乎別人會不會傷害到你?」
杜若莞爾搖頭,「我沒事的。」
「阿若,你為我受的苦已經夠多了。」商青黛也搖了搖頭。
「傻瓜。」杜若笑意深深地緊了緊握她的手,剛欲說什麼,卻瞧見河面遠處飄來數十盞水燈。
「奇怪?」
「怎麼了?」
「你看那邊,怎會有水燈?」
「今日並非什麼節日,這倒是奇了。」
不單是她們兩人看見了水燈,在船艙中的船客也瞧見了水燈,便有幾人從船艙中走了出來,來到了甲板上。
幾盞水燈漸漸漂近船側,杜若將水燈看了個清楚,蹙眉道:「都是許願的水燈。」
「寫的什麼?」商青黛問了一句。
杜若仔細看了看,念道:「願吾皇早日龍體安康。」說罷,杜若頓時噤聲,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商青黛。
這些水燈定是前面州官命人祈願所放,雖說是故意做給上頭看以示忠心的,可這上面的話無疑戳到了杜若與商青黛藏在心底的那個秘密。
商青黛沉沉一嘆,望著水燈悠悠漂遠。
那人還債的時候到了。
杜若雙手合十,虔誠地對著夜空似是許願。
商青黛走了過去,低聲道:「這是他欠你爹娘的命,你不必拜他。」
杜若搖了搖頭,側臉對著商青黛微笑道:「我方才許了個願,你猜猜看是什麼?」
「阿若……」
「只願天下太平,你我永遠靜好。」
杜若的眸光清澈無比,在月光之下是那樣的明亮。
商青黛舒眉輕笑,點點頭,「你我永遠靜好。」她牽住了杜若的手,緊緊握住,是那樣的用力,生怕一不小心,眼前的她就不見了。
杜若莞爾,低聲道:「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哪裡也不去。」
「好。」商青黛點頭輕笑,與杜若一起望向遠處。
那兒有一個家等著她們,共享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