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定罪

  今日的醫館門前早早就擠滿了人,病人、家眷、家奴、宮仆,不分胡漢,無論平賤,全都擠在醫館門外翹首以盼,等著代王劉恆和竇漪房歸來。


  昨天下午,雲媚傳來的消息把大伙兒嚇壞了,說什麼竇姑娘失蹤了,代王正帶著親兵全城搜尋,眾人急慌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紛紛四齣奔走,把自己能發動的關係都發動了,將可以尋問的人都問了一遍,不管有沒有用,只要能為找到竇姑娘出一分力的,他們都願意去試。


  一個小小的宮婢不見了,整個關海縣幾乎徹夜未眠,大街小巷都在為尋人一事而奔波。直到凌晨時分,醫館里傳來新的消息,說代王殿下已經把人找到了,明日便會帶竇姑娘回來。大家這才放下了心,翌日一大早就到醫館前候著,準備迎接代王和竇漪房歸來。


  縣令莫如海在關海縣做了十年地方官,從來沒有見過全縣民眾像現在這樣上下一心、團結一致。胡人也好,漢人也罷,不管是農民商賈,還是伶人倌妓,沒有身份地位的隔閡,緊緊地凝聚在一起。


  「淳于大夫,這竇姑娘究竟是何方聖神,居然如此得民心?」


  淳于意捋捋長須,眉眼彎彎,露出長輩欣慰的微笑,道:「她是代王跟前最受寵的貼身宮婢。」


  「小小宮婢,何以受寵至此?」莫如海滿腹疑問,疑惑不解。


  代王收了個姓竇的小宮婢入房的事,莫如海略有耳聞,可沒想到就連尋常百姓也對這個小宮婢如此愛戴,這倒有點出乎他意料之外了。他曾聽人提起過醫館里的竇姑娘是代王殿下的得力助手,是個玲瓏剔透、受人愛戴的好姑娘,如今看來,此言非虛。


  「竇姑娘不是一般通房的丫頭。」淳于意眼裡閃著欣賞的光芒:「她行事謹慎細緻,顧慮周全,協助代王將醫館打理得井井有條,辦事能力極高;為人恭謙和順,性格開朗樂觀,沒有恃寵生嬌的驕縱,也沒有高高在上的驕傲。對待百姓,沒有門戶之見,亦無種姓之分,胸懷和氣度堪比男兒。更難得的是,她對事物的看法眼光獨到,胸中似有丘壑,與她交談能讓你豁然開朗,獲益匪淺啊。」


  見識之廣,想法之獨到,均非一般人能與之相比的。


  「世間竟有如此聰慧玲瓏之女子?」


  「她就像一塊璞玉,代王便是雕刻她的工匠。二人相輔相成,事事事半功倍。如莫大人所見,此次的疫情在他們相互配合之下,未及蔓延便可扼殺在萌芽中,處事果斷有力,這難道不是最好的證明嗎?短短時日讓這麼多百姓受惠,怎不叫人心悅誠服、心生敬意?」


  淳于意頓了頓,輕嘆了一聲:「竇姑娘是顆耀眼的明珠,日漸發散出耀眼的光芒。讓她當個通房宮婢,真是可惜了。若……」說到這,淳于意悄悄地搖了搖頭,最後的一句大不敬的話,始終沒敢說出口,唯有藏在心中默默咀嚼。


  「快看!快看!代王回來了,還抱著竇姑娘呢!」最前方一個把脖子伸得老長老長的少年高聲喊道。


  人聲登時沸騰了起來!

  眾人蜂擁而上,不約而同地分側道路兩旁,跪拜行禮高呼「代王千歲、姑娘金安」!

  面對這樣的情景,竇漪房不禁有點受寵若驚。劉恆是堂堂代國諸侯,萬民之上,百姓跪拜合情合理,可她不過是代王跟前的一個貼身女婢,大家怎麼也……?

  劉恆對這樣的結果毫不驚訝,笑意盈盈,星眸爍爍,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用不著他安排鋪路,竇漪房以自己的人格魅力慢慢地虜獲得了百姓的心。但話又說回來,他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一步步地淪陷在她的美好當中,無法自拔呢?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竇漪房輕聲詢問道。


  「民心所向,萬民景仰。」清朗的聲音戲謔中帶著篤定和自信,正如劉恆此時的心情。


  隊伍終於在醫館門前停了下來,莫如海和淳于意立在台階前拱手叩拜:「恭迎代王殿下。」


  「免禮。」劉恆抱著竇漪房躍身而下。


  竇漪房腳尖一著地,忙不迭地往旁邊挪了幾步,與劉恆保持住一定的距離,小臉微撇,連眼角餘光都不賞他一個。手下溫香驟離,劉恆指尖律動,嘴角微微下癟,很是懊惱。


  看來,小傢伙還氣頭上呢!

  雲媚跟玉兒迎了上來,跪在劉恆跟前俯首請罪:「雲媚/玉兒護主不力,請殿下賜罪。」


  竇漪房連忙上前,意欲將她們扶起:「你們這是怎麼啦?好端端地請什麼罪呢?再說,我也不是什麼『主子』。」


  何來的「護主不力」啊?!

  劉恆眉梢微凝,斂色道:「有罪無罪,就讓漪房定奪吧。」他沒有否認「主子」這回事。


  雲媚與玉兒同時叩首:「謝殿下!」


  宋昌上前,在劉恆耳邊低語了幾句。


  劉恆頷首,低聲令道:「相關人等悉數移步議事廳候審便可。」


  宋昌領命而去,劉恆轉身拱手置於胸前,向守候多時的百姓行禮拜謝,朗聲道:「竇氏乃本王之愛妾。昨日意外遇賊,財物有失,身體無礙,鄉親們大可安心。大家對竇氏之關切,本王謝拜!」


  跟呼延驁搶奪竇漪房實乃私鬥,劉恆特意在大眾面前隱去實情,以免破壞胡漢百姓之間難得的和諧。


  寥寥數語,卻把竇漪房的身份在眾人面前給定下來了。竇氏漪房不再是代王跟前的通房宮婢,而是名正言順的姬妾,迎入代王宮冊封夫人的日子指日可待!

  竇漪房暗自羞惱得手忙腳亂:這人怎麼如此霸道,本姑娘還沒答應呢!

  劉恆不著痕迹地聳聳肩:事實便是如此,本王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待議事廳內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劉恆吩咐縣令莫如海做好安排,讓前來相迎的鄉親們有序離去,然後牽著竇漪房往議事廳的方向走去。


  「有些事還是應該由你來定奪。」


  直到踏入議事廳的時候,竇漪房終於明白了劉恆的話中之意。


  議事廳內八名威武的兵衛分立兩側,虎目含威,正氣肅然;堂內跪著兩個人,一男一女,粗布衣衫,俯首於地,全身發抖不敢言語,看起來害怕得不得了。


  「林、林大娘?」竇漪房認出了其中一人。


  林大娘像被雷劈了一下似的,抖得如同寒風中的落葉,戰戰巍巍地轉過頭來,一看見竇漪房的臉,嚇得老臉煞白,跪在地上直求饒:「竇姑娘饒命!代王殿下饒命!民婦知罪了!」


  旁邊的中年男子顫抖著抬起頭來,看了劉恆一眼,趕緊又低下頭去,嘴裡喃喃低語:「此事與我無關,真的與我無關。都是臭婆娘的錯,都是臭婆娘的錯……」


  那人便是林大娘的丈夫,好色貪杯的林大爺!

  劉恆冷著臉,牽著竇漪房坐於上首,冰冷的目光自上而下地睨了地上的兩人一眼,眼底蘊藏的怒意清晰可見。


  領頭的兵衛上前半步,拱手道:「啟稟殿下,犯人帶到,請殿下定罪!」


  一聽說這兩個人就是將竇姑娘出賣給匈奴人的罪犯,負責追捕的衛兵隊以迅雷之勢將關海縣一帶搜了個遍,當夜便在城門附近逮住了意欲潛逃的二人,二話不說立馬把人帶了回來。


  要不是代王一再吩咐必須生擒審問,他們真想將這兩個沒有良心的傢伙就地□□。


  劉恆指著地上的二人,對竇漪房解釋道:「就是他們受人指使,把你騙到花/柳巷口,才讓呼延驁有機可乘的。」


  林氏夫婦立刻磕頭認罪,把頭磕得咚咚作響,「代王饒命!姑娘饒命!賤民知錯了,饒命啊!」


  不一會兒,兩人頭破血流,地上多了兩小攤血跡。


  竇漪房心生不忍,只想把事情弄個明白,「漪房與兩位素來無怨,何以下此歹心?」


  為錢?為利?還是另有隱情?


  林大娘哭喪著臉,連鼻涕都哭了出來,「民婦、民婦也是逼於無奈啊!」她指著身旁的丈夫,繼續道:「都怪這混賬東西,一看見美人就丟了魂,被匈奴人捉起來吊打了半天。那個凶神惡煞的匈奴人說,要救這混賬東西就、就要我用竇姑娘來換。民婦就只有這麼一個丈夫,雖然沒有出息,但也是咱家唯一的支柱啊!民婦沒有辦法,只好依著他的話照辦。」


  林大爺擺著手,連忙撇清關係,「跟我沒有關係,真的與我毫無關係啊!一切只怪這個臭婆娘!騙竇姑娘的是她,受匈奴人擺布的也是她,跟草民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竇漪房見他臉上青淤紅腫仍猶未散,雙手擺動時衣袖間還能看見手臂上累累傷痕,看來林大娘所言非虛,林大爺確實曾遭吊打,下手不輕。再看林大娘,面對丈夫推卸責任的指責一味地心傷落淚,又氣又恨又悲傷,原本顯老的五官就更難看了。


  領頭的兵衛訓斥道:「協助匈奴人誘拐諸侯寵妾,光這一條罪名就足以讓你們嘗嘗什麼是車裂之刑!」


  林氏夫婦臉色煞白,大汗淋漓,哭天搶地磕頭求饒。


  劉恆劍眉飛揚,冷麵如霜,按耐下心中怒火,轉過頭去對竇漪房道:「他們害的人是你,該如何定罪就讓你來定奪吧。」


  在場的兵衛紛紛表示贊同:「這種人背信忘義,死不足惜,請竇姑娘賜他們死罪!」


  生殺大權忽然掌握在自己手裡,竇漪房的心猛地停跳了一下,千百個念頭在心中湧起,一秒鐘過得比一個鐘頭還要漫長。


  論罪,當死;論理,當愧;論情,當憐!如何判,判什麼,怎麼判,全在於她一念之間!

  掌心滲出了汗水,手指甚至開始微微發冷,處於與劉恆同樣的高度去看世界,事情永遠不是生與死、黑與白那麼分明和簡單。情理之間的博弈,尺度之間的把握,永遠是道難題。


  劉恆的處境,她慢慢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會。


  半晌過後,竇漪房定了定心神,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道:「既然殿下讓漪房做主,漪房就斗膽進言了。林氏所犯之罪,證據確鑿,按例當斬,但其不過是護夫心切,其情可憫。林某雖無施罪之行,卻是罪之根源,愧罪之心淡薄,更想推搪了事,行為比林氏更為人所不齒。然二人實為被奸人所利用,並非歹心狠毒之徒。漪房斗膽,請殿下賜他們苦役之罪。代國邊境尚有不少荒涼貧瘠之所,就讓他們流放到那裡幫助當地村民建村莊、耕田地,以勞力贖罪,靜思已過,為期十年,以示懲罰。」


  在場的兵衛們不甘心,「這……豈不便宜了他們?」


  竇漪房搖搖頭,眼眸清澈,黛眉間巍然生威:「殺人奪命,並非唯一的懲罰方法。無論貴賤,人的生命都是寶貴的,不可輕易踐踏。代國苦寒貧瘠之地尚待人力開墾,苦役之罪亦是不容易的。」


  這個漢代的軀殼裡住著的,還是那個來自現代的靈魂!輕賤生命,絕非她之所為!

  她轉過頭去對林大爺道:「林大爺,大娘或許不如外邊的女人溫柔嬌美,可她對你的心真真切切,不虛不假,娶妻如此,夫復何求?」然後又對林大娘道:「林大娘,護夫之心沒有錯,可凡事皆有正邪對錯之分,切不可因為逼迫無奈就隨意踐踏道德,濫傷無辜。此外,女子亦應有身為女子的傲骨,若是你丈夫再如此輕視背叛,你大可離去,我就不信女人離開男人就活不下去!」


  最後一句話,林大娘聽得一臉懵逼,劉恆後背一個激靈,莫名打了個冷顫。


  我家娘子是只小母老虎,鑒定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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